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有潘彩凤帮忙看孩子, 钟卉便抓紧时间休息。
每一觉都睡得不长,身体一直在排汗,三个小时就要换一身衣裳。幸好她待产包准备得比较齐全, 内衣有好几身, 可以随时换洗。
早上迷迷糊糊之间, 钟卉听到女儿说话的声音。元旦学校放假, 禾禾非要跟姥姥姥爷一起来医院看妈妈,江晟只好一起捎过来。
将人送过来,江晟便开车去工地了。他一晚上没阖眼,整个人看上去却神采奕奕的, 像打了鸡血般充满干劲。
禾禾趴在床边看着妈妈:“妈妈, 你感觉好点没有?伤口还疼吗?”
窗外放晴了, 禾禾睡了一觉又恢复了元气可爱的模样,钟卉也感觉精神多了, 支起身子坐了起来, “妈妈感觉好多了, 你吃过早饭没有?”
禾禾摸了摸自己鼓鼓的小肚皮:“吃过了, 早上姥姥煮了馄饨给我吃!我吃了一大碗!”
听女儿说饱了, 钟卉心便放下了一半,转而又担心起其它事:“放假这两天, 老师是不是布置了很多作业?在妈妈这玩一会,你就回家写作业吧。”
禾禾嘟起小嘴:“我就知道你要问我这个,我已经把作业带过来写了。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难忘的元旦》,还有生字听写。数学老师布置了一张试卷。妈妈,你待会帮我报听写吧!”
钟母看禾禾一来就粘着她妈妈不放, 只好提醒道:“禾禾, 让你妈先吃饭。”
禾禾“哦”了一声:“那我待会先写数学试卷吧!晚点再报听写!”自打妈妈给她请了家教老师补习奥数, 写学校的数学试卷对她来说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她现在一点也不排斥写数学作业。
潘彩凤看禾禾有条不紊地安排自己的作业,一脸羡慕:“看了你家禾禾,再看看我家航航,真想把他塞回去!”
禾禾知道潘阿姨在夸自己,听她说要把邵宇航塞回去,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过了一会,她听到妈妈对潘阿姨道:“男孩子开窍要晚一点。”
开窍?开窍是什么意思?禾禾似懂非懂地听着。
……
看女儿洗漱好了,钟母拿出保温桶,将一早做好的饭菜摆出来。
“今天按你说的,先不搞荤汤。早上刚煮的糙米饭,还有你喜欢吃的红菜苔,这个鲈鱼是你爸烧的,他鱼烧得比我好。”
钟母絮絮说着,钟父闻言呵呵一笑:“我特意少放了点盐,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钟卉看父母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上辈子因为父母反对她嫁给江晟,她一直有心结。后来婚姻不幸福,更不敢跟父母讲,和父母之间隔阂很深。
这辈子,她不再藏着掖着了,将和江晟的婚姻状况跟父母和盘托出,才发现他们比她想象的要开明得多。
钟卉夹了一块鱼,细细地嚼着,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吃!”
……
赶上元旦假期,病房探望的人不断。纪玉洁跟着王茹一起来看她,倒让钟卉颇为意外。
禾禾好久没见到王茹了,一看到她便甜甜地喊了句“王阿姨”,然后扑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另一位高个子阿姨。
这位阿姨好漂亮啊!头发卷卷的,嘴唇红红的,衣服也好看,像电视上走出来的模特一样!
纪玉洁身上还穿着空姐的制服,这半年她一直在外地培训,头一回回清荔。
听说钟卉生了,便跟着王茹一起过来看她。两人将拎的东西递给钟母,便坐了下来。
王茹上下打量钟卉,笑道:“不是说生儿子会变丑吗?你看看你,脸上红是红,白是白的,气色也太好了!”
纪玉洁也笑了:“钟卉比咱俩年轻几岁,身体底子好!”
纪玉洁刚一进来,钟卉就发现她和以前不一样了。她一米七八的大个头,以前在厂里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佝着背。
这次一见,身姿挺拔得像模特儿,说话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嗓门小了,声音柔和了许多,听上去特别舒服。
钟卉不住地称赞道:“果然航空公司出来的就不一样!”
