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在父子间短暂地停留。
毕竟, 现在还不是完全安全的、一切都解决的时候，谜题与事务仍摆在他们面前。
小丑取代了海拾兹，受创的眼部溅出不少猩红的血液, 一滴滴地掉在地板上, 正中填充脚下的圆环法阵。
这血液却没有一直汇聚成一小滩, 而是像有灵性般，迅速地被圆环线条吸收, 将线条同化成与布朗他们被钉着的人们手下，一样的红色线条。
…就像是这个庞大的阵法, 终于被充足的鲜血激活。
发出莹莹的诡异光芒。
这突发的一切不正常现象，似乎对激活中心阵法的小丑来说, 是一项不小的负担。比起眼部的疼痛，他更多的是剧烈的喘息，像是胸肺要撕裂一样, 这让他十分愤怒。
“你知道？你知道我计划的所有？”小丑嘶哑地，“什么时候，从一开始？”
蝙蝠侠冷漠地：“我不需要对你解释。”
这回答显然更加激怒了小丑。
自以为很了解的老对头这样看不起自己, 实在是很不给超级反派小丑面子，更何况他现在这惨样完全是对方造成的。
他的另一只手仍紧紧地握着枪。
但却没有抬起来给面前的人一枪，而是不断颤抖着，以至于表情都狰狞了。
海拾兹看出来点什么：“他动不了吗？”
蝙蝠侠这时候倒是颔首：“没错。”
小丑已经被这个阵法牢牢束缚住，成为该阵法的核心, 他的浑身力量都被阵法贪婪地吸取着, 哪里能肆意发泄愤怒, 怕是连此时站立的姿势, 都是极强意志力的成果。
脚底阵法越发鲜艳。
哪怕他们并不太算懂阵法, 也能大致猜出来, 这已经濒临完全激活状态了，想必再要一会，就能彻底发挥这个阵法的作用。
海拾兹看着趴着的那几个地下实验室主从犯们，怕他们真在阵法里死掉，就扒拉了大爹一点医药包扎绷带，想去给他们止血。
他还是不希望他们因为小丑死掉，这不是他想获得的结果，毕竟主谋布朗还有好几十年刑期呢。
但在走过去前，蝙蝠侠摁住他的肩膀。
海拾兹抬头：“？”
于是和蝙蝠侠的眼睛对上。
和那双蓝白的、此时并不凶狠残暴，也不冷淡，而是蕴含着许多复杂情绪的眼睛对视。
这复杂情绪里包含了很多，他很熟悉的亲情因素，也有很多不必言说的示意和鼓励。
……还有隐藏得很深、却仍然被海拾兹敏感地读出来的担忧情绪。
看到这样的眼神，海拾兹立刻就明白了……这眼神下的含义。
［他需要去按照计划］
［去独自面对——富江］
手上的绷带被轻轻拿走，海拾兹有点激动，又有点紧张。
于是有些站立不安地询问：“我要怎么做？”
“小丑现在没法动，”蝙蝠侠说道，“在那个阵法亮起来之前，站近最中心那个圈子里去。那些人则由我来救治。”
“然后。”
“然后，按照你学的，把她打败。我会在这里等你，直到你出来。”
海拾兹咽了口水：“好！”
这立即回答的，倒像是春游结束后，迎来考试的紧张小孩了。蝙蝠侠不禁略略弯起绷紧的嘴角，目送海拾兹迈动脚步，站在圈子里边等待。
蝙蝠侠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
很沉稳地、属于父亲的注视视线，一直停留在海拾兹身上。
等到光芒彻底亮起的前一刻，海拾兹消失在光芒里的前一刻。
蝙蝠侠又说道：“打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注意安全，知道吗？”
时间太匆忙，海拾兹只来得及回应一个应答性的笑容。
［光芒万丈］
无声无息地。
他消失在原地，只剩下一个难以动弹的小丑，仇恨而嘲讽地注视着这一切。小丑现在已经累到说不出话，不然显然要嘲讽几句。
小丑无法说话，其他人却可以说话。
“失败也可以？你可不是这么让我教人的。”
随着这道声音出现的，是披风猎猎，从火花四溢传送门里走出来的奇异博士，他帅气的眉宇含着些戏谑，抱臂出现在这个教堂的一侧。
