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永健认识吴勇, 也认识冷峻,这俩人的底细,还是他告诉大家的。
本来以为他们打听不到萧文才就会走。
但他俩一直不走, 虞永健的心就咕咚咕咚,七上八下的。
此时四目相对, 从冷峻寒凉的目光中, 虞永健意识到了危险, 转身就想往牛棚跑,冷峻一个箭步上前,抓人的同时捂嘴,连压带搡, 把他拉到了一颗大树后面。
但同一时间,所有的知青全回头了,有俩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说:“抄家伙吧。”
另一个想喊人的,吴勇上前, 一拳头捣在了他嘴巴上。
但吴勇一动手,大家本来就压着愤怒的情绪, 一下就被点燃了。
有人大吼说:“他妈的, 这个穿军装的,不分青红皂白在打人。”
还有人高喊:“抄家伙, 打死这个当兵的。”
闻着身后风嗖嗖的,吴勇回头一看,好家伙,一把铁锹朝着脑门拍了来, 扯过铁锹再一拳将那人捣在地上, 吴勇脱了军装丢到了旁边的草坪上。
这时他已经被团团围住了, 一个戴眼镜的大高个子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他妈的还军人呢,你是政府派来的走狗吧,想迫害我们,迫害我们萧老大。”
另一个矮个子说:“同志们,现在的军人,已经不是解放时期的军人了,他们拿我们当敌人,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打他!”
天热,气燥,再加上《知青之歌》广为传唱后,这帮年青的知识分子们痛恨于修地球,痛恨于埋没青春,心头都带着邪火,于军人,也没有原来他们尊重了。
再有人搧风点火,顿时一群人一涌而上,跟吴勇打到了一起。
而在来之前,吴勇只是想解决萧文才跟他之间的矛盾,不知道怎么的,突然之间知青点的知青们全部暴起了,他也不能真跟知识分子们动手,一边挡着知青们挥过来的拳头,一边喊:“冷峻,情况好像很严重,这个牛棚不对劲,咱得快点儿。”
冷峻已经把虞永健提起来了,在吼问:“萧文才呢。”
虞永健举着双手,一边喊饶命,一边为自己辩解:“冷队,我爷爷是有错,但我是被冤枉的,凭什么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我不是坏人,我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组织,组织凭什么下放我,让我来修地球,我委屈,我难过,我不想务农,我有什么错。”
冷峻不想听他废话,狠搡一把,再问:“萧文才呢?”
虞永健咧嘴一笑:“冷峻,你们算啥呀,没脑子的应声虫而已,我们萧哥不一样,他有独立的思想,他在帮我们争取我们该得的权益,你想让我出卖他,操他妈的蛋,那是不可能!”
冷峻也是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不知何时,萧文才在海岛上已经策划了一场混乱。
要不是陈思雨说起红宝石,要不是他追着吴勇而来,恰好赶上这场浑乱的发生,在这个海岛上,今天就要发生流血冲突了。
而冲突的制造者,推动者,正是萧文才。
毕竟他们要不是大学生,就是些孩子,教授,作为军人,能不跟他们动手,就不能动,最好是能智取。
冷峻突然松手:“不想出卖萧文才?但是虞永健,你的眼神已经把他给出卖了,怎么办?”
虞永健下意识脑门嗖的一转,又转了回来:“我没有,我可什么都没说。”
他是没说,可他刚才的神情已经把虞永健给出卖了。
冷峻说:“他在知青总点,对吧。而且不但你们这个知青点,整座海岛上,所有的知青点,所有的知青和小将,下放人员全被他拿下了,对不对。”
虞永健刚才不经意的回头一看,那个方位没有居民点,也没有军事据点,是一片占地非常庞大的知青农场,也叫知青总点。
从虞永健的眼神,冷峻就能判断出来,萧文才就在知青总点。
被他揭穿,虞永健急了,高声说:“同志们,咱们萧哥被发现了,快去个人,报信儿,叫他赶紧跑。”
正在打吴勇的那帮人一听,有人转身就想跑,但吴勇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拽了回来。
看还有人想跑,吴勇铁锹一横:“你他妈要敢跑,信不信老子削了你的头。”
其实刚才一直是他们在单方面殴打吴勇,吴勇并没怎么动手,现在,有人想跑,吴勇就准备动真格了。
而一帮知青,臭老九们也被吴勇彻底激怒了,其中一个干脆把脑袋比到了铁锹刃上,吼说:“他妈的,削啊,老子被军人杀死,也算死得其所。”
戴眼镜的大高个算比较有担当,头脑应该也比较清醒,他刚才不但没有打吴勇,还一直在呼吁大家冷静,此时堵到吴勇面前,他高声说:“这位军人同志,我们只是想跟领导,跟组织对话,不想在农村暗无天日的种地了,想回城而已,萧文才是发起者,是我们的老大,领袖,但他是个好人,是为了我们大家好,咱们都是炎黄子孙,都是人,你们军人就别为抓我们老大了,好吗?”
