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师傅做衣服的手艺很好的。”
周文在宋家待了几天, 家里已经来了好几位做衣裳的师傅了。
刘美惠是个讲究人,她不爱百货大楼的成品衣服,而是喜欢到老师傅那里去做。
她年轻的时候是留过洋的人, 在这个点上, 相对于其他人, 反而还保留着一些老派的习惯。
陆师傅拿尺子给周文量着尺寸, 毛毛不长眼的窝哪里不好,偏偏窝在周文的脚上,让她动弹不得。
“周同志,你是喜欢旧式的, 还是新式的?”
陆师傅是个很和善的人, 脸上的神色笑眯眯的。
他是这一片数一数二的师傅, 最拿手的是旧式的, 不过新式的也会做。
周文也不知道做哪种, 她对穿的没有研究过,在这点上, 比不上精通穿衣搭配的刘美惠,
“旧式的有味道, 我看不如做四套旧式的, 两套新式的。”
刘美惠给周文做主了, 周文点了点头,也觉得好。
婆媳俩人, 其实有点互补, 在性格上。
周文不喜欢人情世故, 也没有很多穿着上的想法。
刘美惠就是一个讲究穿, 吃, 生活的人。
以前她自己在家, 身边只有这条叫毛毛的狗的时候,她每天都化妆。
见面会客有见面会客的衣服,卧室有卧室的衣服,出门有出门的衣服。
她是一个很精致的人,这种精致精致到了骨子里。
周文的穿着,现在也被她一手给包办了。
让穿什么就穿什么。
“你皮肤白,穿这种松枝绿的料子最好看。”
就连做衣服的布料都是刘美惠帮着周文选的。
刘美惠眼光毒辣的很,选的料子,就连陆师傅都说不出个啥。
周文气质清冷,不适合那些红的粉的,颜色格外的雅,还有冷艳。
“刘小姐,什么时候喝你家的喜酒啊?”
刘美惠是陆师傅几十年的老主顾,俩人说起话,很熟稔。
他是趁周文不在的时候才说的。
“快了快了,这俩人之前就结婚了,我家小文是个不爱热闹的,不愿意大办。
这次回京城了,说什么也要大办一次……”
等陆师傅走后,刘美惠带着周文来到她房间内的保险柜前,当着周文的面要打开保险柜,周文下意识的想转身避开。
“这些东西,将来也都是留给你的,转过来。”
刘美惠是个爽快的人,她就宋清河一个儿子,周文是她的儿媳妇,这些东西可不就是她的吗?
她很喜欢周文这个儿媳妇,觉得她虽然话少,但人很干净,很纯粹,在她看来,这个儿媳妇还有些呆呆的。
让做啥就做啥,她这个婆婆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文转过来了,她其实是很直率的,不会很虚伪的那种东西。
刘美惠从保险箱里,拿出一个西洋盒,还有几个镶嵌了宝石的方盒子,长盒。
然后拉着周文在床边坐下,打开了其中的一个长盒子。
里面是一条镶嵌了绿宝石的项链,项链的链子是由细小的米珍珠穿成的三股链子。
拿出来的刹那,只要是个女人,就没有不为之动心的。
方形的盒子里,里面是天鹅绒做成的小垫子,垫子上卡着一枚胸针,胸针的造型,是一朵茶花。
粉色的基调,上面是细碎的钻石,过了这么多年,依旧闪烁耀眼的不像话。
西洋盒里装的是一套珍珠首饰,有项链,有戒指,有耳坠……
耳坠是水滴形的,个头还那么大,没什么瑕疵,这样品相的珍珠首饰,是极品,做成了首饰,反而有些可惜了。
屋里的光线有些暗,因为拉了窗帘。
显得床上的这些东西,很是珠光宝气。
“还有这个。”
刘美惠最后才打开那个红盒子,打开的瞬间,周文即使有准备,还是被闪了下眼睛,
“我们那个时候,都流行戴鸽子蛋,你要是不喜欢钻石,还有宝石的。
只是我觉得,你年轻,戴钻石的更合适,宝石的有点老气了。”
刘美惠一边说,一边把鸽子蛋戴在了周文的手上。
然后拿着她的手端详着,
“你的手细,又细又长,正配戴这样的东西,我还想着拿去改下尺寸,没想到这刚刚好。”
“谢谢妈。”
周文上辈子也收到了这些东西。
上辈子的时候,她不知道要怎么当她的儿媳妇,主要是没有可以观摩学习的对象。
“谢什么,这以后就是你的家,怎么自在怎么来,你别拘谨,我也是第一次给人当婆婆。
以前我结婚的时候,没有婆婆,婆婆走的早,也不知道婆婆该做些什么。”
刘美惠说的是心里话,
“你和我,有什么话,想说就说,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去逛街,一起去做头发。
