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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女儿歌.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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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氏在昏暗的屋子内坐起来, 脑子里还飘着昨晚的梦,梦里回顾了自己的前半生,贫寒、艰辛。意外死掉的丈夫, 染病去世的大儿子, 势利眼的二叔,最后则是她的儿媳, 沈春娴。

许氏沉默了良久, 从枕头底下拿出早就写好的休书, 将脚踩进鞋子里, 慢慢提上去,再走到外间, 把休书放在了桌子上。转身回来的时候, 听见沈春娴在门口走动。

沈春娴在外面小声的喊, “娘, 你醒了吗?”

许氏:“春娴, 我替亦年写好了,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现在这番情景是我们对不住你。我虽然是亦年的娘, 但也同为女人,从不觉得女人就该吃苦。你莫要觉得难过, 再大的风浪都会过去。”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就不见你了,免得你惦记,你可以先去你舅舅家度日, 等往后, 再让亦年去接你。“

沈春娴轻手轻脚的走进来, 在一片漆黑中看见了桌上的东西, 她愣愣的拿起来,等发现许氏又睡了后只能走出来。在外面打开了看,墨迹不是湿的,应该是早就写好的。

昨晚舅舅舅母来的时候,嗓门惊动了很多人,被人听到了,所以许氏也就知道了。这样的话,想想舅母故意不收敛的音调,说不定舅母就是想让她知道。又或许只是许氏自己猜的,沈春娴知道婆母一向是个聪明人。

沈春娴直接坐在台阶上,手指揉着休书,都快要揉皱了,许氏的字写不好,透着一股一笔一划的拙劣。在灰青色的天空下,光线照的字像是小蚂蚁在爬。她心里被触动,感受到了如舅母,如许氏这些女性长辈给予她的包容。

默默的等待了一会后,沈春娴如常出了家门,坐的不是徐家的马车,是从外面雇佣来的。载着她沿着冷清的街道慢慢的走,今天真不吉利,居然有人在哭丧,沈春娴懒懒的靠在马车里,发现哭嚎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才往外看了一眼。

一看顿时惊呆了。

居然是到了一条河边,一群人围在旁边看热闹,几个熟悉的身影,好像有一个是曹雨薇的姑妈。再往下一看,浑身湿淋淋的曹雨薇躺在地上翻着白眼,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死鱼一样。

曹雨薇的姑妈大吼着掐她的人中,随着她的发力,曹雨薇一阵抽搐后吐出一大股水,尽数喷在了姑妈的脸上。

姑妈哆哆嗦嗦的抹了一把脸,上去抽曹雨薇的耳光,“你这个死丫头,居然敢跳河诬陷你姑父,狼心狗肺的死丫头,我好心好意的收留你,你让往后我还怎么抬得起头!”

什么?曹雨薇跳河了?

沈春娴目瞪口呆,曹雨薇这种争强好胜的性格,她从来没想过曹雨薇会因为什么事寻死。

不等她继续探寻,马车已经离开河边,把吵闹的一群人甩在后面,此时曹雨薇已经跳起来,和姑妈相互殴打,尖叫声极具穿透力。

“禽兽姑父污我清白,还想把我卖给瘸子作妾,畜生姑妈霸占我的钱,我活不下去了。”

姑妈惊恐的捂住她的嘴。

……

沈春娴在城外住下,养养花,逗逗别人养的小黑狗,讨厌的是这里的饭菜很油腻,住了五六天,她就因为吃不下饭而瘦了。

跑腿的小厮感动的不行,说:“夫人和咱们少爷感情深厚,才几天都把自己给担心瘦了。”

打杂的厨娘说,“以我女人的心态,稍加揣摩,人家肯定是在担心怎么二嫁,二嫁可要好好找,后娘毕竟难当,稍有差错里外不是人。”

这天白天,天黑的不像话,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的让人恐WWw.52gGd21格格党m惧,天上时不时的有红光。站在外面都可能被大风吹走。众人说这和孙次辅的死有关,因为他在狱中蒙冤自尽了,所以天降异象。

这番言论听起来让人不知道怎么评价,但沈春娴从来没见过白天会黑成这样,如果不是不断划过的闪电,她连一步之隔的人都看不见。沈春娴叫人点了蜡烛,庄子里的丫头婆子都自发的和她聚在一起,烛光也在拼命的摇晃,大家明明已经死死关上了门窗。

雨好像要把窗纸敲碎,大家一起谈乐,说些好玩的事情,比如某个不可一世的管事,衣服还晒在外面没人收,现在已经不知道被吹到哪了。大家的影子落到泛黄的窗纸上,外面漆黑恐怖,不知道隐藏着什么,直到偶尔的红光划过苍穹。