另一个戴眼镜的,文质彬彬的女同志也高声说:“我们只想提我们正当的诉求,这没错吧。”
但人们的激动情绪一旦被点起来,就刹不住车了,有一个矮个子,看面相脾气就比较爆燥,而等冷峻看到他时,他已经朝吴勇冲过去了,他手里还拎着块砖头,要不是冷峻眼疾手快把他放倒,那砖就得砸吴勇头上。
被压在地上,他嘶吼:“老子受不了了,老子今天就是要杀人。”
冷峻一拳捣过去,怒吼:“萧文才会趁着你们制造出的混乱,抱着汽油桶游到对岸,你呢,他妈的,为了一个叛徒,杀人,杀自己的同胞,还觉得自己很光荣?”
矮个子一愣,摇头说:“不可能,萧哥是我们的领袖。”
刚才那女同志也说:“萧哥是为了我们大家好的英雄,他不可能是叛徒。”
围了几十号人,全都群情激愤,吴勇给他们连撕带扯,衣服破了,头上也挨了拳头,鼻青眼肿。
而现在,冷峻把他们的领袖,头子,污蔑成叛逃分子了,他们当然受不了。
一帮人全围了过来,拳头,朝着冷峻来了。
冷峻把矮个子抓了起来,搡他向海滩去看:“你们带我们去找萧文才,我以我父亲,冷兵,冷师长为名起誓,我们不抓他,只跟他心平气和的谈谈,但是,咱们也看看,他会不会抱着汽油桶逃跑,怎么样?”
见大家不语,他又说:“既然你们那么信任他是好人,何不试试呢?”
海滩上,在近海处有汽游桶做浮标。
通常,因为有守卫,没有人敢逃跑,可一旦发生混乱,值守的军人们回撤,不盯着海滩,只要有人水性好,能游到浮标旁,抱上浮标,就可以逃跑了。
知青,坏分子们基本都是知识分子,他们也是很聪明的,能想得到这一点。
但是,当他们心中只有苦闷,只有对组织的怨恨时,就被怨恨蒙蔽了双眼,看不到那一点了。
而冷兵冷师长,在海岛兵团干了很多年,对知青们特别照顾。
也是情急之下,冷峻搬出了老爹来,看能不能浇灭这帮人的激动和暴躁。
不得不说,幸亏他们是知识分子,是知青,是臭老九,都能理性思考。
所以虽然僵持了很久,但其中几个女生率先回答:“好。”
女孩子们一答应,男同志们也纷纷放下了拳头:“好吧,我们信你。”
冷峻和吴勇对视一眼,这边的形势算是控制住了,但在海岛上总共有8个知青点,4个牛棚,而那些人,现在应该已经全集结到知青总点了。
那儿的人数,是这儿的12倍,有上千人,他们的情绪,又该怎么刹车。
吴勇一直在挤眼睛,示意冷峻去兵团搬救兵。
但冷峻想了想,还是摇头,把吴勇的意见给否了。
今天的情况是,如果他们不刹车,不制止,就肯定会有流血事件发生,而一旦部队带着武器来,知青们的情绪被激化,他们很可能会往枪口上撞,要是那样,军人不得不开枪,这帮年青人,也就没命了。
所以,事情必须是在,只有他们的情况下被遏制住。
“快去啊,搬救兵。”吴勇悄声说。
冷峻说:“不行,搬了救兵就得出人命了,咱俩挨顿打,把事情压下去吧。”
他俩挨顿打,肉会疼,但只要能把萧文才抓住,能把知青们的火泄掉,就是这件事最理想的处理方式了。
这时,冷峻已经准备好,去知青总点后,挨一顿好打了。
但并不知道,因为他的女朋友的一场舞,可以保他今天,不挨打!