蝙蝠侠沉默地看着他走出来，一蝙蝠镖过去，把小丑几人彻底打晕，再给趴地上的几个人包扎好了伤口。
他不说话，奇异博士却是在这站着很无聊，继续闲聊道：“你明白他失败后，我们会遇到什么。”
“……”
蝙蝠侠打好绷带，从地上站了起来，透过破败的高墙小洞，往外边看了一眼。
远处的滚滚烟雾已然不见，月色明晰地出现在天空，正如每个反复修改计划的夜晚，一如既往地注视着这一切，看着哥谭的黑暗骑士。这个时间点倒不算太晚，至少和夜巡来比是这样。
哥谭的危机即将解决，市民将迎来美好的、安全的梦境。
“你在听我说话吗？”奇异博士说，“这里的流速和那边不太一样…如果真的失败了，可真就很糟糕了。你应该是明白这点的。”
蝙蝠侠：“……”
蝙蝠侠说：“我知道。”
他自然是知道的。
无数次打磨计划，无数次推测后果与后续行动，无数次列下满满的表格——没人能比蝙蝠侠更清楚，这一切的内涵，失败后会遭遇的结果。
……他们极有可能会直面世界之外的极恶之物，极有可能会被破坏世界外表层，极有可能世界自此再出现混乱，他们将会忙于可怕的劫难之中。
太多太多的可能，且都是糟糕至极的。
蝙蝠侠说道：“我还有后手，很多。”
“哦。”
奇异博士点头：“原来如此，难怪你和他这么说……不愧是会列几千个计划的计谋之士，和你合作，倒比和些鲁莽的家伙要轻松多了，当然，我没有特指谁。”
耳机在奇异博士耳朵里响，托尼说：“你说的是托尔吧。”指的是复仇者联盟里的雷神。
奇异博士啧一声：“你倒是自我感觉良好。”
托尼：“毕竟怎么想，我都不见得会输给黑漆漆。”
蝙蝠侠不参与他们的辩驳。
……关于刚才的回答，他有所隐瞒这件事，也不会对这两人说出来。
倒不是信任问题，而是在作为蝙蝠侠的身份上，哪怕对于盟友，他也难免性子变得沉闷些，很难向人敞露心扉，谈一谈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失败也没关系］
他有很多很多的后手，以确保这件事情不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但这并不是他选择这么说的最重要原因。
会选择最后和海拾兹这么叮嘱。
大概只是抱着那样的想法。
［希望孩子平安归来］
只是作为父亲的普通想法而已。
祝你好运，我的孩子。
～～
［蝙蝠侠讨厌怪物］
这样的流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存在了。
小道消息，总是很难找到起源；也很难确认是否为真。
不过这样的流言，也确实和蝙蝠侠本人微妙的态度有关，他遇见魔法侧人士和超人这些特殊的家伙，总是很难是顺利的、友好的初见场面。
黑暗正义联盟里的家伙诡秘莫测，为首的几个还偶尔喜欢搞事，偏偏这些人属于魔法侧，使用起不属于普通人的力量时，蝙蝠侠想要阻止他们，也是颇觉的费劲，更何况这些人也并不都是清清白白的大好人。他们会进入蝙蝠侠的警惕黑名单，那一点都不奇怪。
可对于超人这样，生在地球长在地球，会拯救失控列车，会抱下树枝高处猫猫，因为从未失态到杀过一个地球罪犯而获得“童子军”戏称的大好人，蝙蝠侠仍然在一开始乃至现在，都对他抱有一定警惕。
【如果说，抱有警惕是讨厌的话】
【那么倒是说得不错】
蝙蝠侠永远不会对这些神奇的家伙放松应留有的半分警惕。
没有太多复杂的原因。只因为他是个普通的地球人，他的立场天然就偏向地球上的普通人那一边，他必须保证地球人的安全，于是他不得不保持防备。
那些神奇的力量，对于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太过可怕。
