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条九月安然地坐在侦讯室里。
虽说这个地方她已经来过数不清多少次, 但还是第一次坐到被审讯者的位置上。
不过坐在她对面的高木警官显然比她更加无所适从,比起一派从容的九条九月,他的神情反而更像那个被审问的嫌犯。
作为刚入职警视厅没几年的新人, 要他审讯警衔比自己高了足足四级的上司, 的确太有心理压力了些。
“没关系,放轻松一点。”安抚的话下意识从九条九月嘴里脱口而出。
“是!”高木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立正敬礼,坐在他旁边的目暮警顿时抬手捂住脸, 一副对他的表现不忍直视的表情。
实在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氛围, 目暮警部轻咳两声,然后一脸正色地开口:“九条警官昨天是在休假对吧, 您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去石川先生家中的呢?”
这个问题必须好好回答。
九条九月调查石川宅的决定,是在看到了【漫画】更新内容后的临时反应。但连她都没有预料到,这个在她眼中并不出格的行为会让自己变成嫌犯被带回警视厅问讯。
到底为什么会导致这样的改变,九条九月目前还不清楚,她只是尽量客观的阐述自己调查石川的经过和动机:“因为石川先生是我一直调查的某起案件的嫌疑人之一。”
“现在案件还处于调查中的状态,但根据我的找到的证据, 杀死石川先生的凶手很有可能就是那起案件的另一名涉案人。现在, 其他涉案人的身份已经基本确定, 我之后会向一课转交证据,你们可以按程序将他们几人带回警视厅问话。”
为什么会关注石川, 真正的理由说出口虽然反而会成为“作案动机”增加她的嫌疑,但九条九月有把握很快洗清。而且据她判断,真正的犯人应该就在剩下的三人之中, 她提供的依据能让警方作为嫌疑人将他们带回来问口供, 应该可以得到一些线索。
想到这里, 她稍微轻松了一点, 开始剖析自己的行为:“目暮警部,石川先生的死亡并非意外,这个讯息还是我查证并且向警视厅上报的,当时在现场找到的证物也转交给你们搜查一课了。凶手的作案时间是深夜,我的确没有不在场证明,但如果他的死亡真的是我所为,我没有必要大费周章的在没有人怀疑自己的情况下申请重启对这件案子的调查。”
这样的解释应该足够有说服力了,九条九月想。她调查石川的确是出于私人化的动机,但无论是行为模式还是办案程序上都没有什么问题,警视厅之所以会找她问话,大概是对她调查的起因有置喙,只要解释清楚这点,应该就能洗清她的嫌疑了。
然而目暮警官却叹了一口气。
“您说的没错,您的确几乎没有杀害石川先生的动机,但是……”他苦笑了一下:“您作为重大嫌疑人被指控的谋杀对象,并不是石川先生。”
九条九月愣住了。
“今天早上,47岁的尾田和成先生被发现于家中死亡,推断的死亡时间是昨天下午三点到四点间。”目暮警官推出几张案发现场的照片,语气沉重的接着讲道:“而那个时间段,根据尾田和成公寓楼下的外来访客登记名单,前去拜访他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柯南,还有一个,就是您。”
“昨天一整天,尾田先生除了出席石川先生的追悼仪式之外并没有外出,并且仪式也只参加到一半就回家了。据参加了那场仪式的证人的证词,尾田先生之所以半途之中便匆匆离场,就是因为见到了九条警官你之后,出于不知道何种原因露出了一副非常惊慌的表情,然后当场转身离去。”高木警官对着警察手帐小心翼翼的讲解。
“尾田和成是从身后被勒窒息身亡,根据脖颈上绳索遗留的痕迹,作案凶手的身高应该略矮于他。按照法医的判定,一般女性没有这么大的力气压制一名成年男性的挣扎,但您作为训练有素的在职警察,单就身体素质而言足够完成这一行为。”
“所以……目前来看,您就是尾田和成被杀一案中最重大的嫌疑人。”目暮警部艰难的宣布完这个结论,但又连忙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们一课的警察当然是愿意相信您的,您刚刚所提到的其他三名嫌疑人我们也会相继带来警视厅调查。”
“两名。”
“什么?”他愣了一下。
“既然死亡的那个人是尾田和成的话,嫌疑人就只剩下两人了。”九条九月叹了口气。
“已经死去的尾田,就是我之前认为杀害石川先生的嫌疑人之一。”她拿起目暮警官放在桌上的照片,仔细审视起来,“我认为,这很可能是一起连环杀人事件,所以已经死亡的尾田先生应该可以排除掉杀害石川的嫌疑。”
她从口袋的笔记本里撕下一张纸,递给目暮警官:“这是我昨天调查的两名嫌疑人的身份信息,以及住址。你们调查完他们两次案发时间的不在场证明之后,应该就可以锁定凶手的身份了。”
“高木!”听完她的话,目暮警官忙喊道。
“是!”
