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桂珍和钟卉, 一个想解决员工就业,一个想招人,这是打磕睡遇上递枕头的。
何桂珍很快就推荐了几个织布车间的下岗女工到钟卉这。有几个女工过来看过后, 当即表示不屑,在这种私人档口当店员,还不如去大商场站柜台呢!
有的被钟卉开出的工资给吸引了,五百块的基本工资加提成,卖的好的话一个月拿千把块钱不成问题。
不过,这个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没有金钢钻,也不敢随便揽瓷器活。
钟卉聊了七八个后,终于定下来两个人。一个姓钱, 叫钱莉。另一个姓孙,叫孙小满。
钱莉年纪和钟卉差不多, 孩子才刚上幼儿园。孙小满年纪要比钟卉大一些,女儿正在上中学。
两人一个性子活泼,一个沉稳可亲, 都很适合当店员。
钟卉一开始并没有给钱莉和孙小满分工, 让她们俩先把女装店和童装店的商品都熟悉熟悉。
她打算观察个几天,看看两人倒底谁适合干女装,谁适合干童装, 再进去分工。
招到人了, 姐妹俩反而比以前更忙碌。
钟卉预产期快到了, 身子渐重, 她要趁着还没生赶紧把店里的事都安排好。这些天, 就在店里手把手地教钱莉和孙小满理货、卖货和记录帐目和库存。
钟妙除了去外地进货, 就是去清荔市内的各个母婴店、服装街, 给“青禾服饰”做推广。
别说, 这种主动出击比被动地等生意上门效果好很多,还真有不少店主来新世界上门看货。
眼看着姐姐预产期快到了,钟妙却有些焦虑了。一个是到时候姐姐在医院生孩子,很多事情她就得拿主意了,感觉肩上担子一下子重了。还有一个最近新世界又涌出好几家童装店,专跟她们打擂台。
其中一家叫宜贝的店规模最大,卖的童装品类、款式跟她们店里的很像。关键这家店的老板鸡贼得很,所有产品的定价基本上都是比照她们店里来定的,便宜得也不多,差不多的商品便宜个几毛一块的。
在新世界这种批发市场,一件便宜个几毛一块,几十件上百件下来那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衣服款式瞅着差不多,很多商贩就在宜贝买了。
因为这事,钟妙气得要命,嚷着要找李承福。宜贝的老板是瓯城人,现在李承福俨然是这群瓯城商户的话事人。什么事情都得他出面协调。
中午没啥生意,钟卉和钱莉、孙小满正围坐在倒放的木头箱子边吃午饭。
看妹妹“扫街”回来了,钟卉指了指台子上的饭盒:“已经热好了,先吃饭吧。”
最近的午饭都是钟妙从家里带过来的。大女儿身子重了,钟家老两口早上起来做好饭菜,让小女儿带过来。中午在这边食堂的蒸屉上热一热就成。
钟妙端过饭盒坐到姐姐旁边吃午饭,忍不住开始骂起这帮爱跟风爱抄版的商户们。
钟卉看了妹妹一眼:“找李承福有什么用,宜贝就是明里把价格抬上去了,暗地里降价还不是一样。现在市场上也只有梦特娇的价格统一下来了,那是多少人头破血流,干了多次架的结果?”
从五羊火到全国的梦特娇,新世界很早就有人卖了,最开始是几家在卖正版,一千多,九百,八百,定价乱得很,仍然是一衫难求。
由于实在太受欢迎,后来又出现了一批几十块钱售价的娇衫,全是仿冒的假货。胆大的店主就敢假的当真的卖,转手便赚个几十倍的利润。
这下新世界男装摊位彻底乱套了,卖假娇衫的和卖真娇衫的店主拿着板凳、铁链干起仗了。
打到后来,市场管理处和几个大商户出来协调,总算把梦特娇的价格定下来了。平版、花版和凹凸版价格各不相同,但每个版型的价格浮动区间控制在20元以内,如果有人高于这个价格,市场管理局会给予处罚。这是他们第一回出手干预商品价格。
李承福之所以出来管这事,因为他本身就是卖男装的。
钟妙黑着脸道:“现在咱们这两个档口算是被人盯上了。连老吕他们跑单帮的,不知道进什么货都跑咱们这找灵感。”
这个倒是实情,姐妹俩的档口每天都有同行上门踩店探店,跑单帮的也把这里当成服装风向标。
钟卉嗯了一声:“所以,咱们得卖点跟他们不一样的,让他们永远只有跟风的份。”
钟妙瞪大眼睛看着姐姐:“卖啥不一样的呢?”
