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时候, 东京居然下雪了。
午休的时候,走廊里站满了因为下雪所以伸手去接的少男少女。
气氛莫名有些躁动不安。
也归功于最近,冰帝的所有人都隐隐约约猜到, 妹山莱和那位美丽的恋人分手了。
但是, 尽管过于好奇,也没有人去妹山莱面前询问, 所以根本没有人知道原因是什么。
但这个年纪的初恋嘛, 大抵都是如此。
那些亲眼看到过幸村精市的同学们都觉得分外惋惜。
因为, 那明明就是一对十分登对的情侣。
“前天不是还有外校的男生跑来告白嘛, 分手以后这些男生都不装了啦, 莱酱的魅力大大滴......”
“完全可以再谈一个试试......”
被话剧社的学姐们簇拥着的少女正仔细比对着手里的裙子,听到这句话, 她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笑了一下。
“是吗。”
妹山莱即使不做什么表情, 都是非常好看的,像一块金属置身于磁铁中, 美丽的过于分明。
而且明明是失恋状态,可低眉敛目间, 她却莫名其妙比从前更美了。
因为, 最近盯着她发呆的同学们明显更多了。
大家吃不准少女是什么样的态度,即使失恋, 她看起来好像也没有特别伤心的样子。
她照旧在课堂上懒洋洋的, 下课会趴在课桌上小憩,桌肚里都是爱吃的零食, 放学以后会和女伴一起约会打卡新开的热门店铺, 看起来无比正常。
“所以是没见面就提分手了吗, 是在手机上提的吗?”
大家实在是好奇。
雪好像停了, 妹山莱听见外面的大家在小声地讨论她的八卦, 她依旧把头埋进臂弯,假装在桌子上闭眼休憩。
其实,不是的。
前不久,在某一日幸村恢复清醒后,妹山莱去见了他最后一面。
尽管赤司说过,幸村不会再见她,但和幸村在一起后,她逐渐明白,喜欢其实是一件异常珍贵的心意,不能被轻易对待。无论结局如何,都要郑重、妥善地说再见才是。
她想,她的任何要求,幸村精市大概都不会拒绝。
那天下午,她轻轻把前不久向幸村借的书放在了少年纯白的床头柜上。
少女有些舍不得的摩挲了几下书封,才去看床上的人。
其实,她最近每天都会来,只是从来没有进来过。
室内莫名有一股浅淡的水彩和油画的气味,冲淡了浓厚的药剂气息。
床上的少年看起来安定又美丽,像静谧幽深的湖泊,当他看着自己的时候,世界就忽然寂静了。
从前,妹山莱不懂这是为什么,现在她知道了,那是因为她在喜爱着这个人。
这是幸村精市所赋予她的能力,她已经知道了,却为此难过至极。
即使全身无法动弹,身体还插了管子和仪器,他看起来还是那么的、那么的美好。
在陷入爱恋的每个时刻,他鸢紫色的瞳孔、优雅的脸庞、总是泛着花香的手指,这些属于幸村精市的一切,都是完美到无可比拟的。
短暂清醒的幸村显得无比冷静、柔和,像是早有预料。
他温柔地注视着她手里的书,语气似乎意有所指。
“不会再看了吗?”
妹山莱不想回答“不会看了”,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流泪、哭泣。
即使幸村同学已经不愿意......她也还是想要试一试。
为她的初恋。
幸村把女孩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他微笑着,把头轻轻转向少女放在柜子上的那本书。
“有没有看完。”
“莱莱不是很喜欢飞行员吗,飞行员是不是很酷。”
妹山莱呆呆地沉默着,似乎在想怎么开口。
“没有。”
“我只看到了男主角法比安,出发后不久。”
幸村垂下眼睛,浅浅地笑了。
“也好。”
不太明白幸村这句“也好”的意思,少女心里竟然怦怦直跳起来。
她有一种诡异的直觉。
下一秒,莱莱就听见幸村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语气对她说,
“法比安的飞机最后失事,他没有再回到妻子的身边。”
对上少女怔愣的眉眼,幸村精市漠然地垂下眼睫。
“法比安的妻子熟悉法比安的体贴,不熟悉他在暴风雨中的神圣怒火。她给他套上种种温柔的羁绊:音乐、爱情、花朵;但是,每次出发时刻来了,这些羁绊都纷纷断了,他却像没事儿似的。这些花、这些书、这份温情——对他来说,都已是一片海底了。”*
像呓语一样说出这些烂熟于心的句子,不顾少女愣住的表情,幸村低低地微笑着。
妹山莱诡异地听懂了。
“你和法比安一样,都是这样想的吗?”