一切终止在这一天也不让人奇怪。好在隔了一个时辰后,暴雨开始恢复到众人常见的状态,天也稍微明亮了,大家尝试着走出来,撑着勉强不被风吹走的伞,站在门口对着不远处塌掉的房屋指指点点。

沈春娴:“ 柴房都塌了。”

刚才风太大了,雷声也太大了,居然没有听见柴房塌掉的声音。不过柴房里的柴都被水泡湿了,众人反应过来,才急着去抢救。

等雨基本上停了,徐家跟来的那个小厮从外面欢呼的跑过来,浑身往下淌水,“少爷放出来了,没事了。”

说完大家都愣住了,沈春娴也是一样,疑惑的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是真的吗?”

小厮狂点头:“真的!是真的!少爷和好多人都被放出来了。”

沈春娴还是存疑,怕空欢喜一场,“你是从徐家得到的消息,还是自己看见的?”

小厮说:“少爷没回家,他被弄到北面当监修什么城墙的巡官了,刚从大理寺出来,立即就要走,来不及回家了,连老夫人都来不及见了!”

可见是谁找个理由,把徐晏温弄出京城,赶去地方了。

虽然如此,沈春娴还是很高兴,转而想到他至少要走几个月,甚至好些年,顾不上地上全是暴雨后的水洼,准备截住他见一面。徐晏温来不及回家,又要离开那么久,肯定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齐全。

沈春娴抓紧时间整理了点东西出来,不过她也出来的急,又没有带着徐晏温的衣物,现在回去拿恐怕也来不及了。她身边徐晏温能用上的东西少之又少,匆匆收拾了一些后,又塞进去了几个香包,有几种香料供他挑剔。

暴雨后的风依旧没停,随处可见稻草和杂物,地上泥泞,留下几道深深的马车轱辘印子。最终见到人的时候,是在城门外。

五六个一身狼狈的同僚揣着手,执着的等待在城门外,徐晏温跨坐在马上,眺望着即将要去的,荒凉的路途。

他拉紧缰绳,身上穿着单薄的白衣,发冠也没了,束发的只有一条黑色的绸带,往常黝黑的眼眸,在被洗涮过后天空的照耀下,呈现了琥珀般的色泽。

他前襟染上了一些稍暗的泥点子,唇依然鲜红,失去了平时的整洁和难缠后,沈春娴有点看不习惯他了。

同僚们都在盯着城门内,想要在最后的时间内看一眼也许能赶到的家人,最后不得不收回目光,狼狈的准备离开。

“走了,该走了。”

“那不是徐大人的妻子吗?徐大人呢,快去见见啊。”

众人高声呼唤起来,此时他也就看见了沈春娴,整个人都立刻鲜活了过来,徐晏温本想矜持的过来,但嘴角第一时间上扬。他从对于前途的迷茫,转而担心身上有没有沾上霉味,还有衣摆上的泥点子,这些他是十分不想让沈春娴看见的。

挣扎一番后,遵守本心跑过来,又猛地意识到沈春娴背后是一片被风吹倒的草木,马车也停在城外,她不是从城里出来的。

徐晏温先是狐疑,很快萌生了一个想法,不禁勒马在原地,心里涌出难以置信与委屈,就停在原地不进也不退,生气的瞪着沈春娴。瞪了一会也瞪不下去了,因为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悲凉和没有气势。

他僵着不动,暗红色的披风在他背后张扬的厉害,好半天,那边的同僚开始连声催促他要启程了。

都以为他扭头就要走了,徐晏温大概是调整好了心情,策马跑过来,下马,狠狠从沈春娴手里拽过了她收拾好的,装着银票和香包之类的包袱。

接着,他站在沈春娴面前,身影把沈春娴全部笼罩了,喉头反复滚动,最后气急败坏的喊了声:“沈春娴!”

沈春娴即使觉得自己腰板很直,也在他的质问下变得惴惴不安起来,“ 干什么?”

他咬着后槽牙,“你居然就这样过来,你连装都不装一下,你等着……我都不知道你懒成这样了。”

沈春娴立刻明了他的意思,顿时也后悔起来,她应该绕一圈从城里出来,做出无事发生的样子的!可惜了,刚才太着急,没想到。

看着沈春娴略显懊恼的神情,徐晏温才再度觉得安定,他习惯性的整理自己的衣衫,想恢复平时的仪态,却发现根本没法做到,索性不管了。做出一个许诺,“两年内肯定回来。”

这个许诺,其实他自己都没有多少底气,但不得不说,徐晏温觉得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

沈春娴又被他提醒了一遍时间,被离别的情绪渲染,发愁的说:“好吧,最好如此。”

在同僚越发频繁的催促下,他不得不走了,转头时依然觉得恼火,但不让沈春娴发觉了。回归到离京的队伍当中,阴沉沉的天空下,四处都是暴雨折断的枝叶,众人在这片狼藉的地上,朝着更加开阔的地方去了。

有人忽然奇怪:“徐大人怎得哭了?”

