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视厅搜查一课, 凌晨十二点。
萩原研二坐在会议室大门外的长椅上,低垂着头,目光空洞无神的望向地面。
从得知那个消息之后, 他就一直安静的坐在这里。
萩原……
九条九月的目光不住的瞥向他所在的方向。她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安慰这个状态的萩原研二。
“九条参事官。”一旁的警员提醒她:“会议要开始了。”
“我知道了。”九条九月收敛了不断发散的凌乱思绪。
她开门走进会议室,径直坐到了长桌的主位上, 放下一沓复印的资料后,面色严肃的开口:“感谢大家拨冗参加本次调查会议。”
会议室内, 一共坐着五人。
九条九月,刑事部参事官。
松田阵平的直属上司, 警备一课第一机动队队长恒元警部。
专职负责爆炸事件侦查的搜查一课特殊犯搜查第3系的系长神田耕治。
负责会议记录的警员。
还有……刚刚与她一走进会议室,此刻坐在长桌末端一言不发的萩原研二。
“不用讲这样客气的话, 九条参事官。”平素性格冷硬的恒元队长眼眶泛红, 尽力维持着自己的情绪:“松田阵平, 他是我们优秀的同僚,无论如何, 我们都想尽早抓住犯人查明真相。”
“我知道了,那么先来整理一下我们已知的情报吧。”九条九月起身在白板上画出事件的时间轴。
“五点二十五分,警视厅接到报案,米花商场内有人安置了伪装成行李袋的两枚炸弹。五点二十七分, 松田警部接到爆处组通知,动身前往报案人提供的炸弹安放地点进行检查。五点四十一分,商场群众完成撤离,五点四十八分, 报案的两枚炸弹拆卸完毕。五点五十分, 警视厅再次接到一名年轻女性的求助电话, 声称自己被困在米花商场四楼, 且身上绑有炸弹。六点整,炸弹爆炸,松田警部补牺牲。”
“然后是炸弹的分布地点。”她贴出商场内每层楼的二维布局图。
“首次报案提到的炸弹,分别位于二楼的消防通道外,和三楼的男洗手间内。女性受害人被困的地点是四楼的仓库,和消防通道比较接近,但依旧有一定距离。此外,还有一枚事后调查时才发现的炸弹,位于一楼监控室隔壁的私人办公室内,推测目的是用于销毁可能留下证据的监控录像。”
“目前监控室内的电脑已被彻底损毁,录像确认无法复原。因此犯人在商场内的行动路线和外貌特征,只能由唯一看过损毁前监控录像的我来目测判断了。”
“我有一个疑问。”神田系长率先发问:“九条参事官,你应该在案发的第一时间就去调查了监控对吧?为什么没有发现犯人安装的其他两枚炸弹呢?”
“我的确调查了监控,但我确定在已有的监控录像中,绝对没有第三、四枚炸弹安装的记录。”九条九月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才认真回答他的问题。
“根据人质的口述,她大概在中午一点时,于商场四楼消防通道旁边失去意识,而第一、二枚炸弹安装的时间是下午四点以后,中间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差。因此我推测,犯人的行动是分两次进行的,一次是中午一点,绑架人质,同时安装第三、四枚炸弹,还有一次是下午四点以后。”
“犯人的首次行动在监控中全程没有记录,我推测有两种可能,要么是犯人拥有出色的反侦察能力,要么是犯人对监控室的信息进行了删除。”她补充说明道。
“如果犯人是将信息删除的话,为何不将两次的监控视频一起删除?”恒元队长眉头紧锁,紧接着提问道:“如果是规避摄像头进行犯案的话,既然犯人第二次的行动被记录了下来,那他第一次隐瞒行踪的行为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犯人应该不会料到当时九条参事官就在现场,并且在炸弹爆炸前查看了监控录像。”神田系长分析说:“绑架人质和接近监控室的行为都会立刻引起安保人员的警惕,所以需要隐匿行踪。但只是在商场某处放置行李袋的行为不会被察觉异常,再加上最后会有一枚炸弹销毁监控,所以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形貌暴露。我认为这是犯人之所以第二次行动没有隐匿行踪的原因。”
“我很赞成神田系长的观点。”九条九月说:“至于第一种情况,虽然概率小,但的确存在犯人是当天只有中午值班的安保人员,因此没有办法删除下午监控的可能。为此我联系了商场管理人员按照犯人的长相身形和当天排班情况进行对比,已经基本确认排除了这种可能,所以我也认为犯人是事发当时就刻意躲避摄像头进行犯罪。”
