王樱反正也没事, 就跟着老太太们去看热闹。说起来,她来了这么久,跟大队的人都混了个脸熟, 反倒是知青们没怎么来往。
老太太们对此很有发言权。
“嚇, 早些时候是自愿下乡, 咱们这儿来了三四个,刚来的时候闹着说要带领咱们大队过好日子的。”
王樱:“那后来呢?”
“后来啥啊后来,一群小年轻,连地都没种过, 来了能干啥。说起来头头是道, 拿起来一个不成。没三两天就闹着要回城。”
回城肯定是不成的, 那些最早来的知青也都留下来了。
“倒是这两年来的知青不怎么跟咱来往了,平时他们都不怎么出知青点。”
在前面几批知青纷纷认清了现实之后, 后来不是自愿申请而是分配来的知青们都个个“懂事”了许多, 再也不提什么来带领大队了。
“也不知道这次能分几个。”
“还能分几个啊, 估计最多就俩人呗。”
他们大队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之前满打满算也才来了十几个, 后来有几个跟社员结了婚搬出知青点, 现在知青点还住着九个。
对于土生土长的靠山村人来说,来了知青也不过就是添了些谈资,另外就是多了几张白吃饭的嘴。
大家伙现在都认清楚了知青们的体力, 知道这批文化人下乡来是干不成什么农活的。
“男知青一点用都没有, 还不如女知青。”
老太太们心里可是个个都明亮, 男知青来了, 干活不行还要分粮食, 没用!倒是女知青, 如果愿意留在大队, 自家倒是能找个知青媳妇。
不要彩礼,人还有文化。
这年头再说老师是臭老九,大家还是刻在骨子里的对文化人有敬重。
王樱就听着这群老太太们你来我往的闲磕牙,一路跟到了打谷场。
打谷场上早就围了一群妇女,只要大队没下地的,几乎全在这里了。
“听说这次要分的人可多了,估计不止俩呢。”
“来那么多干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白吃干饭。”
“知足吧,今年来的知青好歹还是这个时候的,前年来的知青居然是秋天来的。来了啥活不干就白分了一大堆粮食。”
……
乡下人嗓门大,说起话来也没注意边上的人,把边上等着接人的知青队长杨红给臊了一个大红脸。
她就是前年来的。
不过杨红嘴上没说,心里倒是也气的很。
这些社员是啥意思?嫌弃他们刚来就吃了粮食?可是下乡的时间也不是他们定的啊。
再说了,这地方挨着山,一到冬天就是封山封路的,不给她们分粮食,是等着他们冻死吗?
杨红在心里把自己气个半死,他们背井离乡的来这里也不是自己愿意的,凭啥还要被一群没文化的嫌弃。
王樱来了之后就发现徐老太也在,她就挨着徐老太站着。
徐老太最近可是一群老太太中的焦点,她把自己学到的绣花用在了给王樱做的春装上,现在不让大红大绿的,徐老太就在王樱的裤脚绣个小花,再有就是在衬衫领口加一个波浪纹。
虽然简单,可看上去好看啊!
王樱穿出来就有大姑娘小媳妇问,问清楚是徐老太做的之后,不少人都找上徐老太讨教。
徐老太觉得老话说的果然是没错,还得是儿媳妇进门了家才兴旺。
这才多久啊,她就觉得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
不光是有人陪着说话,还能拿起来自己一直喜欢的爱好。
徐霜再孝顺,到底是个小子,不知道他老娘心底里除了生活,还要追求精神上的提高。
王樱就不一样了,别看王樱家务上不太突出,可徐老太就觉得挺好。要是王樱这也好那也好,不就啥都不缺了吗?那自家小幺儿还怎么娶到她呢。
徐老太踮着脚往外看:“也不知道啥时候来,早知道我就带着马扎来了。”
累了还能坐下扎两针。
王樱:“也不差这一会儿,再说了,你早早晚晚的一直都是勾着头做绣活,站会儿也挺好的,活动活动。”
婆媳俩其乐融融,把周围的人都看得眼热的厉害。
老太太们个个都是觉得王樱这样的儿媳妇好,唉,自己当初怎么不手脚快一点。
小媳妇们则是觉得王樱嫁的好,看看人家的婆婆!给做衣服还给绣花,听说王樱在家除了给人看病就不用做什么家务。再看自家,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不多时,田二叔就赶着驴车回来了。田有福在驴车边上走,身后跟着一串年轻男女。
田二叔赶着驴车,车上就放着行李,一个人都不叫坐,这驴子也是大队财产,平时都指着驴子拉东西拉磨的,可不能叫累坏了。
驴子走的不慢,晃晃悠悠的,人也能跟上。
“哎呦,这次可来了不少啊。”
“瞅着得有七个?咋来这么多啊!”
“真的是,拿咱们这儿当啥了,稀里哗啦的往这里送。”
大家都不乐意,来的人多了就吃的粮多,知青们干活不成,口粮还是靠着大家匀。
田有福也不乐意,拉着脸走在边上。
至于新来的知青们……
更不乐意啊!