他们那些神奇的家伙，此时确实是站在人类一方，也确实还在做些不错的事情。
可世上有万一，一旦他们产生了别的念头，或是被不可控力量控制，那对于地球来说，同样是摧枯拉朽式的可怕危害力。
不夸张地说，地球因他们毁灭都是完全有可能的。
【人们应该把希望，寄托在其个人的道德自律和万分之一的意外不出现可能性上吗】
【我认为不应该】
【如果真有那种可能性，应该早早掐断苗头】
【人类利益至高无上】
正因如此，蝙蝠侠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对超人完全放松应有的防备，哪怕对方也认识到这点，甚至主动给他这另一个领袖氪石，交给他克制自己的绝佳武器。
但即便如此，蝙蝠洞里仍然藏有大量的氪石，以防那万分之一的可怕情况出现——届时，他将作为人类，有拯救自己的计划，而不是将希望交到他人手上。
而海拾兹算不算怪物呢？
蝙蝠侠一开始就认为是算的。
他自然知道，作为实验体的海拾兹实属无辜，完全是一个可怜的、傻乎乎的受害者；这孩子没有任何错，错在拿他当实验的罪犯，而不是在这个一脚踏入奇怪未来，不幸的孩子身上。
但。
不可否认的是，不管这份相当可怕的诡异魅力力量是不是自外部实验而来，强行嫁接在海拾兹身上，亦或者是被迫激发的。
可总而言之，呈现在当下的，那就是——海拾兹的确拥有非人的力量，他已经不能算是普通人类了，他已经不可避免地拥有了［怪物］的力量，已经迈进［怪物］的领域范围内。
于是，蝙蝠侠很快做出了选择。
我将收养他。
【我将看管他】
我得约束他的力量。
【我得控制他的力量】
我将是海拾兹的收养人，其的监管人。
【我将是这个小怪物的看管者，抑制其力量的负责人】
他做出这些决定的时候，的确是想过，会和这个孩子一起如此多年，也会发生很多预料外的事件，他自觉地下实验室事件的处理者，自觉有能力处理好后续一切。
……然而当年年轻气盛，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忽略了一个因素。
［情感］
无论是花花公子，还是黑夜骑士，亦或者是超级反派眼里的精神病，这些身份背后，都的确是一个人。
只要是人，就必然会有感情。
不然他也不会接受因父母离世而想要做些什么的幼小迪克成为罗宾，只因为他不是完全理性，他的确是有感情的人类。
当他做好监管的觉悟时。
他是否有意无意地忽略……
他将亲眼见证这孩子从小小瘦瘦一只成长为瘦高的少年，他将每晚给这孩子念故事摸摸头成为习惯，他将捏着孩子脸上那点奶香和婴儿肥变成成年人的清爽和精致轮廓；又将和这孩子经历韦恩庄园家庭内部的每一件事，从孩子那反向获得安慰和提醒，又将在疑问和一次次的巧合中发现孩子在反过来为自己付出，用他那［怪物］的能力，为了家庭一次次奔赴死亡……
当初做下这个决定时，他仍是意向远大的二十来岁青年；多年后孩子长大了，他却已经是三十多的壮年了，再过多些年，甚至可以算得进中老年的范畴。
也许是岁数成长，布鲁斯感觉自己要考虑的事情要比以前更多了，想的也更多了。
就比如有一次下午，芭芭拉跟着迪克来拜访。
芭芭拉是非常杰出的女性，她有和她警局局长父亲戈登那样强烈的正义感，很渴望如同蝙蝠侠一样做些事情。
在因为小丑而双腿残疾后，也没有放弃守卫哥谭的想法，选择成为精通信息处理的义警“神谕”，而后又来往于大都会和哥谭等地，去做更多想做的事情。双腿神奇地好转也是忙碌之中意外收获的好消息。
她和迪克很早就颇有交情，也曾被蝙蝠侠注重过其能力，因而也见过海拾兹，是为数不多见过海拾兹的女性。
她来拜访的这一天，正是双腿机缘巧合下恢复后一段时间。