毛毛,下去……”
毛毛正站着,扑到了周文的腿上,尾巴摇的快要飞起来,嘴里正叼着周文的手绢,乐的没边。
周文眼一瞪,毛毛的眉眼立马耸拉下去了,瘪着一张狗脸,低着头,偷偷的瞅她。
一旁的刘美惠看的傻眼了,这个毛毛,是她养大的,不舍得骂,更不舍得打,被惯的不行。
她说它,它也不听,没想到在小文面前,竟然是这个德行。
“站在这面壁。”
周文拉着狗耳朵,把狗拽到了屋外的墙壁面前。
用那张沾了它口水,被它叼来的手绢,在它的耳朵上打了个蝴蝶结。
等晚上宋清河回家的时候,这只原本正在吃东西的狗,突然撒开腿,往外跑,中途,因为跑的太快,整个狗脸都摔在了地板上。
宋清河感到无奈的慌,低头看了一眼在自己脚边疯狂撒泼告状的狗子。
等进了屋,走到周文面前,这只跟来的狗,还等着宋清河给它主持公道哪。
宋清河看看一个劲给他示意的狗子,又看了看坐在桌子旁,往脸上抹擦脸膏的周文。
“你回来了?”
周文转过了身,宋清河立马无视了蹲在他身边,抬头看他的狗子,
“回来了,你吃了吗?”
宋清河走到她身边,腻歪了好大会,换衣服的时候,和一双充满鄙视的狗眼对上了。
毛毛就蹲在他的身后,用那样的眼神瞅着他。
尴尬的宋清河摸了摸鼻子,咳嗽了一声,仗着狗子不会说话,装不懂,
“出去吧,快出去,回你自己的窝。”
就这样毛毛被推出了房间外,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不解气的用爪子挠了两下,才颠颠的下楼。
等周文和宋清河回到泸城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上火车那天,刚好是上辈子周文死去的当天。
到了泸城后,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周文带着宋清河去见了母亲潘乌雪,舅舅潘良。
潘良倒还好,之前就和宋清河是认识的。
离开潘公馆的时候,宋清河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
他总感觉他岳母好像不太喜欢他,对他有一股子敌意。
就在宋清河向同事请教,岳母不喜欢他这个女婿该怎么取得岳母的欢心的时候,另外一边的周文被崔长亭找上了。
崔长亭是在几天前,知道她就是他那个在二十四年前,海城医院被偷走的女儿。
此时,看着坐在面前的姑娘,他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和沉重。
“你……你长的和你母亲,年轻的时候,很像。”
“舅舅也这样说。”
崔长亭在打量这位陌生的女儿,同样,周文也在打量他。
“二十四年了,我以为早就找不到你了,没想到,有一天,你会自己找过来。”
崔长亭用了“自己找过来”这几个字眼,把不喜欢周文的态度,表达的很明白了。
“你是不希望我回来吗?”
周文问他。
“你回来总是好的……我也盼着你回来,只是你丢了二十多年,为什么就不能把这个错误延续下去哪?”
崔长亭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女儿婉仪哭着在家收拾行李,要离开家。
他不是不想家玉回来,只是他都习惯没有这个闺女了。
并且婉仪也不习惯,再加上乌雪是因为她疯的。
她的出现,破坏了家里原本的安宁,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她不要回来。
“听说,把你偷走的那家人,是普通家庭,条件不好。
你的养母养父,在乡下种地,是庄稼人。
你现在跑来我们这,你有想过他们吗?
他们毕竟把你养了这么大,也不容易。”
崔长亭话里的养母养父,指的是赵玉兰和周向北。
听着他说这些话,就好像是周文嫌贫爱富,这才抛弃贫穷的养父母。
过来找他们,也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家庭条件好。
他忘了一件事,赵玉兰是个贼,他还劝周文在意她们。
他不知道,赵玉兰,周文所谓的养母,已经被她给亲手送了进去,现在人都死了。
“你以什么身份在这对我说这些话?”
