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恩庄园一如往常。
此处指的往常, 是杰森离开韦恩庄园前的时候,距今其实已经隔了好几年。
已经是不短的时间了。
但一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海拾兹的生日这天, 除了一些带着生日气息的气球彩带装饰外, 居然还是能和杰森记忆中完整地对应上。
这个庄园没有像其他富人一样,随着时代变迁, 修建或改善太多地方。各个建筑原本的样子如何, 就宁愿花更多金钱维修,也不愿意彻底拆掉换成新的模样。
就像是刻意为了保留原样, 保留一个所有孩子都共有的, 家庭的模样。
以至于杰森久违地回到庄园时, 他竟然没感受到任何预想中的陌生感, 也没有任何排斥的感觉。
就像是他本该属于这, 也早该回到这。
也的确如此。
杰森行走在前往庄园建筑内部的路上,和海拾兹一起,迪克开着摩托去找地方停。
杰森走的并不快。
按照他的身体素质,去客厅的路根本花不了太多时间, 只需要简单地几个深呼吸, 就能极快地到达客厅正门。
但此刻。
比起急匆匆地赶去目的地,杰森更愿意就这样牵着海拾兹的手,一步又一步, 像每一个普通的兄弟散步那样,慢慢地走到客厅。
没有火药味,没有暗处的眼睛,只有身边令人安定的家人。
走这样的路上, 他的手很暖。
因为海拾兹还是不愿意松开手, 紧紧地牵着他的手, 像是这样就不会失去他的温度。
而杰森也在这样的牵手漫步里,手心远离了每日陪伴在黑夜的冰冷枪支,接触到人手心温暖的热度。
虽然枪支使用过度后,也会传给杰森滚烫的温度。
但这是不一样的。
毕竟他拿起枪支,不是为了让枪口染血,而是为了守护无数人这样温暖的温度,为了让无数人能够牵着手在月下回家,而不是在巷子里抱着冰凉的尸体失声痛哭。
如果能做到这份职责的话,月亮就并不冰冷。
正如今晚,显得格外温暖的月光,就照在他们身上。
“哥哥今天,”海拾兹牵着他的手,“有来看我吗?”
月光洒在这孩子脸上,五官越发显得精致美丽,却也不失男孩正有的青春与清爽,眼睛里没有太多杂乱的心思,是一汪月泉,安静而包容。
也难怪总有人盯上。
杰森看着他的脸...他想,这孩子确实是长大了。
“我有。”他回答说,“我今天有去看你。”
海拾兹就晃他的手:“难怪他们会帮你瞒着!”
游乐园的一切,都成了公开的秘密,疑惑的点得到了完美的解答,本就感受到的惊喜也一转身,变成了更美好的礼物。
“早点告诉我,”海拾兹还要说,“就可以和我一起玩海盗船。”
他们的交流回到离开前。
那样轻松简单,哪怕沉默也完全不尴尬的时候,完全就是亲人间自然的交流,没有任何设想中时间带来的隔阂。
杰森无奈地:“饶了我吧。”
于是来到大厅门前。
海拾兹一手牵着杰森的手,另一只手明明空着。
却有意把那只手藏起来,不去主动推开厅门,眼里带着期待和笑意,要扭头去看杰森。
杰森对上他的眼睛,明明知道这是要求自己把门推开的意思,明明知道门背后估计有所谓惊喜...
但他确实拒绝不了。
他在电话里,就对拒绝这个行为感到困难;更不要说目前站在人面前,站在家前面。
如今面对无声的请求,自然也只有同意这样唯一的选项。
杰森只好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按上这道厅门。
厅门,是隔绝庄园建筑内外的一道大门。
只要打开厅门,就能顺利进入客厅,杰森对此再熟悉不过,他知道常年庆祝生日之类的宴会,都会选择在这里进展,以便有更多发挥面积。
相对应的,推开这道厅门,也能从客厅离开,进而顺利地驾驶车辆,离开韦恩庄园。
正如数年前,他离开韦恩庄园,前往遥远的黎巴嫩,寻找亲生母亲的时候。
于是按上这道门的时候,杰森不由自主地想起记忆里...