……
再说知青总点。
陈思雨很想不通,陈念琴是经历过这十年的,她肯定知道,《知青之歌》是禁歌,而煽动知青闹事,万一出了人命,或者流血了,她是会被枪毙的。
而她一旦出了问题,陈刚,陈奶奶,小思进都得受牵连。
再说了,知青政策也不是她们这种小人物能决定,或者能改变的。
陈念琴现在的举动,除了煽风点火,就是以卵击石。
“你疯了吧,煽动闹事,你就不怕被枪毙,你就不想想思进,他才13岁,他以后的前途呢,难道15岁起就下放,当知青。”陈思雨逼近一步。
陈念琴反问:“所以我不过是说了你一句坏话,就活该被下放,就必须在这儿种十年的地,修十年的地球,对吗。陈思雨,你既那么恨我,何不一刀把我捅死,非要把我扔在这儿,天天修地球。”
上辈子,她是被原身用几颗糖给哄了,自愿下放的。
而这辈子,是因为举报陈思雨有作风问题,被文工团给下放的。
确实,两次都跟陈思雨有关。
但陈思雨并不认为责任在自己身上。
因为她作为一个穿越者,自己也活得很小心,男朋友举报她,她也坦然接受,从容应对,自己努力去解决问题,而不是一味的去责怪,怪怨别人。
陈念琴直到现在还在恨她,却不去努力,改变自己的处境,只能说她愚蠢,也就怪不得她那么轻易的,就能被人给煽动了。
显然,讲道理已经没用了,趁着陈念琴不注意,陈思雨突然伸手,又把东西抢了回来,趁着陈念琴还没回过神,转身就躲到了宋扶明身后。
这时,她也并不知道,唆使陈念琴的,会是冷梅的前夫萧文才。
可这封信的落款赫赫然写着:萧文才。
东西被抢,陈念琴更激动了:“陈思雨,你再这样我可要喊人了。”
宋扶明怕陈念琴耍泼,只护着陈思雨,但不敢动陈念琴。
而要真给陈念琴喊出去,他俩是要挨打的。
扔了纸,一把拂开宋扶明,陈思雨咬牙一把狠搡,把陈念琴搡回办公室,看宋扶明还愣着,吼说:“赶紧关门,绑人啊。”
“救命啦,救命!”陈念琴大声叫了起来。
陈思雨赶忙捂她的嘴巴,但陈念琴也不是盖的,一把抓了过来,幸好陈思雨躲的快,否则就要抓破相了。
为了保护自己的脸,她一把扯上陈念琴的头发,吼:“再敢挣扎,我就把你的头发全拔了,把你薅成秃子!”
陈念琴一反手,也扯上了陈思雨的头发。
陈思雨扯头发只是威胁,可陈念琴扯掉了她一大把。
这下陈思雨也疯魔了:“你居然敢真扯我的头发,我……我杀了你。”
幸好现在是晚饭时间,而且今天晚上有节目表演,大家吃完饭,就全去露天剧场了,此时办公区没有别人,否则,得被俩打架的女孩子吓晕不可。
宋扶明壮着胆子关上门,回头,正好看到陈念琴从陈思雨的脑袋上薅了一大把头发下来,心说那得多疼啊,他总算鼓起勇气,帮忙制服了陈念琴。
趁势,陈思雨解了自己的裤腰带,就反手把陈念琴给捆起来了。
“陈思雨,算你狠,但今天要来一千多号人,都是冲着我来的,我要不出去演出,他们肯定会找我,要看到是你捆了我,他们就会暴动,打,砸,杀人,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陈念琴咬牙切齿的说。
两辈子,陈思雨这是头一回干坏事,感觉自己简直像个山贼,土匪。
她想学电视里那样,找东西堵住陈念琴的嘴巴,看电视的时候学的好好的,可实施起来,才发现难度很大。
塞的多了怕陈念琴会窒息,塞的少了吧,陈念琴舌头一抵,就抵出来了。
天已经黑了,各个知青点的人全来总点了,他们的情绪都非常差,一个个的,都是亟待点燃的火药桶,陈思雨必须把这件事压下去。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陈念琴。
她也可以让宋扶明一直看守着陈念琴。
可对方是个男人,她怕万一自己走了,趁着没人,对方要对陈念琴不轨。
不过就在这时,陈念琴又吼起了宋扶明:“你个死同性恋,二椅子,你再不把我放了,我就让海岛上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烂屁股。”
啥,宋扶明居然是个GAY?
