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筱芽离了小河村便一路朝东。
雄州大陆有点像一整片山地, 从漠河起一路过来,越是偏僻处地势越低灵气越稀薄,修士越少,而越往中心地势越高, 像一座盘旋向上的大山。
漠河跟湖国处于山脚, 梁国处于山腰, 曲家处于更高山峰处,也不知到在山顶的位置是何等势力所盘踞占领的?
这回没有曲家接人的大舟,她自己赶了一阵路后,恰好碰上一艘待客的商舟, 花了足足三百灵石买的船票……薄筱芽进船舱里,好生歇息一阵。
商舟要绕路,途径几座繁华的城市都要停歇一阵, 等人下船又要揽客登船,薄筱芽手头一宽裕就没忍住剁手, 沿途买了不少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好在飞行速度很快,没两天便抵达曲家所在之地。
薄筱芽熟门熟路的穿过街市,敲响曲家大门:“曲家第六百二十代外门弟子薄筱芽。”她微微一笑:“就是两三年前金丹破碎被送去庄子上的那个,回来报道了。”
修士的时间观念, 两三年不过弹指一瞬, 守门人都没换,还认得她, 见着她笑容灿烂, 总觉得带着一股子找茬的意味, 很快便通知了管事和长老。
曲尘、曲弦双双而来, 薄筱芽只问:“曲鸣何在?”
曲尘不太高兴:“怎么, 如今晋阶元婴, 便觉得能在曲家放肆了?”他习惯了弟子乖巧听话,见不得反骨之辈。
薄筱芽道:“我当日在曲家特地安排的道场里结丹遭到暗算,金丹破损,又在被曲家送去庄子的路上,遭逢一名剑修暗杀,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听闻曲家拿着我的影像四处搜寻我。”
她正视二人:“敢问长老,我是犯人吗?犯了何事?”
一句句一声声都是质问。
曲尘面上过不去,此事确实是曲家有愧于薄筱芽,在家族内部发生了暗算之事,送人出去时还没保护好对方,怎么也不能说是薄筱芽的过错。
他道:“发布影像不是为了抓捕你,只是担心你在外出事,这才让人帮忙寻一寻。”
“我如今安然回来了,就请长老撤了那影像吧。”薄筱芽没有深究,知道:“毕竟我一个年少女修,影像发布的到处都是也不像样。”
曲尘答应了,着管事去撤下影像。
薄筱芽又道:“当初暗杀我的剑修被我擒住,等我伤势恢复修为更进一步后,立即便搜了魂,也知道当初是谁派他来的,这事请问长老要为我做主,还是拉偏架呢?”
曲尘冷哼一声:“你气势如雷的上门,见了我们就让交人,如今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不为你做主便是拉偏架?”
薄筱芽呵呵一笑:“没办法在,当初在曲家家中受伤,家族就没给我个交代,后来出门又差点死了,曲家又没及时救我,一桩桩一件件,让我明白了曲家是个大家族,讲究的是和光同尘、家丑不可外扬,我一个人的小事如何能比得上家族偌大的名声呢?不多问一句,只怕此事又要不了了之,再也寻不回一个‘公道’啦。”
曲弦此时开口:“当日分明有家族长老特地去救你,是你自己驱使灵兽用了空间遁术……”
“说起来。”薄筱芽刷的一下打开一张画卷,画卷里画了一个人影:“当初我本来都擒住那剑修了,忽然一名高阶修士直接破开我炼化的符宝,符宝被我炼化的犹如半身,这一抢害我差点命丧当场,我契约的灵兽这才拼着性命把我遁走……”
她轻叹一声,唏嘘不已:“后来便去了一处灵气稀薄之地,半响才找到回来的路,路上又废了一番机缘才修复好丹田内伤……”
这话说的可怜兮兮,让人不忍。
曲弦张了张口没再说话。
当初那位高阶修士本是家中长老察觉有异特地赶过去救人的,但那位长老心性……做事确实随心所欲了些,见到薄筱芽的星象符图一时好奇,想拿来看看,就把这孩子吓得以为是敌人,赶忙便跑了。
当然了,炼化的符宝犹如本命法器,是不该上手就抢……
薄筱芽接着道:“我自幼在梁国长大,梁国是曲家弟子的势力,能得道统传承,能踏入修士行列,一直对曲家对梁国是心怀感恩的,到了曲家之后,一直都努力修行,想要回报曲家,没想到却接二连三的遇到那样的事,好长一段时日都不敢信人呢。”
“到了偏僻之地后,我也想过要不要从此隐姓埋名再也不回来了,但回顾往昔之后,我还是觉得曲家与我,恩情大于仇恨,我想着,曲家总不至于上上下下都是不讲道理之辈,所以。”薄筱芽微微一笑:“我到底还是回来了,我想把这件事说清楚。”
曲尘叹气:“不说清楚,曲家便都是不讲道理之辈了?”但薄筱芽说的这般诚恳,他还真不好意思以势压人,也摆不出长老高高在上的冷面。
薄筱芽没有再说话。
曲尘却为她这份心性所震慑,诚然出了此事后,若薄筱芽从此怀恨在心,日日在暗处琢磨着如何报复都不奇怪,曲家也不会怕这样的报复者。
若薄筱芽面上放过,心里却仍旧介怀,只是因着曲家权势暂时蛰伏,这也不奇怪,曲家能包容,家族偌大,什么样的弟子没有呢。
偏偏薄筱芽正大光明的找过来,理直气壮的要一个‘道理’一份‘公道’,他没法拒绝。
“去叫曲鸣过来。”
很快曲鸣,不止他,他爹娘一家人都过来了。
曲鸣看到她便一脸愤恨:“你还敢回来?!”
