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 非常的不对劲。
勉强走了几步后,小腿的痛感慢慢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脚踝处的疼痛越来越清晰。你能明显感受到, 这并不是皮外伤的痛苦,似乎是从骨缝里扩散出来的……胀痛。每走一步,关节处便会像被桌角撞击一般痛一次。
你转了转脚腕, 再次确定疼痛是从里面钻出来的,不过只要不用这只受伤的脚走路, 这点痛倒也没夸张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不会是骨折吧?但最先着地的是膝盖, 承受最大冲击的也是膝盖,要骨折怎么也得先从两块膑骨开始。
“你……等等。”你拦住沢田纲吉, 以单脚着地的姿势,吃力地弯腰去碰受伤的脚踝。你长这么大还没骨折过,没经验,但之前也听说过骨折处是会肿的。
他一边扶住你, 一边也低头向下看。
这对你来说有些难度, 在试了两次依然没法摸到后, 你大喘了口气, 有些为难地开口:“我好像……可能得单脚跳着上去。”
你瞧了眼前方的路,密密麻麻地台阶不停地向上延伸。目测大概有七八十米?或者一百米?总之在前方——视线范围内有座亭子, 可以先去那里暂时休息一会儿, 顺便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是骨折, 那只能立刻去医院,但如果只是皮外伤或者扭伤, 那就没什么关系了。
沢田纲吉慌忙蹲下身:“是脚受伤了吗, 还有哪里疼?”
路灯的光线是从头顶打下的, 他这么一挡,阴影全部盖在了你的脚背上。你将手机的闪光灯对准伤口处,问道:“看得出有没有肿吗?或者发红?”
“……哪里,是骨折吗?”脚腕被轻轻碰了一下,沢田纲吉惊讶的问道。他从你手中接过手机,盯着脚背一阵犯难,随后茫然地抬头,“好像没肿,光太白了,也看不出有没有发红。”
“……我是说、脚踝,侧面突出的骨头。”
他又看了一会儿,在你质疑的眼神中斩钉截铁地说道:“没肿。”
骨头的问题,表象只能用来参考,谁的眼睛都没有透视的特异功能,最终还是得用设备做检查才能确定。更何况一个小孩能看得懂什么。
“你确定……”话一出口,你突然又想起也许这群人不太一样,毕竟总是受伤的话,多少也有些经验,“你确定就好。”
一句反问硬生生被你扭转成了肯定句。
单脚跳台阶实在是个愚蠢又费时间的动作,眼看离烟花开场还剩最后五分钟。绪子刚巧发来了简讯。
『你们到哪里了?』
——在不上不下的半山腰……
你无奈地编辑完又觉得这么回答不大合适,来回删减着文字,最后想了想,决定还是电话过去解释。
只是还没等你拨过去,那头的电话已经打到了小朋友的手机里。
“千学姐吗?”沢田纲吉朝你瞥去,“她刚刚摔了一跤,应该是……”
“扭伤吧。”你给了个不大确定的答案。
“绪子学姐问要不要再找个人下来帮忙。”沢田纲吉像是个机械的传话筒,你干脆直接接过他的手机与绪子对话。
在确定接下来的路程与山上寺庙的位置时,一束金色的麦穗突然窜到了高空。
沢田纲吉仰着头忍不住惊呼出声。
山间小路的两旁生长着各种不知名的植被,不过靠外侧处更稀松一些。视野辽阔,你能够轻松俯瞰到远处整个温泉大街上商店里的灯光。在铺设石阶时,大概也考虑到了行人观赏远景的体验感。
密密麻麻的火星散落下来。短暂的安静过后,像是一种信号,无数各色形态的花朵纷纷在夜幕中绽放。
今年夏天的草津烟火大会正式开始了。
绪子在电话那端失落地叹了口气:“抱歉,我本来觉得庙里没有游客,视线又好,想让你上来看的……我现在下去陪你。”
你能理解她的好意。
酒店的房间内没法看到这样漂亮的景色,景区指定的观赏点人多,去晚了选不到好位置。再加上发生意外,时间上也来不及。
“没关系,”现在看来,半山腰的视线似乎也不赖,附近正好有供行人休息的亭子。你思索片刻后拒绝了她的提议,“我就在亭子里看,结束后你们来接我吧。”
夜色忽明忽暗,烟火倒影在石阶的积水中。好看是好看,不过怎么上楼依然是个大问题。单脚跳过三阶石梯后,你摆烂地蹲在了地上。
很尴尬。总不能让小朋友陪你一起蹲在这里,但你实在没能力跳十几层的台阶。
他也学着你蹲下身。两个人默默地看了会儿地上的倒影后,沢田纲吉开口:“不如……我背你上去?”