“去把九条参事官提到的其他两个嫌疑人带到警视厅来!”
将自己所知道的情报都转交给了搜查一课的警察后,九条九月站在审讯室外的走廊里,思考着凶手的身份。
昨天下午,九条九月与柯南错序拜访的三人,按照他们两人的拜访顺序,依次是——
柯南:都仓女士,久森先生,尾田先生。
九条九月:久森先生,尾田先生,都仓女士。
从时间看的话,久森先生有更充足的作案时间。都仓女士的话,九条九月拜访她时已经是接近四点,从她家里到尾田家,车程需要大概二十分钟。如果都仓女士在九条九月在离开她家之后作案,尾田的死亡时间就超出了法医所推断的时间。
但如果是在她拜访之前作案,就意味着都仓女士要在九条九月离开尾田先生家之后的这段时间杀人,然后再开车赶在九条九月之前回到自己家,这样行事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踩着高跟鞋的脚步声在九条九月身边停了下来。
“那个,九条参事官,你现在已经可以走了,大概等我们搜集到了更多的证据才会进一步传唤您。”
“能帮我一个忙吗,佐藤警官?”九条九月冲来人眨了眨眼。
“诶,我吗?”佐藤美和子有些的指了指自己。
“我打算等那两名嫌疑犯的审讯结束了找负责的警官问问情况,说不定能找到漏洞推断出真正的凶手。”九条九月随即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不过,我现在也是嫌疑人之一,按照程序来说这一行为其实不太合规,如果佐藤警官介意的话……”
“当然没有问题!”佐藤美和子毫不犹豫的一口应下:“我们一课的警员都相信您的为人,审讯那两名嫌犯的工作应该是高木负责,等会我就进去转告他!”
“非常感谢,佐藤警官。”九条九月冲她感激的笑笑。
等她走远了,佐藤美和子依旧一副激动的表情。
作为警视厅刑事部里唯二的两名女刑警,虽然因为职务不同交集不多,但佐藤从警校时期开始,就经常听见教官讲起上一届这位以第一名毕业的学姐了。
“我也要加油才行啊!”
“那个,佐藤警官……”带着两名疑犯的高木和千叶从她身边经过。
“啊,千叶警官,我能跟高木稍微说两句话吗?”
“咦?我?”一旁路过的其他警员听到佐藤的话语后怒目而视,高木涉瞬间如芒在背。
“对,有件事情要拜托你帮个忙。”然而佐藤警官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刺向高木的尖锐目光。
“可恶,高木那个小子!”“最近很嚣张啊,混蛋!”两人在这样的碎碎念中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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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几乎所有警员都默认了九条九月不可能是凶手的前提下,杀害石川先生的人选基本只可能是久森,所以对他的审问明显比几乎没有犯罪时间的都仓女士更加严厉。
然而面对警方的压力,久森先生的态度却非常强硬。他异常愤怒的指责九条九月才是真正的犯案凶手,控诉警方包庇嫌犯。虽然警方因为没有决定性证据最终不得不把他放了出来,但他从审讯室里走出来时,看到站在走廊里的九条九月,眼睛里几乎都冒出了火。如果不是有其他警察阻拦,他估计直接就得冲上来。
“九条参事官。”高木警官将审讯记录偷偷递给她,“怎么样?久森您觉得他是犯人吗?”
九条九月接过快速翻阅起来:“他的神情很愤怒,我昨天上门问话时他的态度虽然也不太好,但还没有糟糕到现在这种程度。”
这种愤怒既可以解释成对莫名被当成重大嫌疑人的愤怒,也可以解释成为了骗过警方的欲盖弥彰,还可以解释成阴谋没有得逞后的狂怒。
通过微表情分析别人的真实想法,这实在不是九条九月的强项。她忍不住想:如果擅长体察他人情绪的萩原也在这里就好了。
——不过他现在正在多罗碧加乐园里玩的正欢呢。
似乎没有什么发现。看完后,九条九月将记录还给高木,坐上电梯下了楼,径直朝警视厅外走去。
照片里能得到的信息太少了,她打算去案发现场找找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希望鉴识课的成员能给她这个目前身份还是嫌犯的不速之客开个后门。
然而在出了警视厅的大门后,九条九月还没来得及打车就被人叫住了。
“九条警官。”
她回过头,发现叫住她的是昨天上门访问过的对象,也就是刚刚才作为嫌疑人被带来审问又放走的都仓女士。
“有什么事情吗?”九条九月上下打量了一眼她的穿着。
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都仓女士依旧保养的很好,看起来很年轻。和昨天九条九月上门拜访时的居家朴素相比,今天她打扮的相当精致,不仅精心搭配了衣服,做了发型,还特意涂了红色的指甲油。
警方临时的传唤是没有时间让她出门前做出如此细致的打扮的,只能说明她今天原本就有出行的计划。
“九条警官。”都仓女士两手有些紧张的交握在一起:“请问我能和您谈一谈吗?”