“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不敢回来?”薄筱芽反问:“因为你?”
她扫一眼曲鸣:“当初我来曲家时,不到十岁已经筑基,你也是筑基,如今我出门一趟回来都元婴了,你还是筑基?因为你这么个嫉贤妒能的筑基修士,我便要从此畏惧回到曲家吗?”
曲鸣被她一番言语奚落的面色通红:“你分明是因为不想交出符道传承,这才叛离曲家,故意遁走!”
“曲家是这么认为的吗?”薄筱芽看向曲尘、曲弦:“两位长老?这才是曲家发布我影像的原因么?所以我一个受害者差点身死道消无人管,加害者随意两句污蔑,曲家上下都信了?”
曲尘轻咳一声:“胡说,都说了影像是因为担心你在外的安全,你那会儿年纪又小,金丹碎裂,不找到你,我们怎么能安心?”当然,担心那份符道传承的心也是有的。
薄筱芽放出了那名剑修,剑修被星体带着运转,本就心神失守被同化的如同毫无思维的星体一般,木木呆呆,后来又被她强行搜了魂。
如今也只剩一口气在。
“这便是当初袭击我的人,是可以证明我清白的认证,诸位长老不信的话可以搜魂。”
曲尘自然不会搜魂,事情如何他早已一清二楚。
薄筱芽便说:“如此,我要报仇长老们不会有意见吧。”
曲尘叹气:“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家族总是要补偿你的,你想报复说到底……”是为自己结仇,还不如忍下此事,多要些好处。
他话还未说完,薄筱芽已经出手如闪电,飞快抓向曲鸣……生父的丹田处,一颗沾着血的金丹被她抓出,而后手一握,金丹碎裂。
曲鸣目眦欲裂:“你,你敢!”
薄筱芽扔下碎裂的金丹:“当初曲鸣不忿于我的拒婚,曲夫人看着儿子日日焦虑不忿,心生不忍,便派人趁我结丹时暗算,后来更是要让我丧命,我也不要你们死,毕竟我逃过了一劫,但我失去过一颗金丹,你们便还一颗金丹吧。”
她盯着这各个怨恨的一家三口:“没办法,谁叫曲鸣和曲夫人无用,这么多年了也没修炼出一颗金丹来,只能找曲老爷索赔这颗金丹了,这两个一个是你夫人,一个是你儿子,他们犯下的事,你也有管教不力的责任,我拿你一颗金丹,也没错吧!”
曲夫人叫嚣道:“当初就不该留手,就该直接杀了你!”
当初曲鸣在秘境里与薄筱芽结怨,薄筱芽虽然未曾察觉,但曲鸣回来后日日惶恐不安,这事迟早会败落出来,曲夫人怎么能容忍儿子有这样一个敌人在曲家之内慢慢成长。
薄筱芽要是真顺利结丹,她想要报仇,曲家谁会说不,她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她不后悔动手,只后悔当初薄筱芽修养时,受长老警告威胁,暂放了她一马,等她出门才再动手,这么一忍耐,果然便失了手,铸成大患!
薄筱芽不想同这等自私自利只讲自己的道理之人说话,问曲尘:“长老,您看,她现在还不悔改,我为自己报仇有什么错?”
至于补偿,什么补偿能抵得了她当初金丹碎裂之痛,那会儿她以为大道无望,几乎消沉到底,差点自暴自弃了呢,这是能补偿得了的么。
曲尘道:“这般一来,你和曲鸣一家,当真不死不休了!”
