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瑶清这一摔, 最后缝了两针。
医院急诊科医生很有经验, 伤口很快缝好,只是额角的纱布需要贴上一段时间。
刘工松了口气,他儿子在学校撞到柜门把手,也是磕破额头。缝了几针, 伤口愈合后, 几乎看不出什么。
快过了年,急诊科里冷冷清清的, 没什么人。趁着许瑶清擦药的间隙,他去了趟厕所, 回来发现江总或小许站在走廊尽头, 两人之间气氛有些不大对头。
许瑶清脸色苍白, 额角的白色纱布看上去格外突兀, 一副楚楚可怜模样。
她垂下眼眸,捏着衣角小声道:“今天是我不小心……”
江晟双手插兜看着她,淡淡道:“喜欢掐尖逞强没什么,下次用对地方。”
这么多年了, 许瑶清爱出风头的毛病一点没变。当初在国棉厂, 别的女工进厂都在学打结, 练拆布,她学技能上没什么心思, 偏爱在其它事上出风头, 当主持人,上工人海报,干接待。
几个车间的主任都看出来她不是能踏实学技能的, 没心相。最后是何桂珍看她形象不错, 能说会道, 把她调到厂办当干事。
工厂几千号女工,她总要当最出跳的那一个。她也做到了,厂里小青工私底下凑一起抽烟,说起好看的女人,总会有她的名字。最初他就是这么知道她的。
现在出了国棉厂,做售楼员也是,不想着怎么钻业务,倒先学出一身江湖路数,在喝酒这事上逞起强来了。
……
许瑶清自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嘴角扯出一抹嘲讽:“江老板生意做大了,现在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说到掐尖,我再掐也掐不过钟卉吧?”
钟卉以前在厂里热衷参加各种比武大赛,拿奖状。就连下岗这事,她都抢第一波。出了工厂,做生意更是。
江晟想都没想,脱口道:“她跟你不一样。她没你那么多弯弯绕绕。”
这话一出,许瑶清脸色变了,脸上最后一抹轻柔凝结在眼底。
江晟也是一怔,不知道自己怎么对钟卉做出这个评价。
但细想一下,可不是么?钟卉的质地要纯净得多。出了工厂,在外面见的女人多了,越发觉得她是个纯粹到极致的女人。
江晟脸色松软下来,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数了几张百元钞票递了上去,语气缓了缓:“你自己去买件衣服吧。”
许瑶清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胸前的衣襟上染了血迹。她死死咬着后槽牙,一声不吭地把钱接了过来。
江晟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头一看,扬了扬眉:“刘工,麻烦你送她回去。”
刘工一愣:“我送?”
江晟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还有事。”
这一眼让刘工乖乖闭上了嘴巴。
许瑶清双唇紧抿,强按下眼眶里的酸胀,跟在刘工后头。
走到车子跟前,她转过头看着江晟,心一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马上这一批售楼员要转正了,麻烦你在徐总面前替我说说话。”
徐小谷不喜欢她,这点许瑶清还是能察觉出来的。
江晟似乎并不意外,扯了扯嘴角:“你早点跟我说,兴许今天用不着摔这一跤了。”
许瑶清身形僵住,那张依然清秀的脸瞬间惨片一白,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晟看着刘工把车开走了,自己叫了辆车回荔河花园。
现在他不能太晚回家。太晚了,钟卉就不让他看禾禾和小树了。
*
快过年了,钟卉想带着父母、两个孩子一起逛了一次商场,买-春节穿的新衣服。
同时为了庆祝禾禾评上了三好学生,钟卉还想带着他们在外头吃一顿大餐。
禾禾按照妈妈帮她写的演讲稿,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发表了她人生第一次的演讲。
她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总算是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了。连刘老师都夸她声音宏亮,讲得很不错呢!
令她伤心的是,最后投票环节,全班只有三个同学投她。一票是程琳投她的,还有一票是她自己投自己的,最后一票不知道是谁。
班上得票最多的女生得到了二十多票。看到自己可怜兮兮的三票,禾禾快哭出来了——这次三好学生肯定没戏!
所以领成绩单那天,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评上三好学生时,禾禾开心得快跳起来了。
刘老师一定是看到了她上学期的进步!禾禾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禾禾晃着妈妈的手,不好意思道:“妈妈!幸好我投了自己一票,不然我肯定评不上!”
先前,母女俩为了能不能投自己一票有意见分歧。禾禾认死理,觉得自己投自己很不好。
钟卉只好劝她说:“老师没说不能投自己,你如果觉得自己表现得不错,完全可以投自己一票啊。”
除了程琳,禾禾在班级没有玩得特别好的同学,她好像对交朋友没什么兴趣。钟卉有些担心,也想了一些办法,但收效甚微。
这次评上三好学生,禾禾踌躇满志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保证道:“妈妈,下学期,我在学校一定会努力搞好人际关系的!我首先要让我的组员全部投我!”
