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在男人的身后, 行走在一条完全陌生的山路上,这里远离城市、远离人烟。
山路蜿蜒崎岖,极其不好走, 你不知道你们已经走了多久,但是脚下已经传来了痛感。若是放在过往,你肯定就是喊着脚疼一边休息去了。
但现在你现在脑子里只有直子死亡的画面。
直子人首分离的那一幕在你脑海中不断地回放着,死前定格的不甘和惊恐的表情、微微扩散的瞳孔, 还有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的嘴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在说什么?!
你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是在怪她让自己陷入了这样一趟浑水无辜丢了性命?还是在咒骂她是害人精让她快点去死?
终于, 你拼凑出直子死前的话语, 她想说的是——
“里香…里香…快逃…”
哦,原来是在说这个啊…
这一瞬间,你觉得自己好像被割裂出来了两个相反的灵魂,不管不顾就在你的大脑中开始争吵起来。
--可怜直子, 管家和祖母说得对,你就是一个灾星只会给身边的人不断带来灾难,你就该死掉然后下地狱…直子是无辜的,该死的是你…
--她死了只是她倒霉,你活下来了…只要你能够活下来就可以了…人都是自私的,你自私一点没关系,活下去才有希望、才会有未来…
前面行走的中年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你的不对劲, 停下脚步看向你, “走累了吗?”
这一问, 你脑海中所有矛盾的情绪就好像瞬间找到了一个统一的宣泄口, 你眼角发红, 恶狠狠地盯着面前这个诡异的男人。
--都是他, 都是他害死了直子。
--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报仇!杀了他杀了他杀杀杀杀杀杀!
“这个眼神很好, 我很喜欢。”
你的写在脸上不加修饰的怨恨反而取悦到了对方, 他一脸微笑,平静地开口,
“欢迎来找我报仇,我随时恭候…”
男人却凭借身高优势轻而易举地伸手摸上了你的脸,粗糙的掌心触上你的脸颊时,你的胃霎时间一阵翻江倒海。
“呕——”
你忍不住干呕起来。
然后是恐惧,仿佛篆刻进你本能中恐惧,你垂下眼眸,抖得像筛子一样,像只被逼到穷途末路的兔子,楚楚可怜
--反抗的话,一定会死的很难看…不可以反抗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你早就该有这个清楚的认知,你只是个普通人,无论是在异能者眼里还是咒术师诅咒师甚至是咒灵眼里,你都是随手一捏就可以死掉的小角色,你不再是梦境中那个强大的【祈本里香】了。
是不是一开始死掉获得力量的话,一切的悲剧都不会再发生了…
男人收回了自己的手,扯了扯自己的领带,说:
“我与你母亲结识已有数百年之久…说起来,你还应该叫我一声叔叔也不为过…”
数百年之久?
他没有理会你的疑惑,自顾自地说着:
“我与你母亲就是相识在此处附近,那时山上还有人类的村落,村民愚昧无知,一心信奉山神,每年都会给所谓山神活祭年轻的男女以求得山神的庇护,神可以慈悲为怀打救世人,亦可以冰冷无情抬手摧毁人类…母亲正是从这种对山神的敬畏…与其说敬畏,不如说是对神明的恐惧中诞生出来的咒灵,…这种信仰加持下诞生的咒灵异常的强大,也很美丽…你母亲是我见过长得最美的女人…”
然后他话锋一转,
“同时也很愚蠢…我诚心诚意地邀请她加入我的阵营,但她拒绝了…拒绝的原因是她要留下来守护这条创造出她来的村落…可笑吗?由人类憎恨、恐惧的情绪中诞生出来的咒灵,竟然大言不惭地说要守护人类…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让你胆寒。
不过他的话印证了你的猜想,你的母亲果然是咒灵,甚至是存在了数百年之久的强大咒灵。
不知不觉间,你们走到了一处平地,这里四处都是破败的木堆和石头墩子,饱经风霜看上去年代久远,但你还是可以从这些荒凉破败的轮廓中看出房屋的结构,这里从前应是人类的村落。
“此处就是你母亲诞生之地…村落的名字早就淹没在时间的长流中,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还是没有搭理他。
但他也不在乎。
“我亲手屠杀了整条村落的人,一个都没有留下,村民都死绝了,断了传承,又怎么还会有故事和历史流传下来?你脚下的五尺黄土,指不定就是哪个人类的尸骨。”
他的话成功让你一惊,感觉自己的双腿都无处安放起来。
反观对方轻描淡写,屠杀了一整条村落的村民被他描述得就好像是碾死几只蚂蚁一样简单。
“我只是想让她认清这个事实,咒灵是不应该和人类为伍的,说什么要守护人类的大空话…咒灵生来便是为了毁灭,而不是拯救!但她竟然生气了,为了一群毫无用处,杀也杀不绝的人类,她和我大打出手,我们本来可能是合作伙伴的…那一战打了整整一天,我重伤濒死,但你母亲同样也不好受…”
“不过还得是多谢她,让我领悟到了血肉之躯的脆弱…”
说着,他看向自己的双手,若有所思地开口,
“这就是我最大的弱点,我不该被困一副终有一日会老去的躯壳之中,而是要超脱有形的躯壳…由此,我便舍弃了自己的肉身,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不死…”
你不太理解他所说的超脱有形的躯壳具体是什么意思…但直觉告诉你,那不是什么好的东西。
“那…那后来呢?”