“这都什么破烂地方!山路一走十八弯的。”
说这话的是个长着青春痘的男青年,满脸都是不忿。
“不要抱怨了,咱们是来下乡的,不是来享福的。”
说这话的是个脸盘周正的男青年,也是一群知青里穿的最好的一个。
“呜呜呜,我要回家……”
这是里面年纪最小的一个姑娘,长着一张娃娃脸,走上这一程,早就让她打起了退堂鼓。
“大家还是要团结的,鹏程说的对,咱们不能抱怨。”
最后发话的是一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白净脸姑娘。
田有福快烦死了,接知青这一路上,他听了一路的抱怨哭闹。现在到了地方了还不消停。
田二叔把驴车赶到打谷场,几个知青看到一堆妇女围着看,也都不好意思起来。原来哭闹的也不吭气的。
田有福没好气的说道:“把行李卸下来啊。”
光看着不动弹,咋地?还指望他给他们卸行李?
青春痘男生满脸不忿,他觉着田有福不体谅人。
他们可是下乡知青!是来帮助乡亲们的。不说载歌载舞迎接一下,也不能连把手都不搭吧。
倒是那个看起来就周正的男生没抱怨,帮着几个女知青一块把行李都卸下来。
田二叔吆喝着驴子走了,这一路太艰难,田二叔着急回去给驴子喂点好料补补。
知青们一字排开,总共是七个人,四女三男。除开那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女生手边只有一个大包,其他几个都是两三个包。
田有福看着就头疼,疼的厉害。
“你们就住那边的知青点,七间房,你们自己商量着分。杨红,你是知青里的老大姐了,把人带回去先教教。明天正常跟着上工。”
田有福:“一会儿你来领这七个的口粮,咱们大队是秋收后和入冬前分两次粮,这次先预支的粮从工分里提前扣。一个人合四十斤粗粮,你们自己商量下怎么领。”
杨红答应了一声,径自去跟新来的几个商量。
青春痘男生叫江磊,他一听就不干了:“为啥还要扣工分?我们来了是建设农村的,大队不该管我们的口粮?”
他觉得不该是这样啊,前头不叫他坐驴车,后面又不给粮食,这大队就是这样对待他们知识分子的?
知青队长杨红:“咱们大队知青是一个集体户口,本来就是要挣工分吃工分的。”
江磊愤愤道:“那也该是从后面算!我们刚来的,凭啥从现在算?我可是从北京来的,我要问大队长!”
说完就怒气冲冲去找田有福问话了,杨红见惯了这样的,也不拦着。她下乡那年还有当场闹开的呢,最后还不是从来年开春之后的工分里扣了?
周围多少社员围着看,大队长不可能答应不扣工分。
杨红不管江磊,转而问其他几个人:“你们的口粮是打算一次性全拿出来,还是准备慢慢领?咱们知青点是开一个灶,合伙做饭的。”
新来的知青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出来抻头说话。
倒是那个柔弱的白净脸姑娘咳嗽了两下,细声细气说道:“我觉得还是先领个五斤,吃完了再领。”
这个姑娘叫白玲,她的话立刻引起了新知青们的响应。
“我也先领五斤吧。”
“其实我胃口小的很,五斤都不一定吃的完。”
“那就都领五斤吧……”
杨红点点头,给田有福报了个三十五斤的量。
江磊还在歪缠,反反复复车轱辘自己是来乡下帮助群众的。中心思想就是,粮食要拿,工分不能扣。
田有福:“……”
田有福搭理都不想搭理这人了,阴着脸对杨红说道:“成了,你把人带回去安置吧,明天早上照常上工。”
说完就背着手走了。
他闲得慌去跟这种小年轻掰扯,别说是自家大队,就是别的大队也这样。社员们挣的粮食都是有数的,你不干活上来就白拿?田有福要是真这样干了,他的大队长也到头了。
周围的社员们乐得看戏,一个个点评着。
“唔,这个小子是个死脑袋,咋还有这样想不开的小年轻。”
上来就直蹦高的跟大队长对着干,也不知道是赞美他不畏强权,还是说他脑子有病。
换个小心眼的领导,不把小鞋给你穿上好几年?
“这次分来的四个女娃娃倒是看着还好,个个都亮堂板正的。”
除了白玲还有其他三个女知青,虽然长的都没有白玲好,但个个都是一身的白皮子,看着就跟乡下人不一样。
“那个穿的看着就阔气的男娃也行啊,他手上还戴着手表呢。”
说的是最鹤立鸡群的于鹏程。
杨红看大队长一副不想管事的糟心样,心里也猜到几分。
这次分来的知青数量确实太多了,第七大队上来就给了七个人,还四个女知青。口粮一下子就得给快三百斤,田有福估计是心疼的。
正当杨红要带知青们走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惊呼。
“白玲!白玲你咋了!?”
只见那个柔柔弱弱的女知青白玲身子一软就倒在地上。
刚才还直蹦高讨说法的江磊立刻一个健步冲上前,满脸都写着焦急。
“玲玲?玲玲?你别吓我啊!”