曾经在庄园内各个地方急匆匆地忙碌,只为了拦住他在夜晚,离开这道厅门的身影。
那些身影虚无飘渺,却又是那般真实。
真实地告诉他...有人在乎他,不论是否有所谓血缘。
在很多太过黑暗的晚上,杰森就这样想着那些身影,又心疼,又暗暗地欣慰,想着——其实完全是有人在乎他的,不论出手轻重,理念是否相同,是有人会为他做点什么,为了他付出的。
他的死亡并不是无关轻重,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至少在他带大的孩子眼里,这是一件值得无数次回溯拦下的重大事件。
这样想着...就会又想起海拾兹。
不想只见到虚影,想真实地站在他身前,看看这孩子长到多大,眼睛里又是否仍然明亮。
于是。
于是他现在经历周折,他重新站在这道厅门前,身边是真实地牵着他手的海拾兹,正眼里带着更加明亮的光芒,期待他推开这道厅门。
今天是对方的生日。
杰森愿意随他的任何愿望。
他便手上轻轻一用力,用按在门上的手,将这道厅门推开。
——“欢迎。”
一开门就是这样的话语。
提姆和达米安站在厅门处,提姆面带微笑,真诚地送上一如海拾兹和迪克一般的祝福;
而达米安仍然对谁都是那张臭脸,也不愿意开口说欢迎,但好歹站在门口,跟着话语拉礼花,拉出了手榴弹的气势。
花花绿绿的礼花从礼筒里喷出来,纷纷扬扬地从空中落下,仿佛凭空造了场雪花,迎接家庭中另一个的到来。
杰森的视线穿过雪花般的礼花,穿过提姆和达米安,看向他们的身后,那个穿着正装,没戴面具,英俊面孔展露无遗的高大男人。
布鲁斯·韦恩,又或者是蝙蝠侠。
他虽然没穿蝙蝠侠的装束,穿着白日常着的正装,但也没轻飘飘地微笑或者冷着脸。
只是目光深远地看着他,似是怀念,又似是欣喜,没有皱着眉头,总是绷起的面部肌肉放松,一派沉浸在这样场景,却也保持着特有的警惕。
布鲁斯同样看着他。
在进来的同时,布鲁斯无声地跟着提姆,启动嘴唇,欢迎他归来,很低沉,却也是对方的特色。
他们俩眼神复杂地对视了一会。
直到海拾兹拉着杰森的手,要他快点进来;直到迪克放摩托车归来,揽着几个人的肩,把韦恩家的人都赶到宴席桌子上。
这些一时半会难以消散的复杂感,才被生日的气氛彻底压过去。
阿福把生日蛋糕端上来,微笑着向杰森点了点头。
杰森眼下的坚冰又化去几分,为这个韦恩家共同尊敬的长辈,为这个关心爱护每个小辈的老人。
生日蛋糕已经插上了蜡烛,才端上来的。
所有人都齐聚一堂。
按理来说,接下来应该为蜡烛点火,关灯许愿,再进行最重要的一环,吹蜡烛。
这样下来,海拾兹就算是成年了。
但让杰森有些意外的是...海拾兹并没有点火,老管家也没有停在这,而是再次转身,朝着厨房走去。
杰森不解。
他下意识紧了紧手,为着这样场景的未知性和直觉带来的不对劲,他也不由自主地略微紧张。
海拾兹还和他牵着手,自然立刻感受到杰森情绪上的轻微变化。
便笑着回握杰森:“这是大家为你准备的惊喜。”
...惊喜?
杰森看向分散着站着,却不自觉围成一圈的其他人们,都面色不自然、别扭地换了个姿势站着,连布鲁斯都面无表情地僵硬了片刻。
阿福很快就重新回到了桌上。
他带着所谓惊喜回来的。
...第二个蛋糕。
与刚端来的蛋糕同一款式,仅是配色不同,但也俱是温暖的色调,是属于庆典的蛋糕。
一个人的生日宴会,怎么会用得上两个蛋糕?