“接下来我们需要分析犯罪者的动机。”她总结道。
“犯罪者可能是出于对人质的报复,所以刻意提前调查她的行踪,实施犯罪。也有可能犯罪行为是随机进行的,人质只是刚好在犯人寻找目标的时间靠近没有监控的消防通道附近所以被盯上了。”
“如果是仇怨的话还好说。”提到这个问题,恒原队长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但如果炸弹犯只是随机挑选一个目标的话,就很难通过人际关系调查出结果了。”
“关于这一点,我们三系调查了受害者的人际状况。”神田系长拿出几张写满了人质基本信息的资料,“被绑架的人质月岡琴乃,虽然她本人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但其父亲月岡大川却是知名企业家,平时肯定会因生意往来与人产生摩擦,对方可能会特意报复其家人,因此我认为第一种情况的可能性很高。”
将资料分发给众人后,他又补充了一个信息:“我们访问月岡先生后得知,他此前并没有接到别人打来的威胁电话,直到月岡小姐安全脱险后,他才得知自己的女儿遭人绑架。”
“所以您认为人质才是炸弹犯的第一目标是吗?”九条九月看了眼依旧反常沉默的萩原研二,定了定神,才重新分析道。
“犯人一共安装三枚炸弹,如果是单纯为了报复一人,其实只要安装一枚就足够了。根据松田提供的情报,前两枚炸弹结构都很简单,只有人质身上的那一枚内部非常精密,因此,这一枚炸弹绝对是犯人计划的重点,其他两枚很可能只是顺手为之,即使被人拆除也不可惜。如果他是完全随机,没有必要特地将一个人区别对待。因此和其他两枚不同,单独绑架人质肯定有特别的目的。”
“说不定两种可能兼有而有之,既有随机报复,但人质一开始就是他计划中必死的那个。”恒原队长如此推断。
“其实我在调查监控时,还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疑点。”眼见无法得出确切的结论,九条九月沉思了一会后,还是选择将某个并不能完全确定的事实说出口:“监控录像内,从安放炸弹到接到报案电话的的半个小时,并没有人接近过那个伪装成行李袋的炸弹,更没有人拉开拉链检查过这两个行李袋的内部结构。”
“九条参事官,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不觉得,这个发现炸弹的时机也太凑巧了点吗?”
“意思就是。”她说:“我怀疑,所谓的报案人根本不存在。那个声称自己发现炸弹的,其实就是炸弹犯本人。”
“什么?!”神田系长脸色瞬间铁青。
“立刻打电话过去确认!”
“是!”三系负责会议记录的警员当场就拿出手机拨给了那个号码。
电话果然无人接听。
在场的所有人脸顿时都变得无比难看。
“赶快给我追查!”
然而,不论如何拨打,那个报案人的号码再也没有被接起过。顺着号码溯源,发现这个电话号码很久之前就被原主人废弃不用了。
“也就是说,报案的那个人果然就是炸弹犯本人?”
“可恶,这是□□裸的对警视厅的挑衅!”
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愤慨下,九条九月敲了敲桌子,示意在场的各位冷静。
既然炸弹犯的目的也可能是挑衅警视厅的话,就不能排除他是随机作案的可能了。她想。
“九月……不,九条参事官。”这句话的声音太过轻微,九条九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谁。
“我觉得,我们可能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
一直到第二句话出口后,她才猛的看向长桌末端——这个熟悉声音的主人,是从会议开始到现在,一直沉默不语的萩原研二。
“我们都犯了一个错误。从一开始,我们就在用结果倒推过程。”在九条九月神情复杂的凝视中,萩原研二语气异常平静的开口。
“萩原警部补,你这是什么意思?”神田队长表情看起来有些疑惑。
萩原研二喃喃自语式的自顾自讲了下去:“因为,如果只是人质醒来后的那十分钟,犯人当然可以确认警视厅来不及行动,但是事实是,他整整提前了半个小时通知警视厅,他就不怕爆处组的成员及时到达现场然后将炸弹拆除吗?”