“好,那我们进去谈吧。”九条九月应道。
“那个,是比较私人的话题,可能不太方便在这里说。”警视厅的大门前人来人往,都仓女士左右看了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迟疑,“中午太匆忙了,我没来得及吃饭,要不我们找个咖啡馆之类的地方吧?”
都仓女士每一个肢体动作中都透露出紧张的味道。她应该还是第一次来到警视厅,虽然嫌疑不大,但被警方作为嫌疑人传唤这一认知对普通人来说就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压力。
大概是九条九月昨天拜访时温和礼貌的姿态,和今天作为嫌犯被带来时警察们严厉的态度过于明显的对比,作为警视厅里唯一一名勉强能算得上面熟的警察,九条九月得到了都仓女士的下意识依赖。
虽然增加心里压力也能让人吐露实情,但在对方已经计划要坦白些什么的情况下,怀柔是更好的对策。这时候如果拒绝她的请求,可能原本到嘴边的某些心里话就不太愿意说出口了。九条九月如此判断。
“好。”她于是一口应下,“我知道附近有家还不错的咖啡厅,我们一起去那里吧。”
——————
“想要吃些什么?”九条九月拿着菜单问道。
“要一杯奶茶,再来一份曲奇饼干好了。”
“好。”她挥手叫来服务员:“一杯奶茶,一份曲奇饼干,再来一杯拿铁咖啡。”
点完单之后,九条九月两手交握撑在脸边,忍不住问道:“我也是嫌疑人之一,这样单独和我出来,还是来我选择的地方,不担心我会对你下手吗?”
“那个,其实我原来在电视里看过你的访谈,而且昨天你的拜访也很礼貌。说实话,我不认为你会做出杀人这样的事,起码比起久森,我更相信你。”
她的语言很诚恳,但九条九月尽管耐心倾听着,面上做出一副信任的姿态,却并没有就此放下戒心的打算。
目前来看都仓女士的嫌疑的确不高,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她是凶手的可能性。九条九月并未亲临尾田的死亡现场,取证的照片说不定会有线索遗漏,能够影响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的办法很多。
所以她只是笑笑:“那么,特意约我出来,是打算跟我说些什么样的事情呢?”
“其实我……对自己从前做过的事情感到很抱歉,所以就在想,如果将真相对警察说出来能不能减轻一点自己的心理负担。”都仓女士小声开口。
“而且我也很害怕自己会成为犯人的下一个目标,如果早点讲出实情,让久森被逮捕归案的话,他就无法继续对其他人动手了吧?”
九条九月点点头:“你说的是二十年前,你和石川他们一起私印假/钞的那件事,对吧?”
“你果然已经知道了。”都仓小姐苦笑一下,“也对,毕竟我在电视里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九条九月只是平静的看着她:“我来问,你来答,这样的模式可以吗?”
“好的,毕竟有些事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
九条九月将处于开启状态的录音笔放在两人身旁:“你们几人之间,应该有定下类似于以后不要再见之类的约定吧?”
“是的,不过这个约定是有期限的,时间是到今天晚上十二点为止,过了期限以后见面无所谓。”
果然是这样,因为今天晚上是二十年的追诉时效过期的时间。在这个时间之前,如果其中一人被查出以前的过往可能会牵扯出其他人,但如果过了追诉期,即使警方查到了以前的违法证据也无法对他们进行起诉。
至于都仓女士为什么会选择在眼见就能无罪逃脱之前坦白真相,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命比可能的牢狱之灾更重要吧。
“所以你就遵照约定,这么多年都和其他人没有联系吗?”
“……是。”
这句话回答的有些迟疑,眼神也很飘忽。她难道其实跟某个人有在暗中往来吗?
九条九月把这些情况都用笔记录了下来:“你知道石川先生和其他哪个人还有私自联系吗?”
“我不知道。”
“你们几人以前经常去多罗碧加吗?”九条九月继续问:“以前的聚会,也是石川组织的吗?”
“不是。”
“那组织人是谁呢?”
都仓小姐突然又闭口不言了起来,她低下头,拨弄起自己的指甲。
九条九月有些奇怪。那个组织者,要么是她本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是她所认为的“凶手”久森。但无论是谁,他的身份能有什么好隐瞒的?