“我是你的父亲,和你说这些话,只是想让你别成为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周文的脸色有些冷淡,
“父亲?你算什么父亲?我有承认过吗?”
“你不想承认我这个父亲,正好。”
他不是狠心,而是这个女儿出现的时间实在是太晚了,家里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她要是回来的话,那当初收养的女儿婉仪怎么办?
之前之所以收养她,就是因为这个女儿不在了。
他们收养了婉仪,那就要对她负责任。
不能因为亲生女儿 ,就要看着她离开这个家。
她没有亲人,能去哪啊。
而他的亲生女儿却不一样,没有了他们,她还有自己的养父母,那边的兄弟姐妹。
听说,那家人把她培养成了大学生,那就更不应该离开他们了。
所以,他崔长亭不能认她,不认她,对两个家庭都好,认了她,会毁掉两个家庭的。
“你今天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话吗?”
周文并不觉得伤心,崔长亭对于她来说,就是个路人。
“我是想让你离开泸城,离开你的母亲。
你已经把她给害疯了,你的出现,只会给她带来痛苦,给别人带来麻烦和困扰。”
崔长亭都想好了,以后这个闺女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他多多少少还是会帮助她的,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有这层子血缘关系在。
“是吗?”
原本平静的周文,突然站了起来,拿起桌子上的水泼在了他的脸上,
“给你带来麻烦和困扰,那是你的事,我是留在泸城,还是离开泸城,你都没资格在这里对我说。”
周文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离开了茶楼。
狼狈不堪的崔长亭,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他拿起身边的提包,用提包挡住了脸,也离开了这。
他回到家,崔婉仪立马走到了他跟前。
“爸,你去哪了?”
崔长亭没想到闺女在家,他愣了一下,神色有些慌张。
“去单位了,你不是和淑英去看电影了吗?”
单位给发了几张电影票,崔长亭见她自从知道了那事后,就郁郁寡欢,就让外甥女淑英过来,把她拉去看电影。
“电影没意思。”
见她爸这样心虚的崔婉仪,心忽然沉了下去。
他今天出去是见……见他自己的亲生女儿崔家玉去了。
崔家玉……崔家玉……多好的名字啊。
既然被偷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崔婉仪在这个家,是一个替代品,她崔家玉的替代品。
正主回来了,赝品要往那放,她还怎么留在这个家?
崔婉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赝品当久了,谁都不甘心只当个赝品。
这些年,她做了很多努力,想取代她。
眼看着,她快要成功了,可崔家玉的出现,把她之前的努力,都变成了泡沫,一戳就破的泡沫。
她想成为父亲,母亲的女儿,真的很想,做梦都想。
即使她母亲神志不清,不理她,她对她也有一种眷恋,依恋。
越得不到的东西,人们往往就会越想得到,她没有在潘乌雪身上得到过母爱,就越发渴望得到。
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捉弄她。
崔婉仪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人会回来,她想着,反正她回不来了,母亲只有她一个女儿,只要她不放弃,迟早有一天会感动她。
……以后,她要怎么办?
她爸崔长亭背着她去见了她,还不敢告诉她,瞒着她。
亲生的就是不一样,她以为她在父亲心中,会有点重量。
可终究还是比不上他的亲生女儿。
她前几天都收拾东西要走了,她爸明明和她保证,说不认崔家玉。
真是可笑,她竟然当真了,对她说不认,还不是偷偷去见了。
崔家玉能做的,她也能做,这次是背着她见面,下次是不是就会把她带回来,告诉她,对方才是崔家真正的女儿。
她和他之间,有整整二十四年的父女情分,这些情分,为什么就比不上血缘这两个字。
难道这么多年的父女情分是假的吗?