他一扭头就冲着杨红喊:“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找大队长啊!都怪他,好好的驴车不叫坐!看给玲玲弄成什么样了!”
他情急之下眼眶都红了,不分对象就对着围观的社员们开喷:“你们这些人!我们千里迢迢从北京下乡来帮你们的啊!你们就这样对我们?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杨红:“……”
你妈的。
饶是王樱都无语了,这哥们脑干缺失吧?上来就无差别攻击。关社员们球事啊,大家就是来看个戏,还能被地图炮一把。
于鹏程脸色严肃起来,他义正严词道:“江磊,你说话注意点,什么叫穷山恶水,这明明是祖国的大好河山。白玲同志晕倒,又不是社员同志们造成的,倒是你,上来就没有跟社员们站在一起。你学的知识就是让你这样指责别人的吗?”
杨红也赶紧补上:“就是就是。”
江磊是个脑子不好使的,上来就得罪大队长不说,还连带着社员们一起得罪,杨红作为知青队长,肯定不能跟江磊站在一边。
杨红利索的跟于鹏程统一了战线,把江磊抛出去。
大家看好了哈,这人是个傻子,跟我们知青没关系的。
江磊差点被这俩人气吐血:“你们!”
社员们也不乐意了,虽然大家是住山里,但你上来就穷山恶水的,看不起谁呢还!他们大队已经是周边过的很好的大队了,田有福还管的严,怎么也谈不上刁民两字吧?
“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咋跟个疯狗似的。”
“逮着谁都一通咬,真行,不乐意留下就走啊。”
“那女的是他谁啊,是他对象吗?”
“管她是不是对象呢,上来骂人就不行。”
“看着也就是个普普通通,口气倒是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
“真有能耐能下乡?”
……
江磊本就被于鹏程和杨红噎了一下,又被社员们的话扎了心。是的,他虽然是从首都来的,但是他家里也就是一般家庭,家里兄弟姐妹多,不然不能让他大老远跑来插队下乡。
白玲跟他是同学,俩人凑巧在火车上遇见,又来了一个地方。江磊本身就对白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本以为自己能做好一个护花使者,结果现在白玲晕了,周围居然没有一个人伸手!
江磊恨恨的想,他哪里说错了?不就是刁民吗?一个个穷的要死还没有爱心。
白玲娇娇弱弱的一个姑娘晕了都没人搭把手。
最后还是杨红不情不愿出面:“王樱,你能给人看看吗?”
杨红找上了围观群众里的赤脚大夫王樱,她心里也苦啊。不管白玲不行,毕竟是新知青第一天到,处理不好了剩下几个知青心里也打突。
但是开口管了,杨红又觉得气愤。江磊这个拎不清的,进了他们知青队伍肯定是个刺头。
还是个会连累大家的刺头。
王樱本身就是干的这个活,也就不推辞,上来就要给晕倒的白玲查看情况。
偏偏江磊还在作:“你是谁?赤脚医生吗?你看的好吗?”
王樱:“……”
当着医生面质疑,真行的,跟后来那些举着百度结果质问医生专业性的人一个德性。
“我不行,你自己看吧。”
王樱不惯着别人的臭毛病,起身就走,不伺候了。
江磊还在逼逼:“我就问一句怎么了?当医生的就是这个态度吗?再说了,她一个赤脚医生神气什么啊!”
这话说的就很过分了。
王樱还没发作,徐老太就不乐意了。
徐老太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一眼地上的白玲和江磊:“你那么能耐你自己看啊,你找别人帮忙看你还挑三拣四的。叫花子还嫌饭馊了,你能耐,你牛,你自己给你对象看病。往后再找一次医生,你都对不起你现在这句话。”
徐老太一把拉住王樱就走:“德行,谁稀罕给你看病了。说不定连个药钱都不给的,还好意思挑三拣四。能耐你别下乡啊,在你的首都好好待着啊。”
王樱笑眯眯的被徐老太牵走了,反正白玲估计问题也不大,看样子跟低血糖差不离。王樱刚才看的真切,对方是在低头拿行李的时候晃了两下才晕倒的。
应该就是低血糖了。
徐老太拉着王樱的手宽她的心:“别搭理这些脑子不好的,不愿意给她看病就不看,谁还惯着他们了。咱们回去吃饭,我中午给你做个香椿辣子夹馍,配上炒蘑菇。”
王樱一听就馋了,徐老太做的好一手香椿辣子。之前香椿还有的时候,徐老太就把香椿摘下来洗干净,然后就是加上辣椒一块炒,最后封一层油。
等到要吃的时候,就拿馒头掰开,中间夹上香椿辣酱。保存的好,能一口气吃到秋天。
王樱和徐老太走了,社员们也都逐渐散开。
杨红糟心死了,她好好的叫了医生,还能被江磊说走。这人也太会得罪人了吧。
杨红多想也丢手不管,但偏偏自己还是队长,不管不行。
“行了,把白玲抬上,咱们先回去知青点再说。”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回到知青点,江磊这个人还有的闹腾呢。
杨红十分心累:“先回去吧,早点休息了之后明天还要上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