众人兴奋起来,虽然是同一处境,但这个消息短暂的冲散了心中的惶恐,乌泱泱的追上来要看看‘徐大人’的哭相。

徐晏温本来也只给众人一个背影,闻言,更加坚决的把众人都甩在后面。

……

此时,沈二姐家中寂静无声,庭院内全是肮脏的积水。

沈二姐的女儿,龙凤胎中的文心,几个时辰前还是因为天花病逝了,因着这场暴雨下的太大,小文心的尸身被迫在家里停着。雨刚停,沈二姐的丈夫就让两个伙计将女儿给送出去葬了。

文心死的应该更早,早上有人给她送药才发现的,说不定她昨晚就离开了。

她只有三四岁,原本穿的是寝衣,因要抬出去,伙计匆匆扯了一件带绒毛的红袄子给她穿上了,扣子甚至都扣错了。惨白的脸上除了溃烂的痕迹,隐隐能看出深青色的血管。

二姐夫只看了一眼,心里狂跳,觉得无比可怕,担心染给自己和儿子,“快送出去。”

是夭折,又是个女孩,自然是不能葬进祖坟的。夭折是件晦气事,也没有人为她烧纸钱,找地方埋了就是了。

自从早上,沈二姐吃坏了东西就忽然开始心绞痛,浑身无力,躺在床上睡觉,一睡睡了一天。加上二姐夫怕她生事故意隐瞒,女儿死的消息她根本不知道。

将文心送走,二姐夫松了一口气,转入后院,走到佛堂门口,看见母亲铁氏抱着文耀正在玩耍。

见状,他的眉头深深的拧了起来,倨傲蠢蠢欲动,全然忘记了前几天自己拼命抄佛经的样子。“娘,文耀也该念念书了,别整日把他拘在这里。”

铁氏根本听不进去,把小布马给文耀自己玩,一边说:“沈氏病的蹊跷,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肯定是文心这死丫头冤魂不散,缠着她娘呢。我和文耀七天内都不会出去,免得这个死丫头害我们。”

事实上,铁氏带着宝贝孙子,已经几乎住在佛堂了,除了每天用饭出来外,都是躲在佛堂里的。

前几天文耀的安危还不明晰,二姐夫就也没有意见,可现在文心都病死了,文耀还一点症状没有,可见是确实没有染上,二姐夫就不愿意再抱佛脚了。听见娘的神神鬼鬼之说,心里很是轻蔑。

二姐夫义正词严的道:“娘,你莫要在文耀面前说这些,将来我是要带文耀走上仕途的,天子近前,什么神鬼都要惧怕。”

二姐夫这样的官在朝廷一抓一大把,什么天子近前更是胡扯,存粹仗着铁氏不懂耍威风,铁氏果然敷衍点头,但说什么也不愿意把文耀带出佛堂。

他无可奈何,在佛堂里转了一圈,越发烦躁。想自己当年就是启蒙太晚,做什么都晚了一步,耽误了大好的年华,如今唯一一个儿子,他怎么能让儿子再走自己的老路呢?

这时候飘过来一张佛经,二姐夫抓起来一看,真是前几天他埋头苦抄的其中一份。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这一手字,正要陶醉一番时,儿子在他身后探头探脑,也在看他的字。

二姐夫心里一热,十分自豪,“文耀,爹今天教你认这张纸的字。”

他和文耀伏在前几天用来抄写佛经的地方,兴致勃勃的开始认字,文耀的确聪明伶俐,二姐夫越教越高兴,只觉得家门有望。

铁氏在两人身后,一脸慈爱的看着,浑然没有暗中嘱咐烧掉孙女尸身时的丑恶嘴脸。

佛堂内其乐融融,门外吹进来一阵卷着潮湿泥土味道的风,只有文耀往外看了一眼,好像看见姐姐绑头发的红绳被风吹了过来,下一秒就要掉进泥水里。

文耀跑出去,把红绳子捡起来塞进了衣襟里的兜。二姐夫和铁氏都没看见他在干嘛,坐在原地叫他别调皮。

他本来想问问姐姐的红发绳为什么会在这里,但见爹爹和奶奶都面色如常,转眼也就忘记了要问,继续回去爹爹怀里学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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