他为什么不能为了她,不去见她。
骗子,骗子,谎话,崔婉仪坐在椅子上,亲手把崔长亭在她六岁那年,送给她的洋娃娃,掰掉了它的头。
平时她很宝贝这个娃娃,否则也不会好好的保存到现在。
这个洋娃娃对她而言,不仅仅是洋娃娃,还是她父亲,崔长亭,对她有求必应的象征。
也是父亲对她的爱。
听她父亲崔长亭说,六岁那年,她非闹着要这个洋娃娃。
崔长亭托了好多关系,好多人,才给她弄来一个这样定制的,后面还有她的名字崔婉仪三个字。
洋娃娃的头躺在桌子上,金黄色的头发,没有了人的爱惜,就变得乱糟糟的。
……
赵玉兰的事情,还有周文她的身世,这些东西,周向南是知道的。
并且他还嘱咐周文不要告诉爷爷奶奶他们。
之前知道这些事的时候,他都缓了好长时间。
其实,他们对她,早就超出了血缘本身,即使没有血缘,对于周向南来说,她依旧是他的闺女。
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因为她是他们养大的。
至于是不是周家人,这个不重要,因为在他们看来,她就是周家人。
有血缘的周家人,反而不是周家人。
血缘这个东西,你把它看得很重,它就很重,你把它看得很轻,它就很轻。
如果周向南是把血缘看得很重的人,那这些年,不会冷眼看着他大哥周向北一家子在乡下过的那样苦,不朝他们伸把手。
血缘,这个东西,是枷锁,有的时候,有血缘的亲人比不上没有血缘的朋友。
即使有血缘这个东西,也挡不出为了一些东西下黑手害人。
不过亲人也有好的,这个事情不能一概而论。
周向南不想让他爹娘知道,就是怕他们受不了。
这都怪那个赵玉兰,这都是她做下来的孽。
他也终于明白,这个大嫂为啥对小文和她的另外三个孩子不一样了。
其实,随着小文一天天长大,他心里不犯嘀咕那是假的,毕竟长的和他们不怎么像。
可那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他闺女。
他知道人坏,但想不到有人能坏到大嫂赵玉兰的那个份上。
胆大包天的偷孩子,又把他大哥逼的,也不知道人是死了,还是活着。
之前他去了一趟双水村,在那口水井里虽说捞出来人了,但瞧着不像他大哥周向北。
村子里有人说那是双水村以前的村长赵德宽。
捞上来的时候,是一副白骨架,身上挂着破烂衫,
县城的公安同志也过来了,说要是他大哥周向北的话,身上的肉不应该会这么快的腐烂掉。
并且身高也对不上,虽然他不知道他大哥具体有多高,但比他高 ,捞上来的骨架,对不上。
村子里的赵四儿和赵德宽算是同宗的叔侄,他指着头骨嘴巴上的牙齿,那颗银牙,说就是赵德厚。
赵德厚镶过一颗银牙,这个事旁人不知道,只有赵四儿知道。
他以前有次去他家要饭吃,正好看到他这个叔,咧着嘴,往嘴里生的火疮上涂药,就那样给瞅见了。
这次,他又来到了双水村。
之前赵玉兰逼死他大哥,卖了村子里的地就跑了。
周川看出她想跑,就用极低的价格,把那块带着他爷爷的坟给买了下来。
前两天周川给他来信,说赵玉兰的闺女周卫红和儿子周卫东回来了,想把他们的娘赵玉兰给葬在地里。
葬在他爷爷所在的那块地里。
“赵四儿,那死人的东西你也拿,你真不嫌晦气的慌。”
赵德宽的死人银牙,被那天的赵四儿用石头给敲下来攒在手里,公安同志拦都拦不住。
一拦,人家赵四儿有话说了,说这是他叔,村子里只有他和他最亲,这颗银牙就是他的。
说破天也是他的,面对这种无赖,公安同志也没法子,他拿走就让他拿走了。
“晦气啥,这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银豆子。
死人不可怕,穷才可怕,好宝贝,俺地好宝贝……”
赵四儿把他叔的那颗银牙,这些天,擦了又擦,走到哪,带到哪,稀罕的不行,一点都不像旁人那样忌讳这是从死人身上弄下来的。
不吉利什么的,他睡觉,都把它塞进裤腰带里,生怕有人趁他睡着,给他摸走了。
他用根布头子,绑了绑,就挂在自己的脖子里。
白天的时候,拿着这颗银豆子在村子里到处炫耀。
刚开始的时候,人家瞅见他过来,原本聚在一起唠嗑的人,都端着碗像躲瘟神一样,躲回了家,生怕沾上晦气。
后面见赵四儿没啥事,没有因为这颗不详的银牙,带来啥不详。
村子里的人倒是有些开始羡慕他,当初看他笑话的人,现在都说起了酸话。
一颗银牙,卖了能换钱,拿钱去割肉吃,能割多少肉啊。
这个大便宜咋就被赵四儿给占了啊。
“赵四儿,你拿着恁叔的银牙,他晚上有没有去找你讨牙啊?”