“从警视厅开车的话,其实到商场只用不到二十分钟就足够了。”他继续说道。
“但事实是我们的警员的确在炸弹快爆炸之前才刚刚到达。”神田队长似乎依旧没有明白他说出这句话意义。
“爆处组到达的时间比普通人开车晚,是因为爆处组需要时间整理装备,并且笨重的防护服也会拖慢到达现场后的救援速度。”萩原研二面无表情的问。
“那么,炸弹犯是如何知晓这点的呢?”
这个问题提出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瞬间如芒在背的恐怖。
是啊,炸弹犯是如何知晓这点的?他为何能够如此精确的卡准爆处组警察的出警时间?
哪怕每个人内心此刻都已有猜测,但这个答案听起来过于荒谬,因此谁都不敢率先说出口。
“这个炸弹犯,有着非常出色的反侦察能力。”最终,依旧是九条九月开口作出总结:“还有着训练有素的身手,能够在完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瞬间击晕一名接近成年的女性。他刻意提醒警视厅前两枚炸弹的存在,或许他并不想伤害普通民众。”
“松田阵平还跟我说过。”她捏紧了手指:“他说——这枚炸弹是他这么多年见过的,结构最为精密度炸弹。”
出色的反侦察能力,远超常人的□□水准,形容在炸弹犯身上似乎听起来有些可笑的责任心,还有……对爆处组出警流程的熟悉。
哪怕再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一切线索也都导向唯一的那个结论。
“所以,这个安装炸弹的犯人……是爆处组的警察。”
爆处组的警察……恒原队长不得不承认,这是目前可能性最高的答案了。
“但是。”萩原研二带着疲惫的神情闭了闭眼,“他应该不是爆处组现役的警察。”
“为什么这么说?”九条九月怀着疑问望向他。
“因为啊。”萩原研二声音颤抖的说道:“虽然今天我没能去成,但是其实前几天,我和小阵平……就在商量着要去米花商场了,这件事爆处组的人基本都知道。如果是现役的成员,为了计划的成功性,不可能会把投放炸弹的时机选在有两个拆弹警察同时在场的时候吧。”
萩原研二的推断说服了在场的所有人。
“调查已退役爆处组成员的信息!尤其是与月岡家有交集的人选中有没有退役的爆处组警察!”神田系长立刻下令。
“那个炸弹犯对月岡小姐可真是残忍。”一旁的3系的警员喃喃自语,“让她打电话给警察,却算准了警察无法及时拯救她,故意要她从希望跌落向绝望的深渊。”
但是,犯罪者的行为依旧有不能解释的地方。
既然知道警察肯定无法及时拯救她,炸弹犯为什么又要在炸弹爆炸前十分钟用设定的闹钟叫醒昏迷的人质,并让她打电话求助警视厅呢?
仅仅是为了戏弄和挑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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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的结果是,没有。完全没有。
警视厅爆处组所有的退役警员,符合犯罪者身高身材,以及没有案发时间不在场证明的一共只有两人,其中一人是已经年过七十的老爷爷,根本提不动那么重的两个行李袋,另一人退役前左腿受伤,走路时两腿的不协调感非常明显,和九条九月在监控录像中看到的截然不同。并且这两个人此前与月岡家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事情于是再度陷入了僵局。
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
即使因为群情激愤使得肾上腺素飙升,但除了九条九月,在场的警察们都逐渐有些熬不住了,值班的警员体贴的为他们每人倒上了一杯咖啡。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九条九月想。
此前他们的推断,并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为什么会筛选不出炸弹犯的身份?
虽然摄像设备并不算很清晰,但她目测的身高应该是准确的,难道是犯人刻意改变了身形吗?但犯人身形消瘦,应该不会有很大的修饰余地。况且不想被发现行踪的话他只要跟第一次时一样躲过摄像头就好了,没有必要非得多此一举。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犯人有这样出众的反侦察能力,行事又那么谨慎,为何会让监控设备拍下自己的行踪?还有,为什么犯人要安装前两枚炸弹,还要通知警视厅,这对他而言明明没有任何好处。
室内的气氛太过沉闷,九条九月打算出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整理一下思路。但转了一圈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最终她还是坐在了会议室外的长椅上。
在她出来后不久,会议室的门又被从内推开了,是萩原研二。
“九月酱,你觉得,这有可能是犯人刻意设计的不在场证明吗?”坐在了她身边后,萩原研二以一种带着思虑的表情问道。
“犯人的,不在场证明?”九条九月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
“是啊,我觉得之前的推断并没有问题,唯一可能出现问题的地方,就在于炸弹犯的筛选条件了。”萩原研二看着她轻声说道:“你之前说的外貌特征,是建立在安装两枚炸弹的都是同一人这个基础上,但实际上,不论是两次炸弹的复杂程度,还是犯人展现出的行为模式,都是截然不同的不是吗?”