韦恩家也并不是什么喜好奢侈的家庭。
——杰森突然领悟到什么。
他眼睛微微睁大,突然再度抬头,寻求证明自己猜想的证据,重新打量这个被生日气息装点着的场所。
并不难找。
只需要抬头,多分些精力,他就早该注意到。
墙上的字体,是用气球堆成一句话的。
用气球,拼凑成[成年快乐]的祝福语,并在尾部标明祝福对象。
而这祝福的对象,却不只是海拾兹一人,尾部还增添着一个名字,也就是...他自己的名字。
杰森。
这场庆典祝贺的,不仅只有海拾兹,还有杰森。
而蛋糕上,同样是给他们两个的,所以才会有两个。
杰森愣住了。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又因为这些想象不到的变化,再次僵硬起来,正如同早上遇见布鲁斯后,心里冒出的别扭情绪一样。
本以为钢铁铸就的内心一点点沸腾,开始小心地冒起泡泡,将坚硬的材质熔化成铁水,一点点温上心头。
肩部有扒拉的感觉。
侧过头,看见是海拾兹。
海拾兹才一米七出头,面对接近一米八的哥哥,还是需要扒拉着肩膀,让对方略低下来,才能够得着对方的耳朵。
才能轻轻地贴上耳朵说。
“哥哥,这也是你的成年生日。”
[成年生日]
杰森复活后,身体并没有停留在过去。
相反,时间的流逝,和复活他的神奇力量双管齐下,让他迅速跳过年少岁月,体型跳过失去记忆的这几年岁月,直接来到二十岁左右的巅峰时期。
但相应的,他也失去了成年岁月,和应有的成年生日。
海拾兹看着他。
明明已经进入建筑内部,眼里却还像是闪着星光,明亮璀璨。
海拾兹说:“虽然哥哥的生日已经过去了...但这不妨碍今天,是我们的成年生日。”
“我也想祝你成年,哥哥。”
海拾兹扒拉着杰森的肩头,安安静静地说,“dad也是,我们都是这样的。”
那个[我们],毫无疑问包含着韦恩家所有人。
包括那位平日里不善对儿子们言辞的老父亲。
...杰森于是再次看向布鲁斯,和那个新端上来的蛋糕。
上面不仅写着杰森的名字,还有布鲁斯的字体,潇洒而小心翼翼地用奶油挤了[欢迎]的单词。
布鲁斯也再次和杰森对视片刻,才一本正经地转过头。
佯装并没有做什么的样子。
这次对视,这对父子并没有太多复杂的情绪,两边如出一个模子的诧异和别扭,而不是关于理念和过往的碰撞。
杰森:......
迪克抱着双臂:“其实每次海拾兹生日,都有你的蛋糕啦...我们只是添了点气球和装饰,看起来还不错,对吧。”
提姆:“每次都是两个蛋糕,明明这家伙根本吃不完。”
迪克认为此言差矣,跟提姆争辩说:“至少达米安能全部吃完。”
提姆平淡地:“所以他胖了。”
达米安原本与世无争地站在边上,寻思着什么时候能把礼物送出去,却不想战火突然席卷到自己身上,顿时勃然大怒:“哈?!”
这小子立刻抽走一旁的礼花,要去给提姆一个教训:“你懂不懂什么叫肌肉?”
提姆会当着他面大声腹诽,自然做好了应对的打算。
当即伸出手,把迪克拽过来了点。
“呃,等等,”迪克突然给淋了一头彩带,给礼花敲了好几下,还要操心地拦着他们,“别把这些弄到蛋糕上啊你们!”
还得是海拾兹才能让他们停下闹腾,大声嚷嚷:“要吹蜡烛,要吹蜡烛了!”
达米安对着提姆冷哼一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待扒拉他的礼物。
而提姆看起来无视了对方...其实暗暗准备把这几天的咖啡机检查后再使用。
布鲁斯瞅他们一眼,淡定地跟阿福一起,把蜡烛一个个点燃。
还得是大哥顶着一头彩带,把灯关了。
才在一片混乱中,进入了许愿时刻。
烛火闪烁。
生日歌的音乐声从电子产品中缓慢流淌,环绕在这个客厅里,密布每一个角落。
大家都停下了其他对话,迪克跟提姆唱了几句生日歌,但还没唱几句,就不知道是哪个五音不全的声音混了进来,让现场声音突然鬼畜,只好唱了一半就被阿福无奈地拦下。
阿福:“好了孩子们,许个愿吧。”
迪克看热闹:“都要许愿哦。”
海拾兹这才松开杰森的手,认认真真地做出祈祷状,闭眼前还要看杰森有没有跟着他一起做这个动作。
杰森只好跟着他,久违地、有些生疏地做这个动作。
按时间来说,他已经很久没这样正经地过生日了,也很久没这样被人孩子气地要求跟着许愿。
这对一个长大的硬汉来说,确实有些幼稚。
但杰森还是闭上眼,许了一个愿,然后跟着吹了蜡烛,肺活量太大,把两个蛋糕的蜡烛一齐吹灭了。
迪克又试图打听海拾兹的心愿:“今年许的愿望是什么?”