你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不像话,就好像有刀片在上面划过。
“她重伤我后不知所踪,我曾经以为她大概是消散了,毕竟她身上的伤也不轻…却万万没想到,数百年后再得知她的消息…她竟然嫁给了一个人类,然后还有了你…一个半人半咒灵的废物。”
他看向你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散发着恶臭的垃圾。
你被这样的眼神惹怒了,最重要的是,你从这样的眼神中察觉出了对方某种不为人知的心思,你意识到这个强大到弹指间可以决定一个人生死的家伙竟然也会有弱点,而这个弱点还对方认为是废物的你所掌握的。
你嫣然一笑,语气变得尖酸刻薄起来,
“真恶心,你这样家伙也这样会仰慕一个人吗?”
“啪——”
你的这句话激怒了他,他反手就给了你一巴掌。
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痛,你继续嘲讽,“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哈哈,你输给了一个连自己一根头发都比不上的人类,真可怜啊……我要是母亲,也不会跟你这样恶心的人合作…更别提喜欢你了。”
你以为他会更加生气,却没有想到男人变脸比变天还快,上一秒还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这一秒就一片风平浪静,甚至朝你露出了笑脸。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只是那张笑脸相当违和,就好想有根看不见的线在操纵着那张脸的肌肉,表情里全是僵硬和技巧。
你看了看周围,全是枯枝败叶、断壁残垣,他费尽千辛万苦支走所有有可能救下你的人,没有杀你而是将你带到这个据称是你母亲诞生的古老村落残址,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带我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给我讲故事的吧…”
他却说:“我带你来,是想帮你。”
开什么玩笑?!帮你?
帮你和你的朋友去死吗…
他笑得一脸神秘。
“帮你解开你母亲留在你身上的诅咒,是免费提供的服务哦!”
*
距离祈本里香失踪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川上富江带着乙骨忧太来到了祈本里香最后出现的地点,是靠近海滨的一处高档餐厅。其中一位富江在附近用餐的时候亲眼目睹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带着祈本里香路过了这里。
富江之间的记忆是可以共享的,只要她想,她就可以感知到这个世界上其他所有富江所能感受、看到的一切。
但她同时也很弱,几乎不具备任何的攻击性,直面那个强大的诅咒师是下策,暗中跟踪观察方为上策。
所以她才会带着乙骨忧太一路寻着其他富江留下的标记来到此处。
但也仅限于此。
男人的下落到这里就断了。
乙骨忧太看了看这条路,不远处有三个分叉口,分别驶向完全截然不同三处地方。
“他们到底去了哪个方向。”
富江倚在电线杆上,手里绞着自己颊边垂落下来的一缕黑发,还是一副懒洋洋、高不可攀的表情,语气冷淡:
“不知道,没看见。”
乙骨忧太握刀的手紧了紧,“废物。”
竟是将此前她暗暗骂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我是废物那你是什么?连里香都看不住被人趁虚而入…”
富江也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
“生气了吗?想杀了我吗?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想杀我的男人了……”
乙骨忧太看也没有看她一眼,而是转身选择了其中一个分叉口离开。
“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出现在她身边…”
等到乙骨忧太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后,另一个富江从身后的高档餐厅中走出来,富江和富江之间的关系很恶劣,几乎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
因为只要她们出现在同一个地方,那必定是争个你死我活。
只能有一个富江活下来…
这个世界上,只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富江存在,要把其他所有的赝品通通干掉,这是所有富江不约而同达成的默契和共识。
但此刻这两个富江就好像达成了某种妥协,虽然从她们相看两厌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来这种妥协是暂时的、不稳定的。
从餐馆里走出来的富江伸出手,葱尖般的手指指向和乙骨忧太截然相反的一个方向。
“切,多此一举。”
倚在电线杆上的富江冷哼道。
不用她指她也知道男人最后的去向。
然后她起身,毅然决然地往那个方向追去。
而后面的富江歪着头,好心提醒她,“你去了就会死。”
可对方头也不回,“害怕的话,还是快点去死吧,废物。”
却没有看见,身后的富江悄然咧起的嘴角。
“怎么可以去死呢…要是现在死了,怎么好意思去抢功劳呢…”
原来她打的主意竟然是让别的富江去救人,然后自己再半路截胡的打算。
她垂眸打量着自己精致得宛若工艺品般的手指,语气冰冷而又嘲讽:
“白长了个脑子的废物。”
*
五条悟被高层外派到了海外执行任务,一时半会也抽不开身回来,但对方听说了这件事,立马便意识到对方跟咒术界的高层也存在勾结,不然绝无可能这样精准地所有相关的人支开。