薄筱芽不在乎,这么一家只会搞阴谋诡计的人,怎么可能修得大道,她不怕结仇!
曲尘接着道:“只要他们是曲家人的一日,我便不能放任你动手杀了他们,你……你至此离开曲家吧。”
这事,薄筱芽有理,但曲鸣是曲家人,这边是家族势力与门派势力的不同,家族总归是更注重血缘的。
薄筱芽自然知道,经此一事在曲家再也待不下去,她打定主意要来曲家讨一份公道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便是与整个曲家结下仇怨,从此被曲家追杀,这一趟她也是要来的。
现在这样的结果已经很满意了。
所以薄筱芽也当机立断,赶紧利落的起身就走。
“站住!”曲鸣喊道:“两位长老就这么放任她么?一个外姓弟子,挖了曲家嫡系的金丹,还让她大摇大摆的离开么?”
“那你还要如何?”曲尘反问:“你们一房,只要有人能站出来与她生死对决,我绝不放她走,你敢吗?”
曲鸣自然不敢,若非他们一房没出一个元婴,他一个嫡系子弟怎么会沦落到被家族扔出来与外姓弟子联姻,还被嫌弃的地步。
他不服气道:“可我是曲家嫡系!”
“所以呢!”曲尘怒道:“要让外人都知道,曲家嫡系嫉妒一外姓弟子,暗杀不成反遭报复么?让外人知道了,曲家日后何以立足,曲家还怎么招贤纳士,扩充家族?”
曲家是讲究血缘,资源也更偏向曲姓弟子,但也不是毫无理由的偏袒,若曲家当真不问公道人心,一味让曲姓弟子欺压外姓人,还会有外姓弟子愿意加入曲家,帮曲家做事么?
曲尘道:“此事到此为止了。”
见曲鸣一家被按压下去,薄筱芽心里还有些遗憾呢。
这一家子不闹腾,她也不好意思继续动手啊!
顿住的身形重新动起来,薄筱芽慢慢往外走,走着走着却被阵法引入另一个小院子里。
“曲弦长老?是方才有话没同我说完吗?”薄筱芽看着院子里的人,问道。
“你来错了!”曲弦道:“若你是想和曲家修复关系,只凭着符箓传承,一切都好办。但你只为寻一个公道,便不该来这一趟?”
薄筱芽沉默片刻:“为什么?”
曲弦气势一压,化神期修士的威压令薄筱芽差点膝盖一软,这位长老远比曲霄强横。
“你以为,曲家真的不会对你动手?若曲家杀了你,一丁点消息都传不出去,谁会知道有你这么个外姓弟子在曲家遭遇的一切?”
到时候曲家依然是那个实力庞大但家族和睦的修士家族,而薄筱芽查无此人。
薄筱芽拧了拧眉,道:“我只是觉得,愿意收纳各方弟子,悉心教导的曲家,不至于如此。”
诚然,她对鹤山、对京都的情感是最重的,但她在曲家待的时间也不短,整个青春期都在曲家度过,她也跟曲家弟子一块学习、一块出门历练、一块上街贪玩,在这里她也有很多美好的回忆。
族中的长老待他们外姓未必有曲姓弟子亲近,但也和蔼可亲,她想要去图书馆、想要炼器、想要弄灵网,曲家长辈们也都放任她行事。
薄筱芽修复好丹田之后,放下了最初的一份仇恨怨气,心性平和,回忆起曲家的事,还是快乐多于不满。
所以,反复思虑后,她选择了堂堂正正回来,而不是藏藏掖掖的过来寻仇。
因为她也想要个答案,想要知道曲家对自己的态度,不想不清不楚含含糊糊的就结下仇怨,犯下杀孽。
曲弦问她:“你以为修士最重要的是什么?”
话题转换的有点快,薄筱芽反应不及,愣了片刻才说:“是‘道心’?”
“错了,是性命!”曲弦道:“吾辈修士,最重要的便是保存己身,性命没了便什么都没有了,留着道心有何用?!”
“身为修士,你最要做的便是保全自己!”曲弦道:“所以便是你有再多理由,也不该就这么来曲家,若是长老放任不管呢?若是曲鸣一家请长辈出手呢?若是他们不管不修就是要杀你呢?!曲家能人众多,便是飞升的修士也有,你以为你一个元婴期便能安全无虞了?”