幸村温柔地看着她,又摇头。
“当然不。”
“你是我的珍宝。”
“你给予的温柔羁绊......我舍不得斩掉分毫。”
听完这些,莱莱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
那么,请让我一直留在你的身边吧,幸村同学。
她正要开口,可是,床上她所喜欢的那个人却接着说 :
“我的手术,成功的概率很低。”
莱莱指尖颤抖。
她想说,没有关系。
只要你活下来,就算不去做手术,又能怎么样呢。
请留在她的身边吧。
拜托了。
然而少女却被幸村的下一句话击溃了。
幸村像是知道她所有的心理活动。
“不做手术,我可能没办法再打球了。”
莱莱恍惚了一下,却仍然莫名地坚持着,“那就不打了啊......”
幸村一瞬间的眼睛变的无奈又柔和,像是在迁就少女,他只是笑着说 :
“如果一场飞行注定会失事,你觉得法比安还应该去吗。”
莱莱下意识就说 : “当然不应该,他不怕死吗?”
可幸村温柔但坚定的表情,让莱莱恍惚了一下。
她想,她已经明白答案是什么了。
少女怔怔地说 : “即使他的妻子求他不要去?”
幸村轻声说,“是啊,因为,他是个真正的飞行员。”
莱莱指尖颤抖着,捏紧自己的衬衫下摆。
“那你就一定要上那个飞机吗。”
就这样保持现状不好吗,她这样自私地想着。
网球就那么重要吗........?
像是有些讶异又欣慰的,幸村温柔地、缓慢地注视着她,话语却有些残忍。
“是。”
“我一定要去。”
不顾女孩泪流满面的脸,幸村精市垂眸,侧颜精致无暇。
“人的生命,诚然是无价之宝,但我们总是在行动,就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价值上超过了人的生命似的。”*
看着这样的幸村,妹山莱忽然才发现,她对幸村的喜欢似乎有些浅薄。
他不是一个仅仅只为了满足她少女心事的完美恋人。
他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战士。
“幸村同学,我是不是很坏?”
被幸村爱宠的莱莱,每日浸泡在含情的温床里,一回头猛然才发现,对方竟然病到了这样的程度。
幸村同学什么都不愿意让她知道,也总是独自承担着一切,他在恋爱关系里自觉背负起所有的苦涩。
她只是一个自私的女孩,她的爱情也是自私的,她想让心爱的少年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幸村这样强势傲慢,又让人甜蜜为难的爱意,让情窦初开的女孩觉得心碎。
她觉得她还不够爱他。
知道女孩为什么哭泣,幸村的心里涌出甜蜜的隐痛。
他柔和、哀切地看着他的女孩。
“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随后,他脸上绽开一个使春色都会黯然失色的、好看至极的笑。
“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最善良又可爱的女孩。”
妹山莱放下捂住自己脸蛋的双手,有些激动地控制不住情绪,
“你胡说!”
她委屈地想到以后,怔忪地落泪。
“要不了多久,幸村同学就会把我忘记了!”