“吼吧,你就吼烂嗓子也没用。”陈思雨对宋扶明说:“你看好她,不能让她跑了,但也不能捂她的嘴,不然她会窒息的,我去给知青们表演节目。”
宋扶明反问:“你表演,表演什么?”
陈思雨思索片刻,说:“上台再说吧,现在只有名字,就叫《知青颂》!”
宋扶明是个艺术家,十万火急,火烧眉毛了,但他还顾得上关注艺术:“你居然为知青群体创作了舞蹈?”
其实关于知青群体,确实很惨。
他们把最美的年华,青春和汗水,全挥洒在了麦田里,稻田中。
但因为特殊的原因,没有人关注过他们的付出,痛苦和躁动。
陈思雨并没有为知青们创作过舞蹈,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上了台,应该跳什么。
不过在上辈子,她曾经创作过好几部歌颂劳动人民的作品,紧急情况下,她自己的作品嘛,她想拿来一用。
但有个麻烦,就是音乐。
舞是她自己的,她可以随便跳,可音乐是别人写的,要在将来,很久以后才能被写出来,她现在用了,就等于是在砸将来人的饭碗。
这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在喊:“陈念琴同志,忙完了吗,该吃饭啦。”
陈思雨示意宋扶明捂上陈念琴的嘴巴,推门出来,见是一个大妈,笑问:“大妈您是……”
这大妈提着一只很大的双层饭盒,因为陈思雨长的漂亮,又还穿着毛衣,笑着说:“外地来的吧,我姓高,你叫我高大妈就好。”
“原来你就是我姐说的高大妈呀,我是陈念琴的妹妹,把饭给我吧,您人可真好,就跟我姐说的一样,好看,还善良。”陈思雨说着,接过了饭。
嘴甜吃四方,陈思雨一句夸惹的大妈心花怒放,揭开饭盒,她说:“米饭,我给你姐盛了满满一大缸子,够你俩吃的。这只盒子里,甜虾是剥好的,螺肉煮的可脆了,还有这个,蚝烙,别人一人只有一只,我给了她五只,你俩先吃着,不够的话,再来找我,我悄悄给你俩开小灶。”
陈思雨一看饭缸子,馋的口水差点就要滋溜而下了。
全是海鲜,新鲜海鲜,金黄的鸡蛋蚝烙,松香软嫩,简直不要太诱人。
“够了够了,谢谢你啊,大妈。”她收起口水说。
在陈念琴看来,呆在农村,暗无天日,可就凭她这伙食,还有愿意帮她剥甜虾的食堂大妈,陈思雨都恨不能跟她换一换。
“快去吃吧,吃完了,让你姐好好唱《知青之歌》,那首歌真好听啊,我爱听。”高大妈又说。
陈思雨把高大妈拉到一边,小声说:“大妈,可不敢再提《知青之歌》。”
大妈一凛:“为啥?”
“我姐吧,因为《知青之歌》,被上面点名批评了。”陈思雨说。
高大妈哎哟一声:“为啥,那歌好听啊,我就喜欢那个调调呢,我觉得那个调调贼好听呀。”
大妈的话说的虽然朴实,可陈思雨却因为她的点化,心中突然一个机灵。
她将来那支舞的调子,是3/4拍,节奏,卡点跟《圆舞曲》是一样的,她突然发现,没有原本的音乐也没关系,只要能找到《圆舞曲》的伴奏,她一样可以跳。
而《春之声圆舞曲》是一首非常经典的老歌,也是一首经常被传唱的歌,按理,知青总点肯定有那首歌。
这时高大妈突然说:“我还是想不通,咋好端端的,你姐就被领导给批评了呢,她明明唱的那么好,把我都唱哭了。领导凭啥不喜欢她的歌呀,我问她去。”
“大妈,你不能去!”陈思雨一把拽住高大妈,小声说:“她正伤心着呢,你一问,她不得更难过了?”