薄筱芽张了张口,她想说自己其实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她有漠河的火山,有席卷天地的龙卷风,有更近一层的形象符图,便是这些还动不了曲家,她还有小黑鱼的空间遁术,逃总是能逃的。
曲弦又接着道:“若今天你遇到的不是梁国那样的君主,不是曲家这样的处理方式呢?你也要来?!”
当然不!若梁国君主是些魑魅魍魉之辈,若曲家都是小人,她当然不会这么傻自投罗网,可曲家不是那样的人家啊!
曲弦只道:“修士修的是长生大道,若仅仅因为这样的小事便断了性命,你甘心吗?”
不甘心的!曲弦教导是对的!
修士任何时候都应该以性命为重,谁知道曲家这样的大家族隐藏着什么样的手段呢?
曲鸣是因为没出息,被家族放弃,她才能轻易得手,若是她的敌人不止曲鸣呢?
薄筱芽背后忽然生出一层冷汗,她太自信于人性的理解,也太自大了。
她恭敬的对曲弦施礼:“弟子知道了,多谢长老提点。”
见薄筱芽明白,曲弦微微点头,收起了气势:“总算不是榆木,还能说得通。”说着摆摆手:“既执意脱离曲家,便走吧。”
被骂的灰头土脸的薄筱芽有些悻悻然。曲家果然
有点东西啊,骂平了她一腔怒气,还让她心生感激了。
这回她顺顺利利的从这小院子里出来,见到了然于心的曲尘,曲尘冷冷道:“曲家家大业大,内里是有些照看不到的阴暗之处,但你出门之后只是一介散修,你便能明白,散修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她想了想,还是拿出一份玉简,“长老,不管如何,曲家教养我一场,这份教养之恩我总是记得的,这是我得的符道传承。”
当然这份传承是她金丹之前获得的,金丹之后所打开的最为关键的一点,她没有放进去。
再心大,薄筱芽也不可能让曲家获得所有符道传承,这一部分足够她偿还教养之恩了。
不过,只要得了这份符箓传承,打开与现在符箓不同的知识体系,那一点最关键之处,若是曲家有符修足够天赋异禀,还是能悟的出来的。
曲家先教导她一段时日,方才曲弦又对她有点拨之恩,她承这份情。
薄筱芽固然不想有太强大的敌人,但是,她也想心性通明,从此以后,她与曲家当真两不相欠了。
曲尘也没二话,直接收了玉简,给了她一个小储物代:“到底是在曲家出事,出于血脉根源,不能给你一个公道,这点灵石算给你的补偿,日后一人在外,就不要像现在这样莽撞行事了。”
薄筱芽不好意思的低头,她以为自己气势汹汹而来,原来曲家都觉得她没脑子呢。
等她离开后,曲尘拿着玉简去跟曲弦回话,只是神识一扫,曲弦便道:“是一份完整传承。”至于最后没有直通大道的关键一点,他不觉得奇怪。
现在能直通大道的完整传承几乎少有了。
曲尘便道:“总归这件事好生解决了,倒是可惜家族少了那样一个好孩子。”
曲弦却道:“看她行事虽重情义,却也是个不爱受管教的,这般结果也好。”
薄筱芽这回没再被截胡,从曲家内院一路走了出去,守门人似乎已经收到了消息,只跟她道别,不问她去何处。
她走在这街道上,迎面恰好遇到几名在外历练归来的曲家弟子。
“听说之前跟曲鸣结怨的弟子回来复仇了?”
“消息落后了,已经复仇完。”
“她可真傻,在曲家,修炼资源应有尽有,还能去往各处秘境寻宝,她以为外边的散修能随意进秘境么?各处秘境一被发现便被各大势力瓜分了好么?”
“我觉得她做的对,修士么,就是快意泯恩仇,被人暗算不报复回去,还有什么血性?”
薄筱芽看着他们手里的玉简,再回头看看曲家上方笼罩的灵阵,恍然,看来曲家的灵网初步是建成了,灵网初建,最适合用于八卦……阿不,分享信息了。
她微微一笑,并不后悔在曲家提点灵网一事,事后却和曲家了断,觉得这样也好,修真界总是要发展起来的。
以后曲家走曲家的大家族路线,她走自己的个人散修路线,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道嘛。
接下来去哪里呢?薄筱芽问小黑鱼:“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去涿城啊。”小黑鱼还真有:“咱们坐飞舟途径的那个地方,当时不是说有龙宫宝会嘛?”因为薄筱芽要赶着去曲家了结因果,不得不离开。
现在事情解决的这么顺利,赶路过去,应该还来得及参加。
薄筱芽一拍手:“那我们就去涿城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