钟卉沉吟道:“上回去医院看一个顾客,我发现好多孕妇不知道给刚出生的孩子准备什么东西。我想着咱们可以把店里卖的尿布、纱巾、帽子、衣服、袜子之类的组成一个待产包。如果有孕妇上门来给宝宝买衣服,直接买这么一包就行了。”
钱莉和孙小满都是生过孩子的,一听这个主意都觉得不错。
钱莉道:“这个好!现在计划生育管得严,都是生一胎的,没啥经验。我那会也不知道买什么。”
孙小满道:“我生女儿那会也是手忙脚乱,不知道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孩子生下来才发现缺这缺那,临时买还不一定买得到!”
钟妙做生意这么长时间,自然知道这个就是有需求的,当即来了兴趣:“这几天跑了好多家母婴店,确实没看到哪家卖这种待产包的!咱们要是定制这么个礼盒,打上青禾的商标,到时候不怕人家不知道咱们店!”
店里四个女人围坐在木头箱子边,一边吃饭一边聊着,恍惚间又回到以前在车间干活的时候。
最后定下来由钟妙找人设计礼盒,钟卉、钱莉和孙小满来商量这个待产包的定价和具体包括的商品。
钟卉:“每个人写10样自己认为待产包里必须有的商品,到时候拿出来对一对,看哪些商品得票最高!”
钱莉:“好!必须是店里有的商品!”
孙小满:“我这生孩子有些年头了,都忘得差不多了。我得回去好好想想。”
……
除了忙店里的事,这些天钟卉还在四处找保姆。
眼看临近预产期,保姆还没有着落,她不由有些发急。
钟家老两口担心女儿,特意打电话过来,提出要来帮她带禾禾。
“你这快生了,又赶上禾禾放寒假。到时候你在医院,禾禾怎么办?我和你爸过去,给禾禾做做饭也是好的。”
生禾禾的时候,钟家老两口还没退休,那时候钟卉和家里关系紧张,也不好意思开口。这回倒没想到父母主动提出来了。
钟卉感激道:“妈,你们能过来当然好。帮我看着禾禾就成了。肚子里这个,我想请个保姆帮我带。你们去老家那边问问,有没有亲戚愿意到城里来带孩子的。”
现在城里干保姆,一个月三四百块钱,比在乡下当农民强多了。这年月也没有专门的家政公司,找保姆基本上是去乡下找亲戚,或者是同乡之类的。
“成。我托人去乡下问问。”钟母应道,又问女儿:“对了,我听村长说,前几天有两个男人在咱屋头量房子,是你找的人吗?”
钟卉知道这回事,忙道:“妈,是我找的人。老屋推倒重盖,要找人先过去看看。量量地,才好出图纸啊。”
钟母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咱这次盖房子,千万别跟木根叔家闹起来。乡里乡间的,还是以和为贵……”
钟卉啧地一声:“妈!钟木根盖房子都没顾忌咱们家,咱们顾忌他干嘛!他就是看咱们好说话,故意的!趁着这次盖房子,正好把两家的地界分清楚,省得以后掰扯不清楚!”
钟母听女儿这么说,叹道:“他们家那三个儿子,个个不好惹,我还不是怕你和妙妙被欺负。”
钟卉不以为然:“妈妈,现在是法治社会,怕啥?越怕他们越欺到咱们头上来!”