村子里的蔡大娘,见便宜被他占了,难受死了,吃饭都吃不香。
“叫俺说,村长是咱大伙的村长,他的银牙,按理说也该是咱大伙的,咋能让你赵四儿一个人给吞了。”
周红眼的儿子周柱子倚在歪脖子枣树下,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头发长的都盖眼睛了还不剪。
“柱子说的对,赵四儿,你把银牙交出来,咱大伙平分。”
“凭啥和恁平分,死的人是俺二叔,俺亲二叔,他的东西就是俺的,恁咋这么不讲理。”
赵四儿又气又害怕,把银豆子从脖子上摘了下来,塞进了怀里。
“赵四儿,吃独食,也不怕把自己给噎死,赵德宽算恁啥亲叔,都隔了多远了。
是恁叔的话,那也是俺叔,俺周柱子也是他侄子。”
“柱子,你不回家洗衣裳,杵在那干啥嘞?”
周柱子的寡妇媳妇,站在家门口,瞪着眼。
“俺等会就回去洗,俺这给你要银豆子嘞,要回来给媳妇你打个耳坠子。”
自从江槐花她们从榕城回来,就和周柱子分了家,老两口搬到村口住,挣一口吃一口,不用再受儿子的鸟气了。
江槐花还养了七八只下蛋的老母鸡,俩人想怎么吃鸡蛋,就怎么吃,也不用躲着馋鸡蛋吃了。
俩人还能干动,村子里给分的地,打的粮食吃不完,卖掉,偶尔还能割五六两肉,改善改善生活。
没有了他们的帮衬,周柱子两口子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他们地里的活没人干,家里没人烧饭,没有人给他们洗衣裳……再想睡到日上三竿是不可能的。
俩人之间,总要有一个当牛做马的,周柱子的寡妇媳妇说啥都不肯干,那就只能周柱子干。
家里家外都是他操劳,身上原本的肥膘掉的皮包骨头了。
周柱子说着,就和村子里的其他二流子抢赵四儿的银豆子了。
赵四儿吓得把银豆子掏出来,塞进嘴巴里给咽了下去。
“赵四儿,你傻了不成,那东西你咋能咽下去,你也不嫌脏。”
赵四儿的这个举动,把在场的人都给恶心的没法子。
那银牙在死人嘴里,都多少年了,真不知道咋咽下去的。
就连原本要抢他银豆子的周柱子他们都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眉头紧皱,嫌弃的不行。
“你们快去看啊,向南回来了,周向南回来了……这下有好戏瞧了,赵玉兰的闺女,这坟还不知道能不能埋成。”
村口跑来了一个人,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惹的大伙也顾不上啥银豆子银牙了,都纷纷你争我抢的往周卫红埋她娘的地里跑去。
这可是难得的热闹,村子里很久没有这样的热闹能看了。
周卫红和周卫东,姐弟俩人,在田地里挖坟坑,想把赵玉兰埋在周家的祖坟地里。
因为她们的太爷爷都躺在这了,这算是周家的坟地,老坟地,这是有讲究的。
家里要是有人过世,都要埋在这才行。
之前村子里是按户口分地,王翠芬她们搬到了榕城,户口也迁到了那,所以在村子里就没有地。
周川看在周向北姓周的份上,是二叔二婶的儿子,地里埋的是他亲爷爷,就把这块地分给了周向北。
谁知道,周向北出了那事后,赵玉兰就把地给卖了,连带着这块也卖了。
当初把地分给他们家后,周川就有点后悔了。
后面周向南知道村子里分地往这来信,问那块地分给谁了,他想买下来,听到他分给赵玉兰两口子了,周向南顿时不说话了。
这事他办的确实欠考虑,后面亡羊补牢,把这块地又从赵玉兰的手里帮周向南买了回来。
前几天周卫红和周卫东带着赵玉兰的尸体回来了,说要埋在这,周川不是没有阻拦他们。
“ 周川叔,这是我周家的坟地,我娘又没有和我爹离婚,她这走了,就应该埋在这,落叶归根。”
周卫红拿着从镇上买来的铁楸,看着又来阻拦她的周川。
她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才好声好气的叫他一声周川叔。
叫他一声叔,还真拿上乔了,这是她们周家的事,管他啥事,他是村长不假,但也不能说不让她们把娘埋在这啊。
“卫红,你娘咋死的,你不说明白,就是不能把她葬在这。
你爹是咋死的,你知道不?”
