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虽然疼的仿佛万箭穿心, 但他有城府,忍着痛他摆手说:“孙团,你知道我是爱徐莉的呀, 那都是误会,真的只是个误会。”
正常人是想不到渣男的恶的, 反而,有些人会对女性很苛刻,二楼的老太太说:“徐莉,我没看到白山打你,倒是他这一条面条是你浇的,对吧。”
白山摊手说:“对啊刘大妈, 我爱徐莉,我是来求复合的,可你看她把我打成什么样儿了?”
白山来的时候背了个包, 还在屋子里, 徐莉把包提了出来,当着大家的面打开,翻过来一倒, 顿时,指头粗的麻绳, 改锥, 铅子,还有一柄一尺长的刀,哐啷啷砸到了地上, 指着明晃晃的刀刃, 徐莉颤声说:“孙团, 难道你们非要等我死了才开始掉眼泪?”
二楼的大妈倒抽一口冷气:“刀和绳子, 白山这是真要杀人啊。”
白山一看情况不对,夺门想跑,孙团可是行伍出身的军人,当然不可能让他跑了,一个反绞,不顾他阵阵哀嚎,拖公安局去了。
徐莉当着众人的面扑进陈思雨怀里,抽噎说:“思雨,谢谢你再次救我。”
陈思雨拍徐莉的背:“跟我没关系的,徐老师,救你的人是你自己。”
没有谁能保护谁一辈子,生而为人,贵在自救。
大干渣男虽然爽,但陈思雨的损失也很惨重,她的水壶砸破了,还得花费一笔钱重新买,而她的腿上也溅了水,烫起好大一个大水泡。
轩昂还是头一回跟姐姐发那么大的火,看着那个大水泡,碰又不敢碰,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你总是这样,人忌胆子大,还总爱跟人动手,看看吧,这要留了疤,你可就跳不了舞啦!”
陈思雨个头高,但骨架细瘦,力量也弱,她自己也很后悔,哄说:“乖,,轩昂,去隔壁要点碘伏和云南白药来我擦擦,一个水泡而已,明天就会好的。”
轩昂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必须去医院,让医生给你看。”
“只是点小伤口,别那么大惊小怪行吗?”陈思雨说。
轩昂张牙舞爪:“什么叫我大惊小怪,你会没命的!”
龚小明听到这边吵闹就过来了,一看陈思雨的腿,说:“我还以为多大事呢,一个水泡而已,挑掉擦点碘伏就好了,去医院干嘛呀。”
“她是舞蹈家,万一留疤了呢?”轩昂激动的直吼。
龚小明没经历过轩昂的苦,就不太理解他对陈思雨那种过分的在乎和呵护。
正好宋小玉拿了碘伏和棉签过来,她示意陈思雨坐下,拿碘伏水泡上轻轻摁了摁,突然一用力,水泡已经破了,一股清水流出来,皮就缩回去了。
她说:“这不就没事了啦?”
但轩昂一声惨叫:“疼,疼!”又问思雨:“姐,疼坏了吧。”
他已经是个14岁的大男孩了,个头只比陈思雨稍矮点,不但双手纤细修长,身材细条条,皮肤又白,本身就有点女生相。
再一大吼大叫,十足的娘娘腔。
龚小明忍不住说:“思雨,你家轩昂太文秀了点,你得培养他点男子气概。”
宋小玉正在听收音机,接过话茬说:“将来我们要上山下乡的,就陈轩昂这娘不叽叽的样子,到了乡下,我会装做不认识他的。”
说起下乡,龚小玉收了笑:“小玉,轩昂家有俩孩子,他必须下乡,但你是独生女,政策规定不用下乡的,以后不准再提下乡。”
宋小玉说:“妈,你这人咋就那么积极呢,你听听收音机里咋说的,我们是英雄的儿女,我们要把火热的青春播洒向广阔的农村,我们要跟贫下中农统一战线,团结起来,像血与水一样交融在一起,我的同学们都要下乡,那我也要去,我可不能让她们笑话了我。”
龚小玉叹气抚额,陈思雨问:“小玉,这些话谁跟你说的呀?”
