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林煜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挣扎的双手也无力地滑落下去。
眼前阵阵发黑,他心想那东西一定是要生生吃掉他了。
似乎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火热粗暴的大舌终于撤离口腔。
如同一块香甜的奶糖烫化在男人怀里,林煜来不及做出其他任何反应, 本能地大口呼吸着赖以生存的新鲜空气。
好半晌后, 失神的双眸渐渐聚焦, 落在男人脸上。
贺沉双眸紧闭,长直的眼睫盖住下眼睑,英俊的面容透着一股不正常的青黑。
那双铁钳子般的大手还死死箍在他腰上, 像是那东西残留下来的疯癫执念尚未消散。
林煜眉心蹙起, 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强行将桎梏自己的手剥落。
努力撑起虚软的身体, 他从男人怀里挣脱出来,抬手整理好被黑雾扯开的衣领,重又俯下身。
他本意是想让贺沉躺下去好好休息,但他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使出浑身力气放倒对方的同时,整个人也跌在了宽阔结实的胸膛上。
“嗯……”被压住的人发出一声闷哼, 眼皮下的眼珠子动了动, 缓缓睁开双眼。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林煜……”贺沉眉宇间拢着淡淡的倦色, 低声问道,“你压在我身上做什么?”
林煜蓦地回神,手脚发软地从他身上爬起来。
贺沉坐起上半身, 目光四下扫了一圈:“我们怎么到宾馆来了?”
林煜耳根一热:“不是你想的那样……”
宾馆开房, 刚才自己还以那样的姿势扑倒在他身上, 他会不会误会了什么?
贺沉侧眸:“我想的是哪样?”
林煜垂下眼睫,绵软的指尖陷进沙发垫里:“那东西又来了……”
“什么?”贺沉一怔,“那东西又上了我的身?”
“嗯。”林煜应声,“但它已经被我驱走,你现在是安全的。”
贺沉将身体转向他:“你怎么驱走它的?”
“那东西怕我的血,所以我就咬破了舌尖让它——”话音戛然而止,林煜不自觉将下颌埋进衣领。
“让它怎么样?”贺沉抬手握住清瘦的肩,语气变得严肃,“它又用我的身体,对你做了什么?”
那双大手触碰到肩膀时,林煜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了一下。
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那东西已经走了,眼前的人是贺沉,是永远不会伤害他的人。
他含含糊糊地回道:“没做什么……”
上次接吻的事好不容易才扯平,他才不会告诉贺沉,两人又亲上了,而且比上次更激烈。
温热的掌心捧住他的脸,小心翼翼地抬起来。
完全相同的大手,那东西每次都用这只手狠狠掐着他逼他就范,但此时的这只手却如此温柔,仿佛正捧着一件精美易碎的瓷器,生怕稍微用力一点就会破碎。
林煜心里一软,顺从地仰起脸,鸦羽似的眼睫轻颤。
他刚刚崩溃地大哭过,眼尾泛着红,又被残暴地亲吻掠夺一番,红肿不堪的唇渡上一层湿淋淋的水光,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糜丽。
贺沉喉结微动,嗓音微哑:“张开嘴,我看看。”
唇舌早已恢复知觉,正刺刺地痛,林煜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开启红唇,吐出一截舌尖。
太乖了,乖得令人心生暴戾。
贺沉按耐住想将嫣红舌尖含进口中,咀嚼吞咽下去的冲动,克制地凑了过去。
额头抵着额头,他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吹。
微带凉意的气息拂过舌尖,一股奇异的酥麻随之蹿上尾椎,林煜腰身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
幸好贺沉眼疾手快地捞了他一把:“小心。”
林煜窝进沙发里,双手捂住发烫的脸。
太丢脸了,刚才被那东西发疯亲到晕过去就算了,怎么贺沉只是给他吹一下风,他就不争气地差点跌下沙发……
“你先休息。”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自在,贺沉主动站起身来,“我下去买点东西。”
“你去买什么?”林煜移开遮住眼睛的手指,提醒道,“比起我,你更需要休息。”
被鬼上过身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受到鬼气影响,就算贺沉身体素质再好也是一样。
“我没事。”贺沉温柔地笑了笑,“乖,我马上就回来。”
见他坚持要去,林煜没再多劝,目送他的背影离开房间。
片刻后,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拖着酸软的脚步捡起方才掉落在地上的手机。
好在手机比较结实,没被摔坏。
他打开手机,拨通林佑谦的电话。
“嘟嘟嘟——”直到手机响铃自动挂断,对面也没人接听。
他只好继续打,又打了两次后,电话终于接通了:“喂?”
林煜没心思和对方寒暄,直接开口问道:“林佑谦怎么样了?”
“林煜?”林晟立即听出了他的声音,“情况不太好,人还在手术室抢救。”
林煜心下一紧:“医生怎么说?有没有生命危险?”
“这……”林晟吞吞吐吐道,“全身多处骨折挫伤,长时间窒息引发各个器官受损,就算救了回来,以后恐怕也……”
林煜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闭了闭眼眸:“务必请医生尽尽力抢救,包括后续所有费用一并由我来承担。”
“行。”林晟应下,又问,“你要过来医院吗?”
林煜低声回道:“去,你先别走开。”
挂断电话后,他握着手机躺靠在沙发上,眉心拧得更深。
约莫十分钟后,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贺沉拎着药走进房间,目光触及沙发上闭目的人,顿时放轻了脚步。
“我没睡。”林煜掀开眼皮子,望向他的手,“你买了什么?”