她不禁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那我再问一个问题好了,你们当时靠□□所得的利益,是如何分配的?”
除了住着豪宅的石川之外,她昨天拜访的其他三人都住在环境普通的公寓里,积蓄和调查到的薪资水平基本吻合。就算担心大笔不明来源的资产进账引起警方的注意,也不至于这么多年真的分文不取,唯一的解释是,他们当年伪造□□所得的收益本就没有多少。至于原因,大概是毕竟很可能第一批大规模制作的□□刚刚印完,还在运输的途中就出了车祸,囤积了所有原料和设备的仓库也很快被警方查获了。
都仓女士果然有些尴尬的回答:“当时基本没有获得什么利益。”
“但是在其他几人按部就班的情况下,石川先生却收入颇丰。”九条九月笑了一下。
“这是因为他是个有名的画家……”都仓女士小声解释:“好吧,虽然我很想这么说服自己,但是我确实怀疑他有自己一个人偷偷印制□□,毕竟当年的母版也是他制做的。”
那么,事情的真相似乎水落石出了,石川瞒着其他人偷偷印制□□,他的富裕让某名穷困潦倒的“老朋友”感到不满,于是决定痛下杀手。
但如果单纯是对石川不满,为什么要将尾田也动手杀掉?因为他无意中得知了凶手的身份?
总感觉还是哪里讲不通。
石川在追诉期过期的这一天打算召集四人去多罗碧加乐园集会,但他的目的是什么呢?如果说他是想要在半夜十二点之后庆祝追诉期失效,曾经的伙伴重回自由的话,那张地图和上面的暗号又是为了什么而设置的?他又为什么会成为凶手的目标?
凶手冒着暴露的风险特意将地图寄给毛利先生破解,迷底到底是什么,会让凶手如此感兴趣?
“您好,您的餐品到了。”托着托盘的服务员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将两人点的饮料和点心小心放在了桌上。
都仓女士端起自己的奶茶,纤长手指上涂抹的艳红色指甲油被瓷白的奶茶杯反衬的更加鲜妍,就算是觉得指甲油麻烦又累赘的九条九月都必须承认这个颜色和她原本就漂亮的手指十分搭配。
“指甲的颜色很漂亮。”她由衷夸赞。
“谢谢。”都仓女士目光也聚焦到了自己的指甲上,面色有些发红。
九条九月当然不觉得她会因为自己的一句夸奖就露出这样的表情。看她一直盯着自己指甲油,神情有些羞涩,又明显陷入了什么回忆,九条九月推断这瓶指甲油大概率是某位异性送给她的,估计今天和她约定好一起出门的也是这位送她指甲油的对象吧。
明明再过半周就是情人节,小情侣出去玩的迫切心情连这么短短的几天都等不及了吗?
感觉自己被当面大秀恩爱的九条九月心情复杂。
都仓女士捻起一块曲奇,她刚刚去洗手间洗了手,不过现在指尖的水珠早已干涸。她尽量小心的没有让指甲接触到饼干,在捻起一块后,她看向九条九月,礼貌的问道:“要来一点吗?”
“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我不太喜欢甜点。”大概是为了证明这一点,话音落地后,九条九月紧接着就轻抿了一口咖啡。
牛奶和糖都无法盖住的苦味瞬间从舌尖蔓延,她强忍着咽下后,赶紧嫌弃地把咖啡杯推到一边。
虽然久森是犯人的可能更大,但九条九月心中都仓小姐的嫌疑并不能完全排除,和来意不明的陌生人吃饭,还是稍微警惕一些为好。
都仓小姐碰过的饼干她绝对不会去碰,咖啡杯也必须确保一直位于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为了让自己不吃甜食的借口更加可信,她还特意点了平时绝对不会喝的咖啡。
“真遗憾。”都仓女士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捏着饼干,咬了一小口:“甜食吃多了确实不太健康,虽然我也知道这一点,但是曲奇例外。这是我最喜欢的甜点了,几乎每天下午,我都要吃几块曲奇才行。”
都仓女士细细的品嚼着,九条九月耐心的等她吃完一块曲奇后,再继续下面的话题。
“关于石川先生……”然而这句话还没说完,都仓女士的眉头就突然皱紧,脸上浮现出一副惊恐的神色,她张大了嘴,两手狠狠紧掐住自己的喉咙。
她吃的食物里有毒!
九条九月端起自己的咖啡立刻就要给她漱口,然而在她的手接触到对方之前,死死扼住自己喉咙的都仓女士便彻底停止了呼吸,整个人紧接着无力的栽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