“收音机里呀,我把声音扭大一点你来听。”宋小玉扭大了收音机,里面传出来的正是思想部金部长的声音。
金部长有副好嗓子,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慈祥和仁爱,他正在发表讲话:“做为英雄的儿女,女知青们,你们要勇于奉献自己,要敢于跟贫下中农民们结合,要把文化和知识的根基播洒在农村,要做新时代的有志青年!”
陈思雨关上了收音机,把宋小玉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说:“小玉,你是独生女,可以不下乡的,为什么非要下乡当知青?”
“我们马上初三了,初三一毕业就可以报名了,早走早荣誉,早的晚的都是不求上进的懒惰分子。”宋小玉说。
陈思雨再问:“等你去了乡下,会不会找一个贫下中农结婚?”
宋小玉才十三岁,还是个傻孩子,一把推开陈思雨说:“思雨姐,你瞎说什么呢,我要把一生奉献给革命事业,我永不结婚!”
陈思雨看轩昂还蹲在地上瞅她的伤口,说:“你看着它它现在也好不了,赶紧去练琴,盯着点小玉,让她好好练功,别偷懒。”
待两孩子走了,陈思雨问龚小明:“龚主任,小玉咋那么热心下乡呀?”
龚小明拍收音机:“还不是收音机里天天宣传政策的原因,金部长最近每天都发表讲话,号召北城的孩子们下乡,要是他们在乡下结婚,还有表彰,虽然作为一个普通人,不应该妄议政策,但我很反感知青下乡这件事。”
大学还是关闭的,孩子们从高中开始分流,去工厂,各单位,或者当知青。
而在学校里,思想委每天都在宣传下乡的好处和光荣。
十四五岁的孩子们还太小,不懂事,一鼓动,就争先恐后的下乡去了。
原来只是下放,现在金部长又出了政策,北城的女知青下放以后,都要原地结婚,这于他来说是光荣的政绩,可对那些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来说,碰上个好男人还好,要像陈念琴那样,碰上个家暴男,就是死路一条。
龚小明默了许久,又说:“我现在不怕别的,就怕小玉会背着我悄悄下乡,要那样,户口转到乡下去,她的一辈子可就毁了!”
陈思雨也悠悠叹气:“我家轩昂翻过年就十五了,也该下乡去了。”
虽然不知道事情能不能做得成,但舍得一身刮,该干就得干。
白山一回吃了瘪没用,他只会更加愤怒,更加疯狂的想要报复。
而金部长要再不倒台,轩昂和小玉这帮孩子,就又要稀里糊涂的,被金部长搞下乡去了。
……
第二天是周五,陈思雨请了一周假,还不用去单位,她于是又溜达去盯梢。
吴小婉在听说白山被抓后,就带着金部长的秘书去公安局提人了。
思想部的面子足够大,白山可是上门杀人未遂的,但金部长的秘书只是打了个招呼,公安局就把他给放了。
之后白山回了粮食招待所,而吴小婉和金部长的秘书俩则一起走了,经过北城饭店时,俩人在门外停下,聊了一会儿,那位秘书指着北城饭店说了几句什么话,之后俩人就分开走了。
北城大饭店在首军院和空院中间的位置,离着三站路,路程不算远,吴小婉也就不挤公交车,一路溜达着到百货商店买了菜,回家了。
估计她今天不会再出门,陈思雨还需要别的帮手嘛,就折回了冷家。
她以为已经一整天了,冷峻应该已经从思想部回来了。
但并没有,家里只有梅老司令和冷梅俩。
“思雨来啦,快进来。”梅老司令说:“是来找我家峻峻的吧,他有点公事要办,估计得晚些时候才能回来,你陪我这老爷子说说话吧。”
冷梅问:“怎么没带轩昂呀,正好一起吃饭。”
陈思雨说:“饭就不吃了,梅姐姐,你有认识有相机的人吗,我想借一台。”
这年头相机可是个稀罕东西,冷家都没有。
冷梅也想不到谁有,正在思索着,梅老司令说:“我记得王司令家王奇有一台,既思雨想用,梅梅你去借,就说是我要借的,叫王司令务必送来。”
又示意思雨坐到自己身边,笑着说:“峻峻好容易从战场上回来,不去陪着你,还要你主动来找他,心里不高兴吧。”
陈思雨笑:“我没有不高兴,就不知道他去干嘛了,一天了都不回来。”
于梅老司令这种老革命来说,舍身拦机的孙子被冤枉,自己被陷害,激流涌退,他心里肯定不舒服,但他不会跟陈思雨提这些,只说:“他得去跟组织交待点事情,交待完,只要组织认为没问题,就能回来了。”
陈思雨斟酌着说:“他可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一个能上战场的飞行员,他的思想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为什么还要向组织交待?”
