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得极大。
你赤着脚奔跑在滂沱的雨夜中, 周围没有人家,脚下是泥泞的山路,路上的石子树枝把你的脚硌得发疼, 你确信脚底已经被硌出了不少的伤, 甚至可能已经流血了,但你不敢停下脚步, 生怕下一刻管家和祖母就找人追上你来。
祖母的老宅依山傍水, 往后走就是数座相连的山, 你一刻没有停留便毅然决然逃上山, 山路复杂多变,加上夜色掩护, 你确信他们就算追上来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你。
况且, 这附近的山头你年幼时常来, 未经开发山路鲜少变化, 你顺着记忆一路来到了一座半山腰上的破庙。
庙宇荒废了不知道多少年, 木头搭建的房梁上挂满了碎布和蜘蛛网, 雨水顺着屋顶上窟窿淅淅沥沥地掉落在庙宇里面,形成了不少的水坑, 一座佛石像矗立在残败的气氛中, 宽厚的面孔显得悲天悯人。
若是放在以前,你根本不敢在夜晚踏进这样的地方, 可如今在你眼里,这阴森诡异的破庙竟然成了你最后的依靠。
你躲进了神像座桌子的下方, 蜷缩成一团,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雨水打湿, 头发也湿漉漉地耸搭在脸上、脖子上的皮肤, 脚上全是泥水和雪血水, 你根本看不见伤口在那里。
“咳咳咳——”
你咳嗽起来,脚下的疼痛难以忽略,身上因为雨水的缘故也开始发冷起来,明明是盛夏时节,你却如坠冰窖瑟瑟发抖。
你已经无暇思考祖母为何要这样对你,心里想的只有等到雨一停,天一亮,你就马上离开仙台。
可你逃出来时什么都没有带,钱包、手机…难不成你还要再回去老宅一趟把这些东西偷出来吗?
冷,真的太冷了。
怎么会这么冷…你觉得身体的每个细胞都要迅速地流失温度,苍白的嘴唇已经被你咬的隐隐有些出血,和身体的冷不同,你的脸颊却是急速发热,仿佛要把皮肤给灼伤。
再到后来,你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混混沌沌像被烧开的水壶。
隐约间,你感觉有人来到了这个破庙,可你的视线一片模糊看不真切,只觉得有些熟悉。
难道是管家追上来了,那个臭老头竟然这么能追吗…
那人来到你藏身的桌子下方,乌黑的阴影笼罩在你的面前,你害怕得往回缩,身体止不住颤抖的更加严重了,你闭上了双眼不敢去看对方,泣不成声地开口:
“别、别伤害我…求求…求求你了…”
你根本没有任何力气再去逃跑了,就连说这一句简单的求饶也耗费了你的所有的精气神,你俨然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你似乎听见了来人的一声叹息。
可是他在叹息什么呢?
叹息没能将你毒死、还惹出了麻烦吗?
然后你被人抱了出来,你本想看看对方到底是谁,可你的眼睛完全睁不开。
而对方似乎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朦朦胧胧间你似乎被套上了什么东西,那人还将你脚上的脏污擦干,轻柔地、缓慢地小心翼翼避开你脚上的伤口。
做完这一切后,你被人背了起来。
那人背着你走出了破庙,这次雨水不能再伤害你了,豆大的雨点砸在对方套在你身上的雨衣,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响。
再后面,你彻底昏睡了过去,完全没有了意识。
雨夜的山路不仅人迹罕至,就连小动物都见不到几只,偌大的天地之间,仿佛唯留这蜿蜒曲折的山路,还有路上的一男一女。
乙骨忧太本来在外面执行任务,结束任务后才看见里香的短信。乙骨家和祈本家平时也有往来,不需要刻意打听便知道对方的祖母最近似乎是病重,都说是年事已高命不久矣,便不难猜测出里香因此回到了仙台,才会有这样的一条短信。
他几乎是一刻不停地跨域好几个城市赶回来仙台,来到祈本家的老宅,得知却是里香与家人发生争执,负气离开不知所踪。
可是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天又那么黑,到底发生了怎么样的争执才会让里香在这样的情况下负气离开家里?
她又能去哪里呢?