“说出来就不灵了。”
但其实,闭上眼睛,海拾兹的第一想法是...
[愿岁岁如今朝]
--
生日宴会结束后。
他们陆续去夜巡,继续在黑暗的夜里工作,守护无数家这样的幸福。为了让大部队今晚早点回来,迪克和达米安都跟着出去了。
杰森却没有选择今晚去工作。
他不打算在今天,以红头罩的身份,与这些家伙关于理念针锋相对...只有今天,他的确发自本心地这样打算。
今天之后,他仍然会保持自己的理念。
而今天,他只想陪着海拾兹,平静地度过这一天。
海拾兹也不打算睡觉,他要等大部队平安回来,再开开心心地睡过去,现在也黏着杰森,显然对杰森复活这件事,仍然感到一定的不真实。
杰森就在他房间翻翻找找,想找些故事读给海拾兹听。
一如小时候。
当数本书被扔出来后,海拾兹看中了一本曾经最常阅读的童话故事集,说要读这个。
“这么大,还看童话?”
这么说着,他还是拿着这本书席地而坐,给海拾兹念。
声音无知无觉地经过变声期,随着成长,和以往并不相像。
但里面的每一个停顿,每一个气息,每一个念词腔调,仍然与以往一致,是独属于杰森的念故事感觉。
能取代所谓楼道里的脚步声,取代那些感到痛苦的岁月,让一切恢复平静。
仿佛那个夜晚,杰森只是坐在这里念童话,不曾经过通道,离开韦恩庄园,离开哥谭,离开家人。
...想到这些,海拾兹又觉得眼睛有点酸酸的。
擦擦眼睛,看见杰森停下念书,朝他看过来。
“怎么了?”杰森说。
海拾兹不想让杰森知道自己在他离开后,曾经难过的一些事情,人总是不想让家里的人伤心。
恰好擦眼睛的时候,杰森念到小美人鱼这篇故事,海拾兹就谎称说:“太感动了。”
“你都听几遍了,”杰森好笑地,“还跟小时候一样?这只是童话。”
海拾兹继续胡言乱语:“童话怎么了?”
他这么问。
杰森便合上书本:“童话就是...美好,但不可实现。它虚幻于现实之中,遥远而难以触及,只是给孩子的梦境,所以没必要悲伤。”
杰森说的是有道理的。
但是为了遮掩那件事,又觉得杰森话语有些悲观,海拾兹还是就着想法说道:“不是这样的。”
杰森看着他。
海拾兹就借着想法,想一点是一点,说的有些混乱。
像是小时候,和杰森认真讨论毫无边际的天马行空一样。
“童话是可以碰得到的。小美人鱼把尾巴换成双腿,代价可能是努力不是疼痛,变成泡泡是牺牲不是退让;白雪公主被坏人谋害,但总有小矮人愿意救下她,让她重新回到人们的目光下,小矮人也可能只是弱一点的普通人...他们也许只是换了种形式,但很可能是存在的。”
“......”
杰森沉默了一会。
海拾兹以为自己傻到对方了,有点不好意思。
但他要掩藏那些伤痛事情是真,觉得童话仍然美好且真实也是真,尽管语言组织能力一如小时候写作文一样笨笨。
他于是又喊了一声拿着童话书发愣的杰森。
“哥哥。”
“你呢?”
海拾兹也看着他。
杰森说:“...你是我已经触碰到的童话吗?”
——不然,为何今晚一切甜美得不可思议,难道我已到达童话的云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