老爷子目光突然变的冷厉,但默了许久,却又勾唇一笑,意味深长说:“思雨,耐心一点,再等等吧,有我这个老爷子在就不用怕,再等等!”
俩人正说着,门从外面被推开,王司令走了进来,笑着说:“梅老总,听说您要借相机,我亲自给您送来了。”
“不是我用,是我家峻峻的对象要用,你快教教她怎么使吧。”梅老说。
王奇是外交官,如今还在法蓝西,王司令是梅老的老部下,老领导有事找他帮忙,自然不敢怠慢,这就开始教陈思雨怎么装胶卷,换胶卷,照相。
“相可以自己照,但胶卷可不敢自己洗,要交到照相馆去洗。”王司令说。
捧过相机,陈思雨小心翼翼的捧着,答:“好!”
既有人在,陈思雨就不便跟梅老司令再多说了,但她能感觉到,梅老司令于现状,于思想部也有颇多不满,但思想部的后台太强大了,他只能顶着,却无力对抗,所以,他也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向思想部发难的机会。
……
同一时间,思想部。
梅霜跟着金部长跑了一整天的机关,开了一整天的批评会,回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看金部长要去办公室,忍不住朝着审查室的方向咳了两声。
金部长恍然大悟:“梅霜老师,是不是咱们冷峻同志是不是从前线回来了。”
梅霜语带愠怒:“昨天就回来了,一直在给您写审查报告。”
“你怎么不早说呀,冷峻作为飞行队的队长,这次上前线创造了飞行队零伤亡的记录,首长们说起他来都是赞不绝口的,思想审查也就走个过场的事,让孩子早点搞完,早点回家去。”金部长说。
梅霜翻个白眼,于心里骂了一句娘。
这位金部长表面亲切随和,但心机极为深沉。
整人用的是软刀子。
当初冷峻劫停叛逃的飞机,明明是大功一件,但被他一口咬定成疑似叛逃,他带人以车轮战的方式足足审了三天三夜,没让冷峻合过眼。
要不是冷峻意志力坚决,早就给他屈打成招了。
因为冷峻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他不好为难,但借故忙,昨天就让冷峻在这儿空等到十一点半才回去,今天冷峻一早就来了,但他借着要开会,直到此刻,梅霜要不提醒,估计他就又把冷峻给放下了。
所谓的审查也不过陈词滥调,说一下自己外出一趟之后有没有思想波动,思想的螺丝钉有没有哪一颗是松懈了的,在跟资本主义作战时,有没有被腐蚀过,自己又是怎么克服的。
冷峻早在来之前就写好了,只要交给金部长就可以走了。
因为冷峻父子皆在前线,金部长没别的可以卡他们,就故意用押时间这种小事来为难,恶心,刁难他们。
刁难冷兵也就罢了,梅霜不心疼,可冷峻是她儿子,叫梅霜怎能不生气。
夜色深沉,走到审查室的门口,金部长忽而止步:“梅霜,你有个好儿子。”
冷峻就坐在审查室里,正在看书,27岁的年青人,皮肤白净,体形修长,灯光洒在他的半边脸上,映衬着他的面部轮廓格外的清晰,好看。
梅霜作为当妈的,也觉得儿子好看。
但同时也觉得自己的儿子跟他老子一样,有点呆。
当初为什么她留在苏国不回来,就是因为儿子在国内受的这种不公正待遇。
她希望他们父子能去苏国找她,既然在国内受了不公平待遇,那就出国呆着,永远不回来。
可他们非不,非要呆在国内,而且还要呆在部队上,给思想部做靶子。
金部长跟他的后台一样,喜欢玩弄权力,玩阴谋,于冷兵父子这种底子硬,能力强,有战功的人不敢明着来,但内心是恨不得整死才好的。
他会夸冷峻,梅霜很意外。
但转念一想,金部长自己没孩子,于像冷峻这样年青,俊俏的大后生,难免羡慕,她心里不免有些骄傲,就故意刺激金部长说:“我都没教育过,孩子自己争气,还懂事,从不惹麻烦,谈的对象也优秀,你说气不气人。”
“唉,我也曾有一儿一女,可惜都死在战争年代了,就只能把终身奉献给国家,奉献给思想教育事业!”金部长感慨完,进了门,笑着握冷峻的手:“东西都写好了吧,难为你等我那么久。”