乙骨忧太站在祈本家的大门,看着隐藏在墨色中的几座大山,心中顿时便有了猜测。
有一个地方是小时候他们最常去的。
乙骨忧太独自上了山,果然在半山腰的破庙中找到了湿漉漉的祈本里香。
只是、祈本家的老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背着昏迷的少女,将身上唯一的雨衣给了对方,自己却淋着雨,在山路上一步一个脚印,里香她双目紧闭,精致美丽的脸上透露着不正常的潮红,没有血色的嘴唇上下颤抖着,无意识间似乎在说着什么。
乙骨忧太身为咒术师,五感也比正常人敏锐不少,自然能听见背上少女的唇齿间呢喃的话语。
“好冷…真的好冷。”
“马上就到家了。”
“不要、不要伤害我。”
“我会保护你的。”
“冷…”
“里香乖,再忍忍。”
“忧太…忧太…”
乙骨忧太的脚步一顿,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幻,最后都变成了言语间的无奈和叹息,消散在偌大的山林之间,无人听见。
“里香、老是在作弊…真过分啊…”
说罢,少年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
你混混沌沌间一直在做梦。
梦里的画面大多支离破碎,你梦见母亲的葬礼,黑白的遗照,孤独苍老的父亲,还有角落里茫然无知的你。
随后你又梦见了父亲的葬礼,黑白的遗照,空白的衣冠冢,悲伤欲绝的祖母,依然是茫然无知、置身事外的你。
再之后是你自己的葬礼,永远定格在十岁的模样,空荡荡的葬礼,只有乙骨忧太坐在那里,看着你的遗照眼圈发红,神情黯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站在他的面前,触手可得的位置,两人却又好像隔着一条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最后,你梦见了祖母那张严肃干枯的脸,对你不加掩饰的恨意,掐着你的脖子恶狠狠地要你去死,而你的手脚则是被松田管家死死摁住。
“你不就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两人如此说道。
可是一个人能否活在世上,为何需要他人来指手画脚?
你只是想活下来罢了。
你开始了剧烈的挣扎,冥冥之中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支撑着你,祖母和松田管家的脸渐渐变得模糊起来,越来越远,直到周围完全变成一片混沌的黑暗。
你感到温暖而又舒适,就好像回到了母亲的肚子里,满满地安全感包裹着你,你就这份安全舒适感缓缓地睡了过去。
这次、噩梦终于不再纠缠你了。
*
“乙骨少爷,衣服已经换好了,退烧贴也已经贴上去…不过那女孩,似乎睡得不太安稳,一直在胡言乱语…”
女性家仆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抱着湿哒哒的衣服,
“这些衣服我先拿去洗洗,只是这雨下的大,明早不一定能干。”
乙骨忧太站在门边,看着床榻上的少女,微微点头,“嗯,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麻烦你了。”
再看家仆手里的衣服,那衣服款式新颖,一看就不是便宜货,可他还是说道:“衣服不用洗,扔了吧。”
家仆不疑有他,顺从地回道:“好的。”
乙骨忧太脱了鞋,进门,随后把门关上。
屋外的雨还在下着。
女孩已经换上了干净舒适的睡衣,头发也被擦干水分,恢复了原来的光泽和柔顺,脸上的热度已经褪去了不少,额头上还贴着白色的退热贴,躺在那里像只安静乖巧的黑猫。
只是这只小猫咪只有生病的时候才会这么乖,哭哭啼啼地贴过来寻求安慰和保护,平时稍微靠近一点就会惶恐得避之不及。
伸手抚摸少女的脸颊想要探一探温度,带着凉意的掌心贴上少女脸庞的瞬间,女孩便下意识自动贴了上来,细腻的触感在他掌心反复摩挲,更像小猫咪了。
而且是只喜欢作弊的小猫咪。
女孩似乎陷入了噩梦,梦中也会吐露出不安的只言片语,差不多都是一些“救救我”“别伤害我”之类的呢喃。
乙骨忧太神色温柔而又缱绻,安慰道:
“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只要一直待在他身边的话。
*
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身上穿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女性睡衣,干干爽爽,身子也不觉得寒冷了,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了一般。
你只记得自己躲进了山上的破庙之中,浑身冰冷,最后、最后有人找到了你,可是那个人并没有伤害你…
你看着这有些熟悉的房间,一时间竟然有些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这个房间你其实再熟悉不过了,这应该是乙骨…
就在这时,乙骨推开了房门,他面对着你,站在晨曦的光芒中,有那么一瞬间你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忧、忧太?”
“里香,你终于醒了,没事就太好了。”
你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一如既往地明媚帅气,只是孔雀蓝的眼睛下方有着淡淡的黑眼圈,你注意到了窗边一个多出来的团蒲和被子,立马就意识到对方守在你床边守了一整夜这个事实。
“忧太你、守了我一整夜吗?”
“你昨晚淋了雨,发了烧,反反复复的,需要有人看着。”
你的心情很复杂。
可还没等你理清楚自己心底那些复杂的感情和情绪,乙骨忧太又再次开口:
“虽然我很想知道里香在老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现在我有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你的祖母去世了,昨天凌晨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