“买了喷剂。”贺沉几步走过去,从袋子里拿出药盒,“你舌上的创口不小,得处理一下。”
林煜看着他拆开喷剂,轻声道:“其实不怎么疼了。”
贺沉没有回话,只是单膝跪在他面前:“张嘴。”
林煜无奈,只好张口让他往里喷药剂。
清凉微甜的喷剂覆上破皮处,确实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
林煜收回舌尖:“谢谢……”
“如果感觉还疼,我也买了消炎止痛药。”贺沉维持单膝跪地的姿势,微微仰头凝视着他,“去洗个澡,今晚就在这好好休息吧。”
林煜摇了摇头:“我要去一趟医院,林佑谦还没救回来。”
“林佑谦?”贺沉有些茫然,“他怎么了?”
林煜回望他:“我也想知道,你们在小树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树林……”贺沉试图回想之前发生的事,“当时我下山去拿伞,他跟在我身后,直到走进小树林,突然叫住了我。”
林煜忍不住追问道:“然后呢?”
“他叫住我,说了一些……”贺沉皱起眉头,“大概就是让我离你远一点之类的话。”
林煜不解:“他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我也不知道。”贺沉不由叹了一口气,“他好像对我抱有很深的偏见,认为我对你图谋不轨。”
林煜一时语塞,斟酌几秒后回道:“他那个人比较胆小谨慎,其实也只是担心我——”
“担心你被我拐走?”贺沉接下后半句话。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林煜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就没有记忆了。”贺沉目光坦荡地和他对视,“一醒来,就见你趴在我身上。”
林煜:“……”
能不能不提那件事了?
贺沉猜测道:“所以是它袭击了林佑谦?”
“对。”林煜点头,“林佑谦伤得很重,医生还在抢救。”
“我不明白,它为什么要攻击林佑谦?”贺沉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我以为它的目标是我。”
“它是只恶鬼,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色鬼。”林煜语气发冷,“它想杀谁就杀谁,不需要理由。”
贺沉微一挑眉:“老色鬼?”
“啊?”林煜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脱口而出了什么。
贺沉语气古怪:“难道它又用我的身体——”
“没有!”林煜矢口否认,“我只是习惯了随口骂它,你别当真。”
“嗯。”贺沉应了一声,表情若有所思,也不知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
林煜撇开视线:“你留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先去医院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贺沉站起身来,又弯下腰,朝他伸出手,“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林煜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努力将那东西强迫他的记忆挥出脑海,抬手搭了上去。
*
两人赶到医院时,林佑谦刚被推出手术室,转移到重症监护室。
“林煜,你来了!”林晟正站在走廊上,见到他们便快步迎上前来。
林煜走至病房门前,透过玻璃看向里面:“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如果能尽快醒来,后续好好休养,还是可以恢复大半的。”林晟也跟着看向病房里面,“如果迟迟醒不过来,那很可能就……”
要么成为植物人,要么醒过来也是一个废人。
林家不会养一个真正的废人。
林煜将视线移到他脸上:“今天辛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林晟问道:“这件事要通知其他人吗?”
“不必了。”林煜缓缓摇头,“他已经没有家人,林家也没人在乎他的死活。”
说起来很荒唐,一个传闻中克父克母克兄的天煞孤星,此刻自己躺在病床上生死难料。
难道所谓的天煞孤星,最终也会克死自己?
“好吧,我明白了。”林晟应声,又迟疑道,“但小树林里出现邪祟的事,是不是应该上报?”
毕竟那是属于林家的地方,林家人在自己的地盘遭到脏东西袭击,而那东西却逃之夭夭,传出去恐怕不太好听。
林煜沉默了片刻,低声回道:“让林武闭紧他的嘴巴,这件事我会看着办。”
林晟不再纠结:“好,我会转告林武。”
他离开后,林煜站在门前又看了好一会儿。
“重症监护室有专业的医护人员照顾,我们在这里也没有用。”贺沉抬手揽住瘦削的肩,让人靠进自己怀里,“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他一定会度过难关。”
他一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怀中人,另一只手在看不见的地方骤然收紧。
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猛地弹动了一下,有如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死死掐住了脖颈。
“但愿吧……”林煜下意识将侧脸压进他的胸膛,声音听起来脆弱而疲倦,“如果他因我而死,这辈子我都会良心不安。”
话音刚落,贺沉脸上的表情倏然一沉。
眸中猩红一闪而过,他咬了咬后槽牙,松开那只手。
林佑谦重新躺回病床上,平静得像刚才那一幕只是错觉。
半晌后,贺沉冷不丁开口:“那如果是我呢?”
“什么?”林煜一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躺在病床上生死不明的人是我。”贺沉嗓音低沉地问道,“你也会为我感到难过吗?”
林煜在他怀里仰起脸来,语气惊诧:“胡说什么?”
“那东西最开始的目标就是我,不是吗?”贺沉神色认真,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如果有一天我被它杀死,你会一辈子记住我吗?”
话音刚落,一双柔软的手抵上他的胸膛,将他用力往后推。
“嘭”的一声,宽阔的肩背撞上墙壁。
“你听好了,贺沉。”林煜扬起下颌,拽住他的大衣领口,语气听起来又凶又狠,“我绝对不会让你死,所以不许再说这种话,知道了吗?”
“为什么?”贺沉低下头,望进燃着一簇火光的眸底,一字一顿道,“我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