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警校篇
我觉得跟诸伏高明说不清了。
他的逻辑和我的逻辑跟油与水一样完全不相容。
“你真要负责的吗?”我朝着他的方向伸开手, 说道,“那给我钱吧,多少都可以, 只要你觉得这个数值得你说的那个‘负责’。我没有检验你诚意的意思。你可以完全不给。但我心里有数。”
我把问题完全扔给了诸伏高明。
给多了,他可能会觉得不值。
给少了,他说的“负责”也不过如此。
诸伏高明看着我的眼神动了一下, 没有继续说话。我忍不住笑起来了,咬着可丽饼慢慢地吃了起来, 就看他要怎么做。反正给了钱, 我们说的事情就两清了。果然, 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就在我想着诸伏高明无计可施的时候, 他从钱包里面掏出一张信用卡,说道:“这个给你。因为你不是我的直系亲属, 也不是配偶,所以我没办法给你办置附属卡。你可以直接用我的。想用多少都可以,但我并不是有钱人,每天都有限额,超过了就刷不出来了。没问题的话,我现在给你密码?”
哈?
哈??
哈?!!
这就是所谓的用魔法打败魔法吗?
我觉得他在耍我,但我完全没有证据。
我为什么要一个陌生人的信用卡?我的几十万“巨资”都没有地方花。
“我真是服了你了。”我把信用卡拿还给他。
诸伏高明平稳地说道:“被警校记过的话,要是学校要追究, 你根本没有办法从警校毕业,以后也当不了警察。这件事到底是我们兄弟两个人引起来的,如果我当时不坚决把事情推给你,你也不用采取这种手段。“
“我就是个暴脾气, 在学校见谁都打, 和外守一没关系, 我心情不好就打人,只是现在就发现了。当不了警察,我还有其他出路。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真的有点头晕了,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和别人掰碎了细节谈心理过程。我和鬼塚大叔都没解释那么多,“诸伏先生,我态度都那么明显了,你要不要放过我?”
“你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我这个时候已经吃完可丽饼,枕着手臂,口吻冷硬地说道:“我跟你都不熟,你做的都让我觉得很讨厌。我接下来的话会越来越难听了。我敬你是同期的兄长,没必要搞得太难看。但你得寸进尺,就不能怪我说话难听了。”
诸伏高明微微叹了一声,继续正色道:“抱歉,我并没有想给你任何压力。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是我们导致的之后,你一而再地拒绝,让我内心难安。”
“……”
我最讨厌和好人打交道,拖泥带水。可我又没有觉得我做了什么,让我开口跟他要做什么,总觉得我占了他便宜似的。要是熟人,我就无所谓了。陌生人就很烦躁。
“要不你再想想,有什么能让我做的?”
“你真讨厌。”
诸伏高明听到跟没有听到一样,朝着公园里面独自奔跑旋转跳跃的胖胖,说道:“那条英国边牧是你带过来的吧?我看你总是时不时看一下。你喜欢动物?”
我用非常大爷的口吻说道:“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但我知道我不喜欢什么。”
“我看你停学之后,还是自由出入学校,你是还住在学校宿舍吗?”
“对,蹭同学的房间。”
“那你跟他的关系应该不错。”诸伏高明说道,“按我感觉,你不太喜欢和别人贴近。但你却想和他同住。”
“人原本就分远近亲疏,这跟关系好坏是没有关系的。”我煞有介事地说道,“这句话我不解释,你自己理解。”
诸伏高明听到这里的时候,嘴角笑了一下,笑意很浅,但是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我又发现诸伏高明和诸伏景光像的地方了,除了眼睛之外,他们在莫名其妙的点上会笑,简而言之笑点奇怪。
我瘫坐了一会儿,说道:“你来这里应该不是专门来找你弟弟的吧?时间都不对,现在又不是下课时间。”而且,他之前也说是门卫处那里才听说我打人的事情,所以他是抱着未知来到这里的。
“我来找你的。”
“我的意思是,你来东京不是专门来找你弟弟的。”我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你是来出差办案的,所以顺便过来的吗?别说那些障眼法的话,对我没用。”
诸伏高明面不改色地说道:“长野县有一名罪犯逃逸到东京都,我和我同事现在与东京都警视厅合作调查。今天刚到的。”
“所以你现在在工作?”我肃然起敬,居然公然划水,“你要不要给我点封口费?”