双水村地处偏僻,还没有人知道赵玉兰做的那些阴损事。
周川凭借自己的感觉,感觉赵玉兰死的不光彩,周卫红这姐弟俩人,把赵玉兰的头给包的严实的很,就像是怕旁人发现什么似的。
“周川叔,我娘脾气不好,就和我爹拌了几句嘴,我爹就想不开走了……这事,不能怪我娘。”
赵玉兰死了,周卫红还在这维护着她的名声,替她说好话,辩解。
“就是,要怪就怪我爹心眼窄,这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绊绊的,非要想不开。”还连累他们活着的人的名声。
周卫东他们姐弟俩人这次回来,村子里的人因为赵玉兰逼死周向北的事,都不搭理赵玉兰生的这俩孩子。
给赵玉兰挖坟坑,村子里不仅没有一个人过来帮忙,就连周卫红想借两把铁楸都没有人愿意借给她们。
他们这些人听说害人精赵玉兰死了,都咧着嘴偷笑。
没有人可怜周卫红和周卫东。
“你们真是恁爹的好闺女,好儿子,恁爹活着的时候,对恁俩多好啊,恁俩就这样没心没肺。
俺要是恁爹,俺气的要从坟里跳出来抽死你们这俩烂心肝的腌臜货。”
围观看热闹的人,有那听不下去的。
他们的爹明明就是被他们的娘赵玉兰给活生生逼的投井的,这俩人还一个劲的维护赵玉兰,哪有这样的。
在场的人,都为周向北感到不值,养这样的闺女儿子,白眼狼,有啥用啊。
人都被逼死了,连句公道话,这俩人都不说。
“你们说谁是腌臜货?”
周卫东要不愿对方的意。
“还能说谁,说你和你姐,还有恁娘,那个烂娘们。
把人周家的儿子逼死了,死了还想躺在人周家的坟地里,咋这么不要臭脸,呸。”
“卫东。”
周卫红拦住了要打人的兄弟卫东,冲他摇摇头,示意他先忍着,现在把她娘安葬在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大娘,大叔,我娘能不能葬在这,是我周家的事,和你们没关系,也轮不到你们在这说啥。”
就在周卫红和周卫东俩人抬着装有赵玉兰尸体的棺材下葬的时候,周向南来了,
“和他们没关系,和我有关系。”
人群里让出了一条道,周向南带着几个人高马大,一看就不好惹的人过来了。
不用周向南说话,他带来的那几个人,就推开周卫红和周卫东,把棺材从坑里提了起来,就直接摔在了地里。
棺材倒了,里面的赵玉兰也滚了出来。
“二叔,你……咋来了?”
周卫东说话磕绊的不行,面露心虚,他害怕这个二叔。
周卫红没有吭声,她到现在还在记恨她在榕城那两年,被二婶她们欺负,这个二叔是如何冷眼旁观的。
还有故意让她偷走假菜谱,反过来诬陷她偷走的是真的,还说她偷走了他们的五百块钱……
害的她被关进去好几个月,彻底的让她臭名远扬,附近的几个公社都知道了她的事。
把她逼的没有一点活路,她这个二叔虽然没有打她,但这比打了她,还要让她疼,让她难受。
她这个二叔,心肠坏的没边。
“你们要干啥?不知道死者为大吗?”
周卫红瞪着周向南这个二叔,
“二叔,地上躺的这个人是你大嫂,她人都死了,你还欺负她。”
“欺负?”