禾禾在班上是语文小组长,她想着如果组员全部投自己,在学期末至少有八票呢!
钟卉很是欣喜,女儿这是开窍了?!
不管怎么说,女儿评上三好学生对钟卉来说,绝对是一件做梦都不敢想的大喜事。
她在家坐月子坐得浑身难受,早就想出去放风了,趁着这个机会跟父母提出要带他们和两个孩子去商场买衣服。
钟家老两口嫌带着两个孩子出门麻烦,上回女儿在沪市买了一堆衣服还没穿呢,说什么都不愿意去。不仅不愿意去,还不让钟卉带禾禾和小树去。
钟母沉着脸道:“你看看禾禾身上,这外套是上个月才从你店里拿回来的。这孩子哪里缺过衣服?我跟你爸就更不缺了,上回你在友谊商场买的羊绒衫,一穿上热得出汗,都没怎么穿呢!”
自打她开了童装店,家里两个娃确实没缺过新衣服。
在买衣服这事上,钟卉拗不过老两口,只得作罢。
钟卉在家里闷得难受,最后还是杨念远一通电话解救了她。
杨念远听说她已经出了月子,便邀请她去观摩一下他代理的燕声牌VXD的播放效果,“国棉厂附近那个银河录像厅,你知道吧?下午四点半,我请你看包场!”
钟卉毕竟多活了一辈子,什么VXD,DXD早都见过了,并没多少好奇。
听他提到银河录像厅,突然想起来那附近有家西点店的西点不错,倒是可以买一些当年货,便爽快答应了。
“银河录像厅是吧?我知道,那就在那儿碰头。”
钟卉挂上电话,等潘彩凤来了后,开始收拾自己。
她的身材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已经比生之前瘦太多了。闷得家里坐月子,皮肤更白了,气血恢复得不错。
钟卉套上黑色系带羊毛大衣,里面穿着一件V领的羊绒衫,系上围巾,戴上帽子和手套,全副武装地出了门。
银河录像厅,她可太熟悉了。刚进厂那会,电视机还没普及,下了班没啥娱乐,有时候会跟姐妹们一起去录像厅看录像。
那时候录像厅会放一些港台的电影和电视剧。电视剧一场放三集五集。散场的时候,还可以跟姐妹们一起吃个宵夜。
后来,国棉厂附近的录像厅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激烈,录像厅老板会在通宵场放一些少儿不宜的颜色片,流氓小混混都往那地方挤。
再后来,家家户户都买了电视机,钟卉和姐妹们也就去的少了。
钟卉到的时候,杨念远已经在门口等了。大老远看钟卉裹得严严实实地下了车,他走在前面帮她掀起门帘,“我表姐才在家坐一个礼拜的月子已经嚷嚷想出门,我估计你也差不多。刚好今天这歇业调试新设备,我就想着干脆叫你过来看看。年后这生意怎么做,心里有个数。”
门帘还是那个茄紫色的门帘,一掀开里面一阵热气扑过来。
录像厅那个姓方的老板走了过来,将钟卉上下打量了个遍,咧嘴笑了起来:“好像认识。”
……
江晟回到荔河花园,照例先去钟卉那边看女儿和儿子。
丈母娘和老丈人已经睡下了,禾禾也睡着了。潘彩凤正在给小树换纸尿裤。
江晟四下看了看:“潘姐,钟卉呢?”
“下午和朋友出去了。”潘彩凤给小树换好纸尿裤,拿起一旁钟卉提前泵出来的母乳喂给小树喝。
小树已经慢慢开始习惯奶瓶了,一口一口喝得香甜。
江晟抬腕看了眼手表,眉头皱了起来:“去哪你知道吗?”
“好像去国棉厂那边的录像厅看什么VXD。具体也不清楚。”
江晟眸光一沉:“去录像厅?刚出月子,去什么录像厅?”
潘彩凤自然听出他话里的不悦,心下不由暗道:这男人都一个德性,自己喝得酒气熏天回来,倒管起老婆这那了?
原以为像钟卉这样会赚钱的女强人,在家里会不一样,没想到她男人跟自己家那个死鬼一个德性!
潘彩凤心里吐槽了几句,嘴上道:“应该快回来了。”
江晟知道在她这问不出什么来,正准备离开,突然看到桌上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高档玩意。
一头接在奶瓶上,一头接在一个圆形的机器上头。江晟是电工,对一切电机的东西都十分敏感。
他拿起来看了看:“这是什么?吸奶器?”
潘彩凤正抱着小树哄睡,转过头看了一眼,立马夸了起来:“这个可是高科技!小钟她一同事送她的,电动的吸奶器!可真好用!比手动的好用多了!给现在生完孩子想上班的女人省了多少事!她以前厂里那个搞VXD的同事从五羊捎过来的,听说要几千块钱呢,小伙子死活不肯收钱,真不错……”
说到一半,潘彩凤忽然发现不对劲。
抬头一看,江晟捏着那个吸奶器,脸色好像瞅着不大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