冷峻站了起来,清瘦,高大的年青人,足足比金部长高一头。
他把稿子递了过来:“早就写好了。”
金部长接过稿子,笑着说:“早点回家,好好休息。”
但冷峻正准备要走,金部长又说:“冷峻同志,听说你谈对象了,还是个跳舞的女孩子,跳过《天鹅湖》。众所周知,《天鹅湖》是黄舞,而我还听人说,你那个对象在国外的时候,曾经跟一个外国人走的特别近,所以她极有可能已经被外国人腐蚀了,组织是非常重视你,把你当成国家栋梁来培养的,那个女孩子,组织建议你跟她分手。”
冷峻和冷梅姐弟从小是在抗战区长大的。
16岁被遴选进飞行队,可以说自开蒙以来,就一直在当兵。
而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军人,服从上级命令是天职。
他于这位金部长很有些看法,但只要不涉及原则,他会履行他军人的使命和职责,尊重并服从,因为只有这样,部队和思想部才能和平共处。
就连向来的政治审查,不论来了之后要等多久,冷峻都会很耐心的等。
渐渐习惯了要等,他也会事先带一本书,边看边等。
但在此刻,金部长成功的让冷峻这个脾气和耐心都很好的人生气了。
他说:“金部长,我和陈思雨谈恋爱是经过部队批准的,而且每一次见面我都会写报告。她出国也是经组织委派才去的,回来之后也经过了严密的思想审查,您现在说的话,如果没有根据的话,就是在污蔑她。”
说人是敌特或间谍,必须得有根据,没有根据就指证就是污蔑。
金部长能做思想部的部长,当然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
他曾带人连着审了冷峻三天三夜,要是别人,早给他绕晕,顺到笼子里了。
但冷峻思维冷静,条理清晰,足足跟他的人辩了三天三夜,愣是没有认罪,俩人之间的交锋,最终以思想部全员体力不支而告败了。
为什么今天金部长刻意提及陈思雨,倒不是因为吴小婉吹了枕头风,而是他的后台,那个‘她’,非常非常反感陈思雨。
至于为什么反感,当然是因为权力。
陈思雨那样的女孩子一直在舞台上,代表着这个国家的政策将走向包容和开放,而那样的话,‘她’就会失去现在手中握有的权力。
金部长曾经授意马干事去处理了陈思雨。
在他想来,那不过小事一桩。
但马干事太蠢了,不但没能处理了陈思雨,反而还害的小将们险些冲击了整个思想部,搞的‘她’也颜面扫地,冲金部长发了好大的火。
金部长当然不会直接出手,他也无法直接出手去整一个小女孩。
但他希望自己的暗示能让冷峻明白,他跟陈思雨谈恋爱,‘她’不开心。
他希望冷峻明白这种暗示,赶紧分手。
金部长于女人看的很淡,觉得女人不过是闲来玩玩的东西罢了。
而叛逃事件虽然压下去了,但梅老司令那位强有力的老革命也退出了政治舞台,冷峻父子现在处于无人撑腰的状态。
金部长觉得冷峻不会为了一个女孩子去惹他的后台,遂笑着说:“不就是个跳舞的女孩子嘛,听我一句劝,分了,从总空的舞蹈队另外找一个吧,不管那个陈思雨出自什么家庭,她跳过《天鹅湖》那种黄色舞蹈,思想就不纯洁,她,没有资格跟战斗机飞行员谈恋爱。”
“我不觉得《天鹅湖》是黄舞,谁要说它是黄舞,只能说,淫者见淫吧!”冷峻默了片刻,盯着金部长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不会分手的。”
好一个淫者见淫,金部长脸上的笑都要撑不住了。
如果不是因为冷峻率着飞行队在战场上打破了部队的作战飞行伤亡记录,金部长也从别的方面找不到办法整他的话,非得要好好整冷峻一顿不可。
硬挤出个笑容来,他说:“冷峻同志,党的队伍必须纯洁,不容任何不纯洁的,黑五.类分子的玷污,听伯伯一句话,你如果还想要政治前途,就赶紧跟那个不纯洁的女孩分手!”