“不用,我可以自己跳上去。”你立刻站起身,看着不远处的亭子十分确定地回答。
大可不必,背你上山太危险了,搞不好两个人都摔下去。你看着背后深不见底的石阶,觉得以小朋友的运气,说不准会倒霉的一路咕噜噜滚到山底。
“可以试试啊。”他蹲在地上转了个方向。
不行,你是真怕两个人都摔啊,对你来说那可就伤上加伤了。
“你还是起来吧。”你手忙脚乱地拉着他的胳臂往上拽,不过没拽动。
“没关系,如果背不动我会放你下来的。”他大有一副“别客气你随意”的模样。
山间十分安静,烟花在头顶闪烁。你抓了抓脸,突然莫名地感到烦躁。要怎么开口才能拒绝,比如直接把这种可笑的设想说出来……?
但这似乎不太礼貌。
最后你一咬牙,干脆自爆体重:“我有52公斤。”
你不觉得自己胖,这是非常标准的体重。但确定背的动吗?一百多斤,并不是什么轻轻松松的重量。
“没关系,不会把你摔出去的,”沢田纲吉侧了侧脸,轻轻笑了一下,“你好歹稍微信任我一点,这点路还是没问题的。”
他的语气里似乎带了点埋怨的意思。心思被戳穿,再拒绝就真不礼貌了。你一边谨慎地趴到他的背上,一边恶狠狠地威胁他:“你要是敢把我摔下去,我一定会拉你垫背的!”
雨后的山路,又逢夜间。虽然两侧也有路灯,但天上的烟花不停地盛放着,地面的光线也随之时亮时暗。
你看了会儿积水中的倒影,又仰头去看夜色中喷射的金砂,余光被明明灭灭的光晕填满。
天上的烟花越来越多,小朋友低着头走得很小心。看不到这么漂亮的景色有些可惜,你干脆举起手机录像。
等到手臂发酸时,沢田纲吉已经带着你到了石阶的拐角处,再往前十个阶梯就能到亭子里。
你不自在地蜷着身体,没头没尾地问:“重吗?要不要我下来自己走……就这点路我也是可以自己跳上去的,只不过会比较慢,我不是那种完全吃不了苦的人。”
但说话间,剩下的台阶已经变成了八个。好像没必要再这么继续客气下去,再多说两句没准就到了。
你徒然生出一股无力的挫败感,干脆闭上嘴,下巴用力地磕在他的肩膀上。
“没关系,快到了。”他今天似乎说了好多个“没关系”,反倒让你觉得自己是个不懂事又任性的小孩子。
“千学姐。”他又喊了一声。
你含糊地应道。
“真的是52公斤吗?”
什么意思?!
他可以认为你太重,但是不能质疑你。为了保证安全,当然你并不觉得拥有标准体重的自己需要隐瞒什么。你可没有半点虚报自己的体重,这是昨天刚在酒店健身房测得数据。
你立刻用手肘围住他的脖子,敢再多嘴一句就掐死!
“什么意思?”
“啊不是的,”沢田纲吉连忙解释,“只是觉得学姐很轻啊,所以好奇刚才是不是故意多报了数字。”
这么说着,他还将你往上颠了颠,以证明自己并未说谎。不过你反倒被这突如其来的颠簸吓得收紧了手。
“咳……别掐我,很危险的。”
你顿时怒道:“还不是你突然吓唬人。”
顺利抵达亭子,只是这里似乎平时鲜少有人来,石板长椅上积满灰尘。
沢田纲吉将你放到边上后,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你靠在石柱上,举着手机替他打光。
闪光灯的冷光吸引来一群小飞虫。挥手驱散之间,灯光在敞开的室内乱晃,沢田纲吉的影子被拉出诡异的形状。
他突然叹了口气:“能不能别乱动,晃眼。”
你忍了忍,还是禁不住转了圈手腕。不只是小飞虫,似乎连蚊子都被引了进来。
不单单在手腕,连裸露的小腿也有了痒意。你见小朋友仍然在仔细擦着椅子,沉默地长吁出一口气。
他长裤长袖好像没受影响,也可能因为光源在你这里?
如果你有两只健康的脚,现在只要跺跺腿就能驱赶这些蚊虫。
可惜暂时是个残废。
你磨了磨牙,又觉得这趟旅行出门不利,连外面的烟花也没有观赏的兴趣。
“好了,这里擦干净了。”小朋友此时的声音宛如天籁,你迅速关闭闪光灯,紧接着毫无形象地单脚跳着挠痒。
绝对不要再爬山了!绝对、绝对不会再爬山了!
你无比后悔地想。
就不该答应绪子过来,闯祸和你无关,偏偏最后会在其它相关的事上牵扯到自己。
沢田纲吉看着你的动作瞪大了眼:“学姐……在干什么?”
“痒啊。”你实在憋不住抱怨道。
如果蚊子有道德感,现在就该冲着小朋友吸血,而不是你这个无辜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