她毕竟多活几十年,早已经见识过钟木根家几个儿子吃软怕硬的嘴脸。对付这种人,她已经有经验了。
钟母在电话里头道:“你爸特意到乡下买了三只鸡,100个鸡蛋,给你坐月子的时候吃。下个礼拜,我们一起带过去。”
被人记挂着的感觉总是好的。兴许是怀孕的缘故,听母亲说父亲下乡跑了好四五家,才收到100个土鸡蛋,钟卉鼻头一酸,顿了半晌才说了个“好”字。
……
和父母聊完,钟卉很快便接到江晟那边派去量房的包工头黄师傅的电话。
“江太太,江总让我们直接联系您……”
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听到“江太太”这三个字,突然又听人喊自己“江太太”,钟卉心底涌上些许不适。
黄师傅她认识,一直跟着江晟干到退休,儿子后来也进了江晟的公司。他这会应该已经四十多了。
钟卉淡淡道:“黄师傅,我姓钟,你喊我小钟就行。”
电话那头老黄愣住了,感觉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嘴巴一秃噜,便改口道:“钟太太,昨天我们去您老房子那量了地了,图纸也出来了,想约您明天来公司聊聊。”
钟卉没再纠正他:“行,那我明天上午十点去找你。”
挂上电话,老黄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来及告诉她具体地址呢。
转念一想,老黄又忍不住骂自己太蠢,老板娘会不知道公司大门朝哪开?
*
利鑫大厦,钟卉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眼建筑外墙上那四个红色大字。
上辈子她经常来,给江晟送饭、送衣服、送文件,熟得不能再熟。
90年代,这里是清荔的地标之一。再过几年周围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利鑫大厦被鳞次栉比的高楼包围着,也就渐渐泯然众人了。
这些天钟卉其实坐车好几次经过这里,原以为不会再来这个地方。倒没想到因为老房子翻盖的事,还是来了。
自打她提出按市场价跟江晟结算时,他果然屁颠屁颠地让公司的人去办。
想到他以前在家里躺尸的模样,钟卉只能忍不住冷笑一声——还是有钱好办事。
利鑫大厦物业管理很严格,保安看到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从旋转门进来,瞅着很眼生,正想上前拦住,却见那孕妇冲自己点头打了个招呼:“张师傅。”
说罢便径直地走向电梯方向。
这个女人认识自己。他怎么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张师傅第一次对自己的记忆力产生怀疑,脚下步子一顿,便忘了阻止她上楼。
田馨来这当前台好些天了,只和老板打过三回照面。听公司的人说,老板平时都在工地上忙,偶尔才会来公司。
今天倒是一大早来了,来了以后就在办公室里打电话,一直打到现在。
田馨从开水房拎了两壶开水过来,开始给老板泡茶。
上回看老板嘴角起了泡,她泡了个菊花茶。结果老板一口没喝,她猜想他肯定不喜欢喝菊花茶。
今天便换了金骏眉,这天又降温了,喝点红茶肠胃会舒服些。田馨打开茶叶盒,倒了些茶叶在陶瓷杯里,耳边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抬头一看,便看到一个腹部隆起的孕妇从面前走过。
田馨赶紧追了出去:“请问您找谁?”
钟卉转身,看着面前的女孩明显愣了一下,眉头拧了起来,很快又松开了,扯了扯嘴角:“我找黄师傅。”
田馨看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系带大衣,手里拎着个皮包,腹部高高隆起,但气质干练,一头齐耳的短发,耳畔的珍珠耳环让她整个人平添几分温柔。
之前都没见过,这难不成是公司的新客户?
田馨手往前面指了指:“黄师傅在最里头那间办公室。”
钟卉冲她点点头:“我知道。”
两人正说着话,里间的办公室门突然打开。江晟从里面走出来,看到钟卉,他愣住了:“刚才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怎么来了?”
钟卉以为江晟今天不在公司:“没事,我今天来跟老黄聊了新房子的方案,你忙你的。”
田馨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还在猜测两人的关系。这个孕妇和老板之间气氛着实别扭,有种说不出的熟稔,但肢体语言又透出生冷的距离感。
瞅着不像是客户……
江晟听钟卉这么一说,脸色一沉,不由分说地从她手里拿过皮包:“先去我办公室。”
看前台傻傻地地站在那儿,江晟有些不悦道:“赶倒杯温水进来,什么都不用加!去把老黄他们叫过来。”
田馨讷讷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