“犯人明明可以一次性将四枚炸弹全部安置完毕,但却不知为何将行动分为了两次进行,你难道不觉得这样的行为非常刻意吗?”他提醒道。
“但如果这是犯人刻意进行的误导,就说的通了。犯人就是要让我们以为有着下午四点的不在场证明的不可能是炸弹犯,但实际上,犯人真正亲自行动的只有中午绑架人质和安装监控室旁边的那个炸弹。下午的炸弹从外形上是看不出来的,说不定可以雇佣别人完成,这样就算那个雇佣者的身份被人查出,也刚好可以替他顶罪。”
“对啊。”萩原研二的推断非常有道理,如果是这种情况,警方迟迟无法找到匹配的疑犯这件事就能说的通了。因为从一开始他们的筛选条件就出了差错。
“萩……”九条九月正打算让他去找神田系长再次展开调查,但话未出口,她突然僵在原地。
九条九月意识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炸弹犯为什么要刻意误导警察?明明他在监控室旁边安装了炸弹,那些事后赶来调查的警察们,是绝对看不到已经被彻底销毁的监控录像的。
所有警察里,能够看到监控内容的,只有唯一的一个人。
——当时跟松田阵平一样位于商场之内,并且听到报案人“不确定是否有其他炸弹存在”这样模糊不清的供词,一定会去监控室查个水落石出的……九条九月。
她猛的站起身。
“九月酱,怎么了吗?”萩原研二看着脸色骤然变化的她,疑惑不解。
“不……没有什么。”九条九月嘴唇翕动,注视着萩原研二无比苍白的面孔,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如果她的推论是正确的话,那萩原……他已经无法再度经受起这样的刺激了。
她早就该想到的。九条九月借由按揉太阳穴的动作掩饰自己此刻无比难看的脸色。
只要人质打电话给警视厅,十分钟的时间,绝对足够商场其他人撤离。炸弹犯特意通知警视厅的那两枚炸弹,除了让警视厅派出警力,让当日值班的爆处组的成员来到现场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其他作用。
还有那个直播屏幕。
犯人此前并没有通知月岡先生他的女儿遭到绑架。他是在事件发生之后接到女儿的电话才得知此事。如果犯人想要折磨他的心理的话,“即时性”,是非常必要的,明知道自己女儿即将死去,却无法施救,和在事后通过媒体看到画面转播的痛苦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但实际情况是,犯人花了大价钱买通工作人员将画面投射到商场外的大屏幕上,这一场景商场外的所有人都能看见,唯独月岡先生无法看见。
之前的推理,其他地方都没有任何问题。
只有一点。
他们从一开始就假设,那个炸弹犯不会是现役警察。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没有犯人会特意挑选拆弹警察在场时犯案。
但如果……那个炸弹犯,他就是在役的警察呢?
他知道松田今天圣诞节会出现在米花商场。所以一但接到这里有炸弹的报警信息,爆处组肯定会派遣“恰巧”位于现场的松田阵平前去查看情况。
还有那个炸弹,刻意没有设计成一离开人体便爆炸,而是留出了三秒的缓冲时间。这样一来,松田阵平在无法拆除炸弹的情况下,就有足够的时间将炸弹转移到自己的手上。
因为直播的缘故,所有人都能看到松田阵平和人质的情况,如果他选择牺牲自己救下人质,就将没有任何逃脱余地的在爆炸中丧生。就算他自私地为了保命而抛下对方,不知道自己的一切行为都被录下并转播的他,事后也必将遭到全日本民众的唾弃。
还有那恰到好处的三十分钟,安排的如此精准,刚刚好足够爆处组出发赶到现场,却又不够他们支援松田阵平营救人质。于是不用前往拆弹现场的炸弹犯,就可以在商场底下安全悠闲的欣赏松田的死亡。
好狠毒的计策,她一直奇怪那些媒体为什么这么快就能收到消息赶来现场,想必这也是犯人计划中的一环吧?
这是被精心设计的必死之局。环环相扣,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的将人一步一步推往地狱。
炸弹犯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松田阵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