冷峻拿起书装进包里,说:“抱歉,我不会分手的!”
说完,年青高大的男人朝着这位笑面虎似的部长敬了个礼,出门走了。
梅霜旋即跟上,有儿子得意,有一个能力强到让思想部的老大都无可奈何的儿子,更得意。一路穿过走廊,她皮鞋夸夸作响。
而站在原地的金部长,铁青着脸站了许久,啪拉一声,把搞纸撕成了两瓣。
他想不通,一个小小的陈思雨,蚂蚁一样的小姑娘,是怎么搞的北城的思想斗争变温和的。武斗没有了,流血没有了,曾经被严禁的黄色舞蹈搬上舞台了。
这都不算啥,但她到底哪来的魔力,让这个优秀的飞行员为了她,敢顶撞他这个思想部长和他背后的,‘她’的?
一片又一片,把冷峻花了一天功夫写成的思想报告揉成团,他扔到了天上!
……
俩母子从思想部出来,梅霜拍拍儿子的肩膀,又捏捏他的骨头,柔声说:“看你瘦的那样儿,这一年多在外面就没吃饭吧。”
冷峻却问老妈:“妈,最近咱们北城人抢的确良,还抢的厉害吗?”
梅霜说:“最近的确良多了,抢的不厉害,早点去商店,每天都能买到。”
冷峻又问:“您是不是发鞋票了,还在吗?”
梅霜是军属,而且是师级领导家属,各类福利票据,跟团级干部一个待遇。
“你倒提醒我了,我的皮鞋穿了一年,跟子都磨歪了,我有两张票呢,这两天忙完了,准备去换两双鞋来,我一双,你姐一双。”梅霜说。
已经九点多了,只剩末班公交车了,上面人也少,只有孤伶伶的几个人。
上车坐下,冷峻示意老妈脱了鞋子,看了看,说:“这个我可以修,你这双鞋再穿一年吧,把你的鞋票送给我吧。”
梅霜恍然大悟:“你是想送思雨一双鞋吧。”
冷峻点头:“对。”
高大光给女朋友送了鞋,他也要送。
而说起这个,梅霜有件事要跟儿子谈,她说:“峻峻,我听歌舞团的女孩子们说过,你每个月都把工资汇给思雨了,真有这事?”
为了保自己出去后女朋友不分手,冷峻把自己的工资全汇给了陈思雨,但没跟父母提过,老妈问起来才如实坦白:“对。”又说:“但我还给你留了一些,回家我就交给你。”
作为母亲,哪怕再疼爱儿媳妇,心里终归偏向的是自己的儿子。
还没结婚,就把所有的钱交给女方来管,冷峻这种做法连梅霜都看不下去。
她问儿子:“峻峻,何新松的对象,百货商店那姑娘,在你们走后,就跟思想部徐副部长的儿子俩好上了,经常开着徐副部长的斯蒂庞克进进出出,我还听人说,她去医院打过胎,但何新松一回来,她就跟徐副部长的儿子划清界限,就又回来找何新松了。这事儿你咋看?”