所以保险起见,五条悟安排了一个跟咒术界高层无关的人来帮忙。
只是乙骨忧太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是夏油杰。
对方自两年前曾被高层判处秘密死刑,叛逃高专后便销声匿迹,听说是接管了盘星教,经常和咒术界打对台…种种发展,是同上一辈子的历史轨迹是相同的。
只是面前的夏油杰和记忆中那个发动‘百鬼夜行’的家伙似乎不太一样了,可具体什么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乙骨忧太不信任夏油杰。
“我不知道五条老师和你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是我不信任你。”
夏油杰也不恼,抻了抻自己僧袍上不存在的灰尘,“好像从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你就对我抱有很大的敌意…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好像记忆中,第一眼见他便抱有奇怪敌意和防备的不止面前的少年,还有祈本里香。
乙骨忧太沉默片刻,反问:“为什么要叛逃高专?”
“道路不同罢了,你们选择好了需要保护的对象,我也选择了我的,仅此而已。”
他回答的很笼统。
但乙骨忧太不想深究,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场,“无论如何,我都不信任你。”
“但你需要我的能力,去找到她。”
夏油杰回答得斩钉截铁,随手便召唤出数只乌鸦状的咒灵,黑色的乌鸦油光水滑,并排站在他的肩膀和手臂上。
这种咒灵力量微小,但是胜在数量多,有很强的追踪能力,很适用用来追踪定位敌人的位置。
“换个角度想,我并不是在帮你,你不需要觉得欠我的人情…我只是在帮我自己,因为我也想揪出来咒术界高层和咒灵私下合作,残害咒术师的家伙到底是谁…我们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
男人将你带在了一个山洞里面,便离开了。
对方也没有任何的人和咒灵留下来看守你,就好像笃定你没有办法离开一样。
你试了一下,走到山洞口会被无形的一道隔膜挡住,估计是针对你设定了【帐】。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里远离城市灯光,没有光源,洞里一片昏暗,只有外面的月亮投射进来的光芒在勉强提供着光源。
不仅如此,山里的夜晚特别冷,你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夏季校服,你被冻的缩成一团靠在洞壁边上,整个人瑟瑟发抖。
头顶的洞壁上停留了数只萤火虫,一闪一闪地散发着十分微弱的光芒。
可这不但没有给你增添半分安全感,反而让你感到了恐惧,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洞口外面晃动的树影、呼啸穿洞的风声像鬼哭狼嚎…
最重要的是,临走时那个男人曾对你说过,这个地方过去是那些村民举行活祭仪式的地点。
伴随着闪烁、微弱的光芒,你仿佛看见了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就好像有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暗处死死地盯着你,在黑暗中伺机而动,想要冲出来将你一并拉入黑暗之中。
--为什么死的是我?我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山神从来都没有眷顾过我,为什么还要我献祭自己给山神?
--好痛苦啊,被活活烧死真的好痛…在清醒的状态下感受到每一寸皮肤都被滚烫的火焰炙烤着,撕裂着…真的好痛,为什么会这么痛?
--该死!所有人都该死!为什么非要是我?我还怀孕了,孩子还没出生就要跟着我一起被烧死…他连睁眼看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凭什么凭什么啊!?
是那些因为供奉山神仪式而无辜丧命的村民,他们的声音回响在你的耳边,呢喃的耳语在诉说着自己的怨恨和痛苦。
你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双耳,但这并没有减轻幻听的状态,反而越演越烈。
最重要的是,你似乎还听见了死去的直子的声音。
还有直子…被你害死的直子…可怜的直子…
--里香,快逃…里香、快逃…
--里香,好痛啊…里香,我不想死…里香里香里香里香…
“不要、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们…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你的泪水早已盈满了眼眶,越想越觉得恐惧,尽量地让自己缩得更小一团,往后靠去,手却在移动的过程中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你慌乱中抓起来一看——
竟然是一根骨头!
你惊呼一声,一把将骨头扔出几米外的地方,骨头轱辘轱辘地往前滚动着,在一双脚面前停了下来。
“啧啧啧,你现在这个样子真难看、真滑稽。”
你一愣,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入目是一个长发的家伙。
借着月光的清辉,你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竟然是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