诸伏高明从钱包里面掏出一张刚才的信用卡。
……
这人玩不起了。
“我教你,要是别人问起来,你就说你这个时候在做现场调查,询问路人有没有见到可疑人物。因为这个可能提供线索的路人要求很多,你请了路人吃东西,套线索,你说不定还能报销可丽饼的费用。”
“那我总要过一下流程。”
我觉得我好像自己入套了,就像玩毛线圈却把自己缠起来的那种小动物。
诸伏高明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名相貌平平的大叔。
因为犯下杀人罪被捕,但在被捕前左腿部骨折受伤,所以送往监狱前并没有铐脚镣,结果被他觑得机会,抢了一旁的小轿车一路往东。抛车地点就在东京都内的空地,但是地方刑警并没有接收到任何异样或者有报案者。
现在闻讯而来的长野县刑警和东京警视厅打配合,对这片地区进行地毯式搜索。警方怀疑,犯人其实混入了住宅区的普通人户内部,直至腿伤痊愈。现在有无辜的家庭正被控制着。
“这样查,得查多久?”
东京都人就那么多,对方乔装打扮一下,也够警察折腾了。相信警方也应该控制了犯人可能会联系的亲友。
“首先还是做悬赏通告,榎本君也可以参与。”
“行,到时候看。”
我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放一边了。
诸伏高明离开前委托我一件事——让我继续保管毛利大叔的资料。如果诸伏景光解出来了,再给对方。
我看着资料又被转交到手上,问出了我很久都没有提到的问题。“诸伏先生,你为什么不查这个长野县的案子。你应该早就当上刑警多年了,你要是早点查,早点破案,也许早就在公诉期内送人进监狱了。”我之前说服自己诸伏高明没有去调查清楚当年的案子,是因为已经过了公诉期,他没有意义继续深入了。
可是几次交流下来,诸伏高明并不是那种没有推理能力的肌肉型刑警,逻辑有条理又清晰。我总觉得他不可能没有半点进展,难道他对凶手没有仇恨吗?
“我只是单纯一问,不会评判你的道德立场或者专业能力。当然,我还是觉得以你的能力,这个案子不至于到今天还是悬案。不过,我也得说我发小她老爹出事故的案子过了十一年了,都没有什么进展,她可是刑警关系户,而且周围也有优秀的刑警。如果你一直没有进展,一直陷入瓶颈,也完全能够理解。”
其实,在这个月里面,我相继遇到了很多人,也遇到了很多事情,像是父亲失踪后依旧过着追求理想的羽田秀吉,像是已经正视父亲死亡,并下决心当刑警的佐藤美和子,还有为了替父亲报仇打算进警视厅做个保护他人的正义警察的松田阵平,还有诸伏高明。他们好像都把过去放下了…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办到的……
“算了。”我摆摆手,说道,“我也不知道我要问什么。”
诸伏高明的声音冒起来了,“在案件发生之后,我看到壁橱里面的景光时,我第一个想法便是「我现在能放在心上的,那只能是我弟弟」。我必须要先为他的生活做好一切打算 ,才能够去做我自己的事情。我不知道景光原来一直都想查这个案子。我也很抱歉,我总是怕刺伤他,所以在他面前回避当年的案子,以至于现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并不是他最想依靠的人。”
诸伏高明顿了顿,说道:“所以知道有人愿意为景光如此着想的时候,我其实非常感激。”
面对面谈,果然是要比在电话上由电子信号处理过的话语要更有感染力。我脑袋里面一片混沌,纠结与不清醒。我想起我那会对松田阵平说我对诸伏景光有私心的事情。我其实不应该对诸伏高明说这件事,但是我不希望他对我抱有太多错解。
“诸伏先生,其实我没有跟你说很多实话。”
“我阻挠诸伏景光的目的并不是说怕他以后受到伤害,知道真相也痛苦,不知道真相也痛苦,干脆选个最轻的方式活下去;而是其实我怕诸伏同学也走出了心理阴影,那我算什么?”
“失去父母的不止我一个,而我父亲之仇沉冤昭雪,周围有的是关爱我的人,他们对我的付出多过了我的给予。我可以克服我所有的弱点,我可以什么事情都争做第一,我几乎把能欺负的人都欺负了,谁都不能欺负我。可明明知道我在自己经历的困境比不上任何人,但我就是走不出来。这个时候,我遇到了诸伏同学。”
我说,其实我阻挠他,只是希望他陪我而已。
我说,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是好人。
“我不想欺骗你,从你身上谋求任何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