冷峻虽然还不知道护短为何物,但听出来了老妈的暗示,说:“妈,思雨不是那样的人,刚才金部长说她的话让我非常生气,您再这样说她,我也会生您的气。”
梅霜之所以看得上陈思雨,是因为她跟普通的女孩子不一样,她虽然年龄小,但心胸开阔,眼界也大,能跟得上领导们的思路,也从不跟同团的小女孩争风吃醋,同时,她还能驾驭像冯大钢,虞永健,方小海那样的混混。
她是一个梅霜很欣赏的女孩子。
可是她同样在驾驭冷峻,而冷峻,是梅霜自己生的,是她儿子。
梅霜一辈子都是恋爱脑,直到这几年才慢慢清醒过来。
她不希望儿子跟自己一样,傻乎乎的,对另一个人掏心掏肺。
虽然她知道思雨不是那样的女孩子,可她希望儿子对于异性能有所警觉和防备,不要还没结婚就傻乎乎的,把自己的身心都交出去。
但看看儿子现在这样子,比曾经的自己还不如,越想越生气,又不知道怎么劝儿子,梅霜就气的呼哧呼哧的。
冷峻又说:“妈,鞋票你明天能给我吧?”
本来吧,鞋跟子歪了,她可以自己去国营商店买两只马蹄铁来,再到黑市上找个小贩儿给钉上的,修一修,鞋子就又能穿一年了。
可被儿子这种又纯又蠢的傻样儿给气到了,她说:“行,但你要修好我才把票给你,要修不好,那票我就要自己买鞋子穿,我买两双,换着穿。”
“我还要想要你的确良的票,我会给你钱的。”冷峻又说。
梅霜提高了嗓门:“你不是说钱是送我的?”
冷峻认真思考片刻,说:“我把钱送你,你把的确良票送我,都是送呀。”
这还不是变着法子在扣她的东西?
梅霜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些女同志不喜欢儿媳妇了。
虽然她特别欣赏陈思雨,也很喜欢那个姑娘。
但当儿子眼里只有女朋友,连老娘几张的确良票都要拿走时,她都生气啦!
……
陈思雨从冷家出来后,先买了胶卷,然后又买了几大罐奶粉和麦乳精,称了三斤牛肉,赶晚儿去了趟首军院,看望陈刚和陈奶奶。
陈奶奶和陈刚俩看到思雨自然高兴,但弟弟思进却很不高兴,看到陈思雨进门,起身回了卧室,还重重一把砸上了门。
冯慧目前在东北劳改,陈念琴被判刑了,判了三年,也在东北,陈刚母子也没啥心情,全都闷闷不乐的,陈思雨略坐了会儿,就从陈家出来了。
而她另外要找的一个人,就是方小海了。
话说,上回冲击思想委,把全首都的思想委领导痛批了一遍之后,方小海虽然名声大噪,但是,他的日子过的并不如意。
他爸被免职了,而那个阴险毒辣的马干事,如今调任区思想委,当主任了。
最近还有小道消息说,马干事正在日夜查黑料,准备要整倒方主任。
方主任于工作兢兢业,从来没有巡私枉法过,却因为儿子要挨整,一下子就病倒了。
虽然方小海现在还是北城第一小将,但眼看老爹病倒,马干事却摇身一变成了思想委的主任,他总算懂得了什么叫世道险恶了。
陈思雨来找时,他正蹲在篮球场上喝酒,大搪瓷缸子打的散啤,旁边还放着一碟子花生米。
方小海问:“思雨,稀客呀,你今儿咋来了?”
陈思雨说:“听说思想委要整咱方伯伯,小海,咱方伯伯为了思想委鞠躬尽瘁,从来没有误抓过一好人,也没放放过一个坏人,他也太冤了吧。”
说起这个,方小海痛心即首:“人说窦娥冤,我爸他妈的比窦娥还冤!”
陈思雨说:“现在,有一个能给咱方伯伯申冤的好机会,你要不要干?”