王茹性子也比以前在厂里开朗麻辣很多。她和林杏芬合伙的净菜公司生意还不错。
她现在不洗菜了,专门在外头跑业务,到各个单位食堂推销净菜服务。
小小套间多了两个人,瞬间显得狭小了。
小树换了纸尿裤睡得正香,钟家老两口知道女儿和两个以前的同事有话要聊,便带着禾禾去楼下逛逛。
纪玉洁和王茹听说钟卉是因为顺产没顺出来,才被拉去剖腹产的。等于生个孩子遭了两遍罪,忍不住心疼起她来。
聊完好一会生孩子的事,三人又聊起近况。钟卉是最早从厂里出来的,纪玉洁和王茹都是厂里减锭仪式后下岗的职工。
钟卉因为有上辈子的经验,早早地就接受了“下岗”这件事。而纪玉洁和王茹到现在还未完全走出“阴影”。
说起这半年在外地的培训,纪玉洁轻柔的声音激动起来:“刚去的时候,一听说我是国棉厂出来的,都看不起我,嫌弃我们纺织工人没文化,没素养。我真是憋了一股劲才撑到今天。”
说到这,她忍不住红了眼眶:“这半年就是不停地培训、考试。考试不通过随时可能被退回厂里。我基础差,一天假都不敢请。这次通过了考试,才敢回来探亲……”
整个国棉厂几千名女工,纪玉洁是唯一一个被选上空嫂的。外人都觉得她风光无限,只有她自己才清楚自己吃了多少苦,每天待在宿舍从早到晚背手册,只敢睡五六个小时。上课听不懂,下课逮到机会就问带教老师,也不管人家的白眼和黑脸。
她老公也下岗了,在自谋出路。两口子都顾不上女儿。只能把刚上一年级的女儿送到寄宿学校。
王茹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现在考试通过了,总算熬过来。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我记得我第一次出去推销,那些大楼的白领对我翻白眼,嫌弃我们净菜不够卫生。我心里头也不舒服。每次出门推销,都要在家里鼓足勇气才能走出门。多跑几次,多受几次挫,脸皮也就厚了。我现在才不管那些翻白眼的呢!只要能赚钱,他们翻我一百个白眼都成!”
一番话说得钟卉和纪玉洁都笑出来了,紧接着钟卉便将自己去五羊城进货睡火车过道遇小偷,在集市上卖内衣内裤被疯抢的事跟她俩说了一通。
纪玉洁听到钟卉卖衣服为了吸引眼球,直接将内衣内裤穿在身上,站在桌子上叫卖,忍不住笑出眼泪,“国棉厂那些人都说你现在生意做得大,在新世界开了两家店不说,还包租了好多店面,以前真没看出来你这么有做生意的头脑!而且这么能豁得出去!”
钟卉抿唇笑了:“谁还不是被逼出来的!”
三姐妹聊着从厂里出来后经历的风风雨雨,都感慨万千。
纪玉洁这半年压力很大,过得很压抑,跟她们一聊感觉自己再一次被注满了能量。
王茹临走前给了钟卉一张名片,指着上面的一串号码道:“这是我刚买的BP机号码。这回我们真的要订一批工作服了。以后每次出门送货都要穿工作服,显得齐整正规一些。你看工作服你能不能做?”
钟卉接过名片:“当然能做!你什么时候要?”
王茹想了想:“希望年后就能穿上。”
钟卉:“我让妙妙先出几个款式给你选!”
两人跟钟卉聊了一会,怕影响她休息,便离开了。
刚走,江晟便回来了。上午去工地上巡查了一遍,又去售楼处转了转,便赶回医院了。
几年前,钟卉生禾禾的时候,他只在医院待了一天。这回不知道怎么的,就想离她和孩子近一些。
看到屋里只有钟卉和儿子在,他眉头便拧了起来。
“潘姐回去休息了。刚才王茹和玉洁来了。我爸妈带禾禾去楼下玩了。”
钟卉正准备按铃叫护士,看到他来了,便索性使唤他:“你得扶我去上个厕所。”
由于剖腹产的刀口,她还没有办法自己起身、坐下。每次都要人扶着才能站起来。
江晟将钟卉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另一种手揽着她的腰,慢慢将她抱起来。
好久没有这么抱她了,和停留在脑海里的肌肤记忆一比较,江晟才感觉到她的身体虚弱得厉害。手根本不敢太用力。
钟卉一步步挪到厕所,江晟扶她慢慢坐下,就这么一会她额头就沁出汗来。
套房有独立的厕所,为了方便产妇,安装的抽水马桶。钟卉正准备脱裤子,旁边那个男人一直站在那儿不动。
钟卉抬头看着他,正好撞上他眼里的那抹心疼。她淡淡道:“可以了,你出去吧。”
江晟其实担心她没有力气抬起屁股,脱不了裤子。看她这副冷淡的样子,有些无奈:“我就在外头,你需要就喊我。”
钟卉“嗯”了一声。看他出去了,一手扶着马桶旁边的扶手,另一只手以最快的速度脱下裤子。
即便这样,疼痛还是让她忍不住“嘶”地一声。
江晟在外头听到她的呻-吟声,急急道:“你没事吧?”
钟卉深吸一口气:“没事。”
过了好一会,江晟听到钟卉在里头说了句“好了”。
江晟进去的时候,钟卉已经穿好裤子,坐在马桶上。
江晟双手环在她腋下,将她抱了起来。现在的她脆弱得像个瓷娃娃,他根本不敢太用力,但弄疼她。
搀着她到床边,江晟搂着她的肩,将她慢慢放下来,视线突然凝在她胸口的位置。
江晟面庞发热:“你好像……”
钟卉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胸前已经洇湿了一片,欣喜让她在这一刻忘了尴尬。
一直酣睡的小树仿佛有心灵感应般,突然在摇篮里哇哇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