周向南走了过来,一脚踹在了赵玉兰的尸体上,
“我就欺负了。”
周卫红见他这样欺辱她娘的尸体,要和他拼命,被周向南带来的人,给按在了土里,这土很新鲜,是周卫红她们刚掘上来的。
周向南见他这个大嫂的头上用布给抱住了,故意把布扯了下来,把她脑门的木仓口暴露在了众人的眼中。
有那胆子小的不敢看,捂住了眼。
众人唏嘘的不行,
“周卫红不是说她娘是病死的吗,这头上咋有这样一个血窟窿啊。”
“俺还以为是她遭报应了,老天爷惩罚她哪。
俺看着,这咋恁像那东西给打的啊……”
“啥东西啊?”
“还能是啥,木仓。”
有人有些见识,见过人家的□□打中猎物是啥样,所以一眼就看了出来。
周川离的最近,他就知道周卫红说她娘是病死的,是在扯谎,问她娘到底是因为啥死的,她又不肯说。
“啊……”
周川受不了,弯着腰,在一旁翻天倒海的吐了起来。
“赵玉兰把自己的亲大姐赵水芹用老鼠药给毒死了,这是被木仓毙了……”
周向南说出了赵玉兰犯的罪,没有说偷孩子的事。
“天啊???”
大伙都被吓的目瞪口呆的。
用老鼠药毒死了自己的亲大姐?
人群中的周柱子听到这些,忍不住惊起了一身的冷汗,想起了当年自己是怎么欺负她们娘几个的。
要是当时,她给他下点老鼠药,那他周柱子现在坟上的草都长老高了。
“俺早就看出来,那娘们恶毒的很,连自己的男人都逼死了,这又毒死了自己的亲大姐,没啥稀罕的。”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嗓子发干,发紧的说了一句。
“这还是人吗,连自己的亲姐都下的去手。”
“原来是毒死了人……这样的人,说啥也不能埋在咱双水村,把咱双水村的风水都给弄坏了。
这样的恶人,就应该把她扔进臭水沟里,或者扔进山里。”
赵玉兰这样的人,在村民心中已经不是用“恶毒”这两个简单的字所能形容的了。
他们简直闻所未闻,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
“这是我周家的坟地,你们已经不是周家人了,带着赵玉兰的尸体,给我滚。
要是让我发现,你们敢把她埋在我家地里,我就把她刨出来,外面的野狗赶过来几条……”
剩下的话,周向南没有说出来,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话里说的是啥意思。
周卫红的脸顿时白了起来,这个二叔欺人太甚了。
“你不让我娘葬在这,让她葬在哪,她是我爹的媳妇,是周家的媳妇。”
乡下人都很看重人死后埋的地方,要是埋在外面,那就是流落异乡了。
周卫红去里面看赵玉兰的时候,赵玉兰是个不怎么迷信的人。
可还是交代了闺女好多遍,说她死后,把她埋在家里,不能葬在外地,否则会当孤魂野鬼被人欺负的。
“她只配葬在野狗肚子里。”
赵玉兰死的时候是夏天,周卫红找人想法子,把赵玉兰的尸体保存了一顿时间,从那个地方背了回来。
即使现在天不热,也有味道了,并且五官已经不能看了。
“你……”
“二姐。”
这个二叔带的人多,他和他二姐只有俩人,动起手来,村子里的人也不会帮他们。
到时候他们只有挨打的份,周卫东识时务的很。
俩人把棺材摆正,把赵玉兰又放了进去。
周家的坟地是没法子进去了,周卫红就打起了水井附近的空地。
那个水井死了人,从里面捞上来了尸骨,那口井已经没有人了,被周川带着人搬了一块大石头压在了上面。
周卫红想的是,把她娘葬在这,和水井里的她爹作伴,俩人挨的近。
虽说娘逼死了爹,可俩人终究是夫妻。
周卫红做的恶心事,一点都没有替周向北考虑,没有站在他那想想,想想他愿不愿意和赵玉兰挨着。
活着的时候,都不愿意挨着,死了愿意挨着?
要是周向北真死井里了,恐怕要被周卫红这个闺女气的再死一次。
“滚出村子。”
也不知道是谁带头,朝周卫红姐弟俩人砸了土坷垃。
就像开了个头似的,说不清的土坷垃,里面还混着石子,把这姐弟俩人砸的抱住了头。
周向南带来的人,对这俩人动起了手。
“这俩人真会作贱他们的爹,不知道的还以为和他们的爹有多大的仇哪,死了还不肯放过他。”
江槐花都感觉这事,做的太过分了。
这事放在以前,她都做不来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