会很快的。
年轻男孩的心,是善变的。
一想到这里,妹山莱就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不会的。”
忍住想要为女孩吻去泪珠的冲动,幸村的手在被子下面握紧,手心都渗出血迹,可他面上只是淡淡地说着让人心惊肉跳的话。
“我早就说过了,”
“你尽管和其他人在一起,我其实并不介意。”
他鸢紫色的眼睛注视着曾经可以被自己抱进怀里的少女。
“因为我这辈子,不会再喜欢上除了妹山莱以外的任何人。”
“没有妹山莱,就没有其他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女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过的笑。
妹山莱忍着心如刀绞的痛觉,在幸村怔然的表情里,她轻轻说着从前绝对不可能会说的话 :
“不...幸村同学,我希望,以后你能去喜欢别人,或者拥有喜欢别人的能力。”
以一生为赌注,这对幸村不公平,所以,幸村同学要平安、健康,也要继续打球、夺取你的胜利。
喜欢她,似乎是一件有些辛苦的事情,幸村同学就不要再继续了。
这是她唯一的心愿。
她喜欢的人,如水一样温柔,像风一样凛冽,又像烟花一样绚烂,这样的人很好,可是,她拥有过一次就足够了。
在往后的每一个春天、夏天、秋天、冬天,她都会想起他。
这样就足够了。
*
某个午后,幸村精市发现自己醒来,正躺在病房里。
阳光照进来,澄澈透明,似乎有金色的尘埃在空气里浮动,是分外的美丽在眼前纤毫毕现。
这里有他不喜欢的药水味。
他微微昂着脖子,发现自己桌边竟然没有书本和诗歌的痕迹,这对他来说是很少见的。
幸村想起,他似乎已经和某个人约好了要在这里见面,她不喜欢书本,也读不懂深奥的诗歌。
因为等待,他显得很有耐心。
自从生病以来,他的心情似乎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明快过。
就这样等啊等,从金灿灿的午后一直等到了薄暮夕色,太阳落山了,他的病房里被红色的夕阳填满。
那个人却一直都没有来。
像是从梦里惊醒一样地,幸村精市寂寞又了然地微阖眼眸。
空荡荡的病房里有些轻微的气息。
差点忘记了。
他等的人,已经不会再来了。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真田弦一郎板着脸走了进来,似乎是在给切原赤也打电话。
“怎么会迷路,柳呢?”
*
外面的雪停了,妹山莱百无聊赖地翻开书架上的漫画,身边的女伴已经四处散开,拍照的拍照,打卡的打卡,只有她一个人立在这里。
“绘画区在哪里......”
嘴里念念有词的少女在听到不远处熟悉的名字时,蓦地脚尖一顿。
“幸村还在等我们,赤也,快一点。”
莱莱手脚顿时都放轻了,她紧张地忍不住凑近书架,想要听的清楚一些。
是切原赤也烦躁的声音。
“知道了知道了,下雪了我看错了公车站嘛,不然怎么会走错......”
“因为想给部长买一点礼物啊,这家店最近很火的...”
他们似乎是在打电话,对面隐隐约约传来真田有些怒气的声音。
接着,又是柳莲二清雅无奈的声音 : “那也不必买盆栽。”
“寓意很不好。”
“切,我只是想让部长开心一些......”
正出神地听着,心里百肠缠绕,身后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小架子上的零碎便利贴散落了一地,这动静自然吸引了不远处打电话的两个人。
切原赤也呆呆地看着面前手忙脚乱的少女。
“莱酱...?”
几乎就想转头跑掉的莱莱只好苦兮兮地和切原赤也打了招呼。
“......哈,下午好。”
切原赤也手里的手机那一头似乎沉默了,却又不曾挂断。
切原赤也和柳莲二帮少女整理好了架子,卷毛少年又忍不住邀请她。
“晚上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医院看幸村部长......”
“不愿意的话,和我回家吃饭吧?”
另一头,真田的手机从切原赤也那声“莱酱”开始,就已经被床上的幸村握在了手里。
他面无表情,又安安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隐隐约约传来的少女声音。
她说 : “......不了,我先回家了。”
等真田挂断电话,才回头去看床上的发小。
幸村此刻面无表情的样子,和球场上是有些像的,那个冷然又傲慢的幸村精市,疏离又孤高。
真田想了想,说 : “如果想见她的话,我们可以......”