高大妈一想也是,又说:“既然被领导批评了,你姐今天晚上怕是不能唱了吧,露天舞台那边,聚集了好多知青呢,你姐不去,他们得多失望啊。”
“大妈,我会跳舞的,你带我去露天大舞台吧,我跳舞给大家看吧。”陈思雨说。
大妈看陈思雨瘦瘦高高,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肤色白皙五官灵动,长得是真看好,再听她居然会跳舞,顿时说:”你爸你妈可真有福气,生一对闺女,一个能歌,一个能舞,要不这样,她唱你跳,今天全岛所有的知青都来了,大家比过节还高兴呢。”
突然,屋子里传来陈念琴的呜呜声:“高大妈,救命!”
陈思雨和着她的声音一声喊:“高大妈,救命!”
“怎么啦怎么啦?”高大妈忙问。
陈思雨撒谎撒的面不改色:“我好像踩到了一条蛇。”
“你可得小心点,咱岛上蛇可多的。”高大妈信以为真,说。
“麻烦您带我去演出现场吧。”陈思雨顺势,就把高大妈给拉走了。
知青总点的露天大舞台,人挤的乌乌泱泱的。
大家并不高兴,反而,一个个愁眉苦脸,哀声叹气的,小伙子们全在抽烟,还有很多人提着酒瓶子,在小声咒骂着什么。
这是一个负面情绪的培养皿,也是个稍微有点摩擦就能炸的火药.桶。
陈思雨并不知道吴勇和冷峻正在往这儿赶,但她觉得,既然他们是军人,又比她早来一天,而且还是来找萧文才的,现在肯定也已经到知青点了。
她只是个舞者,帮不了他们别的忙,但她可以跳几支舞,缓和一下知青们消极,沮丧,愤怒的情绪,帮冷峻他们争取点时间。
找到知青总点的大队长,谎称陈念琴被领导批评了,陈思雨就把今天晚上的节目,由唱歌,改为舞蹈了。
“这位同志,你会跳什么舞,还有,你穿这样一件毛衣跳舞,怕不行吧。”知青大队长说。
这地儿条件简陋,连调音设备都没有,灯也只是两颗普通的大探灯,音响挂在树上,功放设备只是一台普通的收音机,舞蹈跟唱歌不一样,是需要灯光和音乐辅助,才能创造出效果的,所以在这儿跳舞,是远远达不到真正的舞台上的那种效果的。
衣服也是个麻烦,她不可能不化妆,穿着毛衣跳舞。
陈思雨正想着该去哪儿找衣服呢,突然,人群中传来轩昂的喊声:“姐!”
是她的臭弟弟小轩昂,孩子背着她的大包,拔拔重重人群,正在往里挤。
这可太好了,轩昂背的包里,有陈思雨的演出服,芭蕾舞鞋和油彩,化妆品,而且还有她平常练歌用的磁带,其中不但有《圆舞曲》,还有《吉赛尔》,《天鹅湖》和《胡桃夹子》,各种芭蕾舞曲,应有尽有。
他背的包太大,现场又太挤,孩子挤到一半时,实在挤不过来了,站在人群中,远远朝陈思雨挥着手。
陈思雨登上舞台,扬起她的大青衣腔,高声说:“亲爱的知青同志们,表演马上开始,但我的衣服和化妆品还在远处呢,请大家自觉往后疏散,让一让,让我的小助理把我的化妆包给我送过来。”
她这一说,台下的知青们眯糊了,有人说:“今儿不是陈念琴唱歌吗,台上的小姑娘是谁,哪来的?”
