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桥友谊商场, 钟卉的记忆好像绕不开这个地方。
上辈子陪江晟一起出差,经过沪市的时候,江晟带她去逛过一次。那时候, 她刚从厂里出来没多久,第一次进这种高档商场,活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般手足无措。
隔着几十年的时间再来,钟卉发现这间当年号称顶奢的商场其实挺小的, 上下只有四层。那会觉得大开眼界的挑空中庭, 现在看也没那么惊艳了。
不过,和清荔当地的商场一对比,这间商场还是十分高档豪华的。
钟卉没有理会身后的江晟,牵着女儿的手径直走到一楼中庭位置的一家粤式茶餐厅。
上辈子江晟带她来的那次,她就想来中庭这边吃饭。最后不知怎么的, 还是依了江晟, 随便找了家面馆吃了碗面。
江晟那会还只是小包工头, 吃东西对他来说只是填饱肚子而已。一碗面狼吞虎咽几口就下了肚, 然后便一直催促她快点。那碗面, 钟卉没吃几口就放下了。
……
这回钟卉兜里有钱,想去哪吃,就去哪吃。她挑了个靠近观光电梯的位子坐下来。
将近二十米挑高的中庭,虽然不能和几十年后那些大商场相比较。真的坐下来感觉还是不错的,视野开阔, 钟卉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禾禾紧紧靠着妈妈,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紧张,这里的叔叔阿姨和清荔的叔叔阿姨看上去很不一样。具体哪不一样, 她说不出来。
站立在一旁的服务员拿着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打量这一家三口。男人典型的小城市暴发户打扮, 女人整体气质要好些, 小孩穿着普通胜在还算可爱。
这一看就不是沪市本地人,应该是小城市来这见世面的小老板。
浦桥友谊商场的目标消费人群是沪市的高级白领和外企职员。商品大多是些进口品牌,外地人来沪市也很少来这间商场的。
服务员怕他们不会点菜,正想推荐几样。那位太太已经指着菜单上的几样招牌点心点了起来,他赶紧拿笔记录。
点完之后钟卉将菜单递给江晟,似笑非笑道:“你看你要吃什么,今天我请客。”
江晟假装没瞧见她脸上那抹刺眼至极的笑容,接过菜单,唇角微扯:“那我就不客气了!”
服务员的目光在钟卉和江晟身上转了转——这应该是一家三口吧?怎么感觉怪怪的?
刚才这一路,江晟已经将钟卉这趟赚了三十多万的事消化得七七八八。此刻,看到她压抑不住的兴奋模样,他不由想到自己当初拿到第一笔工程款时的心情。
虽然他后来赚了更多的钱,脑子里却只记得拿到第一笔钱时的激动。
不知怎么的,江晟内心深处有一丝失落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他点了份炒面,仍然是三下五除二,几口就吃光了。
钟卉仍然在不紧不慢地吃着,眯着眼睛细细品尝味道,跟女儿讲解着店里的餐点。
禾禾吃得心满意足,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精致美味的南方点心呢,比肯德基还好吃!
江晟已经填饱肚子了,放下筷子抹了把嘴,想让钟卉她们快点,又想着这顿饭是她花钱,只好耐着性子坐在一旁等着。
一顿饭吃下来,结帐三百四十八元,服务员正要将帐单递给江晟。
钟卉朝他一招手:“给我吧。”
扫了一眼上头的数字,钟卉打开怀里抱着的马甲袋,从里头抽出四张钞票递给服务员。
服务员从钟卉掀开的袋子一角看到里面一摞摞的钞票,当场脸色就变了——原来这年头小城市的暴发户是用塑料袋装钞票的!
钟卉将手里的塑料袋系好,决定待会先去店里买只行李袋。她可不想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满街走,然后还要给禾禾、妹妹还有父母买东西。
钟卉牵着女儿的手,只要看到喜欢的店就进去逛,完全不理会身后的江晟。
友谊商场的东西果然不便宜,服装四位数很常见,五位数也不稀奇。看了一圈,钟卉欣喜地发现,这里大部分东西她都买得起。
她给妹妹买了连衣裙、皮包和护肤品。给父母买了羊绒衫、棉服和鞋子。给禾禾也买衣服和玩具。给肚子里的宝宝也买了不少东西。
不得不说,为家人豪掷千金的感觉太棒了!
江晟面色阴沉地跟在后头,手里拎着大包小包。
*
钟妙早上到市场就觉得不对劲。几个商户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看到她来了又赶紧各自散开了。
啥意思?这是背后说她闲话,怕她听见吗?钟妙眉头皱了起来。
经过张小乐的档口,小乐一看到她就嚷道:“妙妙姐,你赶紧去你店里看看吧!你家女装店卷帘门上被人泼了漆!”