幸村一愣,随后微笑着舒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什么都不要去做。”
“我并不希望她来。”
“我只是......想听一听她的声音。”
*
并不知道这些的妹山莱,在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还头疼地应付着切原赤也源源不断的短信轰炸。
【赤也】: 昨天为什么拒绝我,你都多久没有来我家吃饭了。
【赤也】: 就算......就算和部长分开了,也不能迁怒于我吧!!
【赤也】: 你有在看我的信息吗?为什么不回复,被外星人抓走了?
【赤也】: 快点回复。
莱莱原本还被他说的有些心软,但看到第二条的时候,她的眉毛才狠狠皱在了一起。
可恶......他不会说话就别说!
分手难道是什么好事吗......干嘛要提醒她这种事情啊,冷不丁被切原赤也戳了一下伤口,莱莱气呼呼地合上手机,打算无视他的短信。
因为是午休时间,教室里没有人,莱莱趴在课桌上低头看手机,好不容易有些迷迷糊糊地想要睡着了,却听见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很快,这道脚步声在少女身后礼貌克制地停下了。
她知道这是谁,所以少女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迹部景吾站在莱莱身后,垂眸去看少女的情况。
她看起来睡着了,今天早晨还是扎起来的马尾,现在却已经披散开来,自然蓬松的卷发泼洒在少女的肩膀、手臂、后背上,美妙至极。
迹部景吾的手指动了动,想去摸一摸她的头发,但是他忍住了。
迹部想,她最近明明就吃的不太好,睡的也不太好,脸部优越的弧度消瘦了一圈,衬得眼睛更大,脸更小,少女孤零零坐在沙发上背话剧稿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把她圈进怀里亲一亲。
不知道过了多久,对方放在她身上的视线才收了回去,似乎是有学生会的人来找迹部景吾。
头埋进臂弯里,莱莱听见迹部那华丽但刻意压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并不明晰,只知道他大概是在口头指导对方。
良久,或许是终于察觉到迹部景吾的心不在焉和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前来请教的学生会副手才识趣地走了。
莱莱感觉自己的桌子上,似乎又被对方放了一杯营养液。
这是最近每一天,迹部景吾都要来做的事。
妹山莱其实有些不太明白。
为什么大家......会喜欢她呢?
昨天下雪,今天下午的时候陡然又下起了大雨,莱莱原本懒洋洋地收拾书包,忽然想到了什么,少女才脸色突变。
等莱莱气喘吁吁地跑到天台,她还悲观地想,完了。
她养的郁金香和兰花,因为她今天没有搬进屋子里,一定被雨淋死了。
但是屋顶的天台上,有几个男生正穿着雨衣搬好了花盆。
莱莱 : ?
她撑着伞跑过去,对方看见她,还眉眼弯弯地笑了一下。
“妹山同学,别担心,收好了。”
认出这是学生会的美化委员长,妹山莱哑口无言。
“怎么...?”
心底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但莱莱就是不愿意去想。
男生大咧咧地笑了一下。
“迹部君吩咐的,我们最近每天都在照顾你的花,昨天下雪你不在学校,是迹部君亲自上来收拾的。”
莱莱心头一跳。
她慢慢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花盆,手指拂过绿叶。
即使和幸村分开,这些曾经想要为他养的花,莱莱也没有丢弃,反而比从前照顾地更勤勉了,几乎每天她都要来浇水,有时候太忙也没办法。
难怪她因为排练话剧好几天没来,它们却一点都没有坏,看起来健康又绿意葱茏。
少女微微张开嘴巴,一副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
“......谢谢你们,帮大忙了。”
面前的男生本来准备说什么,却突然看向莱莱身后,他很恭敬地弯腰。
“迹部会长。”
迹部好像是刚刚推门进来,声音由远及近的。
“辛苦了,先下去吧,明天的晚会,你们可以来晚一些。”
得到了指示,几个男生很快就离开了,天台上只有妹山莱和迹部景吾两个人。
少女肩膀一缩,正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努力去看地上的花,迹部景吾慢悠悠地走上来,突然就握住了她的手。
莱莱往边角移动的企图也戛然而止。
迹部扣着莱莱的手,语气轻笑。
“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