还有人说:“陈念琴呢,我们是来看陈念琴唱歌的,不想看别的。”
另有个提着酒瓶子的人说:“快滚下去,我们要看陈念琴唱歌。”
这要心理素质差点儿的人,给人这样一轰,一闹,就镇不住场子了。
但陈思雨可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哪个方向有人起讧,她就笑眯眯的盯着那个方向看,看到谁喊,叫,骂脏话,她的目光就会顺着扫过去。
她有一双灵动的,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但她的身体里住着的,是一颗五十岁的,经历过各种沧桑和苦难,变故的灵魂。她有一张天真稚气,朝气蓬勃,娇俏可人的小脸蛋儿,但那脸上呈现的,又是一种跟她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姨母式的,宠溺中带着亲和的微笑。
她站在舞台上,灯光下,她是那么的亲和,温和,又带着几分神秘。
渐渐的,大家就平静下来,不闹了。
终于,轩昂也挤到前面来了,背起包,陈思雨去后台化妆,换衣服了。
……
不论歌声还是舞蹈,都是来抚慰人的神经,治愈人心灵的。
就比如《知青之歌》,它讲出了知青们的苦闷和难过,勾勒出了他们的委屈和痛苦,就会让他们愤怒,难过,就会引起他们的共鸣。
但至少在现在,知青群体们,就跟陈思雨一样,太渺小,也太弱小了,即使拼尽全身的力气呐喊,也改变不了任何问题。
而且正如冷峻所言,海岛上物产丰富,这些知青们顿顿有鱼有虾,还都是顶新鲜的食材,他们所处的环境,已经是全国的劳改点中,最好的了。
他们向往回城,向往回家。
但城里呢,一样是粮票供应,紧紧巴巴,在城里的工厂里上班,并不比当知青更轻松,生活条件还远不如这座海岛。
陈思雨帮不了知青,也无法改变他们的生活现状,但作为一个舞者,至少在一段舞的时间内,她可以用舞蹈,带给这些知青快乐。
那怕是很短暂的快乐,会稍纵即逝,但是,只要能让他们因为短暂的快乐而不冲动,不闹事,并因此流血,受伤,陈思雨的目的就达到了。
十分钟后,舞台上灯光亮起,音乐响起,报幕员上场:“接下来,请欣赏由舞蹈演员陈思雨为大家带来的,《知青颂》!”
虽然用的是《春之声圆舞曲》的曲子,但是,当给它赋名叫《知青颂》时,观众联想到的,自然就是知青了。
而陈思雨,是在用芭蕾诠释劳动中的女性,她把各种劳动进行了舞美演化,虽然灯光简陋,乐声中还有嘈杂,但是,当观众把舞台上翩翩起舞的姑娘,想象成自己,或者自己心爱的姑娘时,这帮年青人的心态就变了。
舞台上那个翩翩起舞的身影,在女知青的眼里,就是下田劳作的自己,在男知青眼里,就是农田里那些可爱的姑娘。
原本,在他们心目中,劳动是枯燥的,乏味的,疲惫的,可当陈思雨翩翩起舞,他们就会想起,清晨绿油油的稻田里的蛙鸣,想起天边的朝霞,晚霞,甘美的甜虾,和新鲜的蚝仔,他们就会想起这片土地给予他们的美妙。
……
这时冷峻和吴勇带着另一帮人,也赶到知青总点了。
进了知青总点,迎面就是露天大舞台,人群泱泱,人头攒动。
吴勇和冷峻皆提心吊胆,也准备好了,要挨一顿好打。
但甫一进场,他们就觉察到了气氛的不对劲,现场的人似乎都特别兴奋,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向舞台,每个人的眼里,都闪耀着一种,末名的,温暖的光辉,所有人的嘴角也皆是翘起的,所有的人都在微笑。
随着众人的微笑,冷峻看向舞台,就见有个姑娘,正在伴着《春之声圆舞曲》翩翩起舞,她身段纤长,舞姿优美,站在土坯筑成的舞台上,轻盈的,就像春天枝头的鸟儿,又像蔚蓝晴空下,飘在天尽头的,那朵云!
这是头一回,冷峻看到有一个女孩子,跳舞跳的,像他女朋友一样好看。
但是不对,他再眨眼,他看清楚了,那正是他的女朋友!
他在海岛上,遇见了他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