方小海可是陈思雨最忠实的小迷弟,都不问啥事儿,当场拍胸脯:“那还用说吗,我他妈可太想了。”
陈思雨说:“明儿早晨七点到我家准时报道,咱们商量办法。”
如此溜达了一圈,等回家时,已经是夜里九点了。
初中孩子有晚自习,这会儿轩昂还没回来,陈思雨也还没吃饭。
先洗米蒸上,待饭熟了,磕两只鸡蛋打散,再切一颗西红柿,抽空摘两根芹菜,加上前几天炒好的臊子一起炒了,有荤有素,有肉有蛋,这就是很完美的一顿饭了。
轩昂回来,先看姐姐的腿好了没。
看到伤口果然愈合了,瞧着不像会留疤的样子,这才算放下了心。
给自己浇了半碗西红柿汤汁,把米饭一拌,半大小子,嘴巴跟大河马一样,一口气刨掉半碗,轩昂问:“姐,为啥你做的西红柿炒鸡蛋酸甜适中,鸡蛋还嫩,又香又有嚼劲儿,我做的就总是腥巴巴,酸叽叽的,还难吃。”
陈思雨耐心的说:“一个鸡蛋要多加一勺水,打散了才会嫩,一颗西红柿要加一勺糖,还有,鸡蛋炒出来,要盛进干净的碗里,而不是放进打过鸡蛋的碗,这样,鸡蛋就不会腥,汤也酸甜适中,我已经跟你说过八百次了。”
“我记下了,这次一定记在脑子里,记得牢牢的。”说话间,臭弟弟已经炫光一大碗米饭,去盛第二碗了。
但他回回说自己记住了,回回到了做饭时,就开始自由发挥。
陈思雨教了两年,都没把这傻弟弟教成个好厨子。
跟这么大的男孩一起吃饭得抢着吃。
赶在弟弟盛饭回来之前,陈思雨眼疾手快,抢了两块鸡蛋过来。
院子里已经长大了的母鸡们咕咕叫着,不一会儿,有只母鸡呱呱的叫了起来,轩昂提着棍子就冲了出去:“臭公鸡,再敢踩我的母鸡你试试!”
这臭小子,公鸡不踩蛋,母鸡生的蛋就孵不出小鸡来。
那不叫踩蛋,叫交.配,可陈思雨又不好跟弟弟科普这种知识。
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护短的轩昂让她的大公鸡断子绝孙。
……
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清早,七点半,轩昂要去上学时方小海就来了。
法蓝西文艺团六月就要到了,陈思雨下周也必须回去上班,排练节目。
所以她必须赶在周末前把吴小婉和金部长的事处理好。
可这两天金部长会跟吴小婉约会吗,万一不约呢,她的相机就白借了,方小海也就白喊了。虽然她可以把金部长藏宝的事告诉梅霜,但是,以她的经验,在目前这种环境下,即使金部长贪了一座金山,当有那么强大的后台时,他也能压得下去。
所以最好的办法依然是捉奸,而且,必须引起非常大的轰动才行。
可这个周末,金部长会找吴小婉吗?
万一找,他们会在哪儿约会,会不会依然是吴小婉家?
目送轩昂去上学了,陈思雨带着方小海,边走,边跟他仔细讲述金部长跟吴小婉通奸的来龙去脉,以及自己近几天跟踪来的种种发现。
这时百货商店才在下门板,打扫门面。
最近没啥紧俏特效需要排队,所以百货商店门口冷冷清清的,只有几个售货员。
邮递员也正在派发报纸,往报刊亭的墙上挂宣传报。
陈思雨经过报刊栏,又折了回来。
《思想报》的头版头条写着:新一年度思想工作大会由金圣杰主持,于4月8日在北城饭店召开。
北城饭店,那不正是吴小婉和金部长的秘书昨天停留过的地方?
4月8日,陈思雨再一看报纸的时间,正是今天呀。
她明白了,今天吴小婉和金部长还是要私会的,但不是她家,而是北城饭店!
择日不如撞日,这件事也不能再拖了,必须赶紧解决掉,而且解决这件事,就必须用到冷峻。
转身,陈思雨正准备去找冷峻,结果就看到冷峻提着一只布袋子从百货商店走了出来。
天助她也,不用再专门找一趟冷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