“就算双腿残疾了，我依然很有用处，”芭芭拉笑着和海拾兹说，“更何况我现在腿好了，我能做更多事情了。”
海拾兹真的为她高兴：“太好了！”还开心地看芭芭拉自由地在客厅里行走。
芭芭拉双腿恢复状况很好，电视正开着，为这幅场景增添不少欢乐的气氛，正好此时，鸭鸭动画片在播放新的好听片尾曲。
动画鸭子：“来，跟唱，我有一个理想。”
动画鸭子：“我的理想是当医生，是当老师，是当法官～我的理想很多很多～”
芭芭拉没想到这童年动画片不仅没断，还有钱换片尾曲，当即玩笑道：“这歌不全！怎么没有义警理想？这可是我一直到现在的理想！”
“就是不全，”海拾兹赞同，“我的理想也没有唱。”
芭芭拉第一次听到海拾兹说这个话题，于是很感兴趣：“你的理想？我可以知道是什么吗！”她这话的确是真的出自好奇与关怀，毕竟多次相处后，她早就成为海拾兹的姐姐一样的身份。
海拾兹：“我的理想是——”
海拾兹：“是……”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布鲁斯正好从蝙蝠洞出来，将这幅场景与对话看得也听得很清楚。
海拾兹微妙地停顿了一瞬，往窗外花园看了一眼。
芭芭拉：“是不是没学会那个单词？”她知道海拾兹因为各种原因，学习能力会比其他孩子差很多，如果是太生僻的理想单词，真有可能不会拼读。
海拾兹：“……嗯，一下忘记啦，其实我想当个画家。”
芭芭拉看过他的画：“真好 ！你上次画的小鸭子很形象，发展下去很好的，不像迪克，连个模子都画不出来呢。”
迪克原本是去厨房拿小甜饼，刚回来就突然中枪，无语地：“喂？我那时根本就没认真画才会这样的。”
芭芭拉大笑：“那你认真画一个看看？”
海拾兹也跟着笑，眼睛弯弯地，嘴角也弯弯的，很高兴的样子。
…布鲁斯却顿住了。
沉沉地站在原地好一会，一直到海拾兹送芭芭拉到门口离开，迪克带着海拾兹去倒腾花园里的东西后，也没挪动脚步。
“老爷，”阿福端着盘子，站在他后面，“恕我直言，您打算在这停多久？”
蝙蝠侠：“……”
阿福看着：“很显然，您似乎有困扰。为了不继续这样站下去，我建议直接说。”
对于自己小时候就在的非常信任的老管家，布鲁斯沉默了好久，终于还是松口：“刚刚的对话。”
阿福：“海拾兹少爷的理想？画家很不错，给朋友画的一整套小鸭表情包非常棒，这个职业完全很适合他。”
布鲁斯：“不。”
阿福：“老爷？”
布鲁斯说：“他不是这个理想，我看得出来。”
阿福：“很多时候我都建议您别把刑侦手段用在孩子们身上，老爷。”
布鲁斯的表情却没被这个冷笑话所缓和，他仍然皱着眉头，眼神复杂。
“我能看出来他想当什么，”布鲁斯说，“这并不难看出来，尤其是对我们这些，很容易得到线索的人来说。”
他这话里有话。
阿福听出来了，却也只是叹口气，没有再绕到其他话题，甚至很直白地：“如果海拾兹少爷没说出来，如果我们难以做到……说与不说，是不是真的理想，又有什么用呢？老爷。”
往常他这么劝，布鲁斯也早该知道这一切有多么困难、多么无能为力……他会抱着歉意沉默下去。
可那天的布鲁斯不太一样。
他想起近期有细微松动趋势的手环数据，想起海拾兹在芭芭拉面前撇过眼神的掩饰性微笑和辩解，想起哥谭大晚上，也大大咧咧出门旅行的青少年们。
于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
布鲁斯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阿福，他喜欢的职业是……”
“记者。”
尤其是外派的、能到处闯荡的记者。
——与当时的海拾兹，最不可能、也最遥远的职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