钟妙脑袋“嗡”地一下,撒腿便往自己档口跑去。几个商户正围着她的档口指指点点。
果然,半扇卷帘门都被泼了油漆,红色油漆淌了一地,门上不知道哪个小畜牲写了四个歪歪斜斜的大字:“黑心商家”。
钟妙气得脸色通红,拳头都硬了,脑中第一反应——肯定是那天两个混混又来闹事了,王八羔子明的不行来阴的!
“早上一来就是这样,肯定是昨天半夜泼的!”
“赶紧看看吧!店里衣服有没有事!”
“这些流氓抓到了,一定要送进派出所!”
围在门口的商户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钟妙赶紧掏出钥匙打开门,还好店里头衣服没事,她微微松了口气。
“都散了!都散了!”
将门口的围观商户驱散开来,钟妙拎起店里水桶,准备去接点水先把门口沾染红漆的地面清洗一下。
水拎回来,她转念一想:不对,现在市场保卫科晚上应该有人值班啊!既然有人值班,为什么没发现有人泼油漆!
钟妙放下手里的水桶,直接找到保卫科。刚刚组建不久的保卫科,有两个保安,都是退伍的武警。
两个保安正在交班,晚班的那个看到钟妙,有些不好意思:“钟老板,我正准备去找你呢。昨天半夜,大概凌晨二三点吧,我已经睡着了,听到外头有动静就起来。等我起来一看,那孙子早不见了。后来我又把所有档口查了一遍,才发现是你那档口被人泼了油漆。对不住了,今天晚上还是我轮晚班,如果那孙子再来,我哪怕不睡觉,也要把他逮住!”
新来的保安一脸同仇敌忾的义愤填膺,钟妙看他这个样子反而不知说什么好,语气缓了缓:“晚上的事情晚上再说,现在我店门口的红漆怎么办?”
白班保安见状忙道:“待会我去帮你一起清洗吧。人多洗得快点。”
先不说别的,这两个保安的态度还是没问题的,钟妙满腔怨气化走一半,“行!那你快点来,现在已经六点多了,顾客都已经来了!”
那些搞批发的服装小贩都是一大早来,有些外地的,一下火车三四点就过来了。卖服装就是赶热度,有时候晚上几分钟,可能货就被别的小贩给买走了,损失可不是一点半点。
从保安室走出来,钟妙迎面碰上了倪奇正。
倪奇正看到她,眉头便皱了起来:“你店门口怎么回事?”
他不问还好,一问钟妙便气不打一处来,怒火噌地烧了起来:“倪经理,你上次不是说下回再遇到混混,找市场管理处吗?那两混混昨天半夜跑到我店门口泼红漆,我现在来找市场管理处了,你说现在怎么办吧?”
倪奇正弯起食指抵住鼻尖:“我找人帮你把门口擦干净。”
钟妙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就这?!
*
新世界也是个藏不住事的地方,很快钟妙的档口被人泼油漆的事便传开了。
钟妙有些烦躁,没想到姐姐不在,店里就出事了。姐姐回来之前,档口还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原样呢。
倪奇正不仅让两个保安都过来帮她清洗地面,还从物业找来两个小伙帮忙,他们带了个塑料桶,里面不知道装的什么液体,往那些油漆上一倒,油漆很快就擦掉了。
年轻人干活快,连擦带冲花了一个多小时就将钟妙档口的红油漆都给去掉了。
看着恢复如新的地面和卷帘门,钟妙松了口气。
虽然被泼了油漆,钟妙心情倒并没有受太大影响,白天照常做生意。
新世界现在开门早,三四点就有商户开门做生意,关门也早,从中午十二点开始就陆陆续续有商户关门。
钟妙一直开门开到下午五点,等到市场里所有商户都走光了,她都还没走。
她已经将行军床的褥子铺好了,打算晚上就睡这儿,守株待兔,就不信两个王八蛋不上钩!
头一天晚上小混混没来。第二个晚上,也就是姐姐回来前一天晚上,钟妙在店里睡得正香,突然被外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
她凝神听了一会,壮着胆子抬高嗓门道:“谁啊!谁在外头!”
话音刚落,门口的动静便停下来,很快,有东西被摔碎的声音。
钟妙赶紧起来,按了按店里电灯开关,结果仍然漆黑一片,她不由拧起眉头:“停电了?”
幸好之前开业的时候,姐姐准备了手里筒。钟妙打开手电筒,拉开卷帘门一看,外头根本没有人。
不远处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听上去正往后门方向跑。
钟妙揣着手电筒就想跟过去,突然身后一只胳膊用力抓住她。
钟妙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吓得当场尖叫出声,很快她感觉自己后脑勺好像是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