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石村,
赵水芹和杨疙瘩拿着赵玉兰按了手印的订婚书,坐火车回来了。
俩人去的时候,双手空空, 回来的时候,身上背着包裹, 手里提着一刀肉。
还把赵玉兰家里的鸡蛋也给挎了回来。
“娘, 你们回来了。”
赵水芹的小闺女杨苞谷胸前, 梳着两条又长又黑的辫子, 身上穿着老粗布做的衣裳, 上身的褂子, 是红樱桃色的小碎花。
她连忙接过她娘手里的那篮子鸡蛋。
自打她娘走后,她的心就一直提着,
“娘,俺二姨家的大姐找到了吗?”
她心里是害怕且矛盾的。
不想二姨家的大姐被找到, 但同时, 又盼着能找到她。
因为她不想替大哥杨疙瘩去换亲,她要是换亲, 那她这辈子就毁了。
“没找到,不过事也算是办成了,你二姨把你大姐和那个人的婚事给定下来了, 上面还按了手印。”
赵水芹的话, 让杨苞谷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二姨家的大姐是替她去换亲的, 她记她的好,记一辈子。
她这辈子,都是她杨苞谷的恩人。
“娘, 咱给她置办两身衣裳吧, 也算是咱的一份心意。”
“成, 我也有这个打算,拿着家里的钱,去截几尺好布,要灯芯绒的,截回来后,我给她做。
顺便,再给她做一身冬天穿的棉袄。”
赵水芹心里不安,妄想用几身衣裳,补偿补偿她。
“有咱看着,她嫁过去,那家人不敢欺负她,有咱给她撑腰。
往后,俺就是她亲兄弟,她就是俺亲妹子,她帮了俺的大忙。”
他杨疙瘩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他心里早就盘算好了,要是那个傻子一家敢欺负她,他就过去帮她说理去。
远在泸城的周文还不知道赵玉兰背着她,给她定下来婚约,相当于把她给卖了的事。
“今年放假,和我回一趟家,好不好?”
坐在椅子上的周文,正在看面前铺在桌子上的这张手工绘制的地图。
这是她绘的,并且上面有些地方还用红色的圈给做了标记。
宋清河站在她的身后,手放在了椅子上,低头问着她。
“再等等。”
周文知道他想带她去见见他的母亲,钱女士。
可她不想去那个地方,上辈子死在了那。
在她没有搞清楚她上辈子的死因前,她是不想去的。
之前她是想顺着上辈子的轨迹找出是谁不想让她活着,现在苗头已经出来了,可她心里还是弥漫着强烈的不安。
这不是宋清河第一次和她说这个事,只是前几次都被周文搪塞了过去,这次干脆连理由都没有。
宋清河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无奈。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对的服从……我好不容易见你一次面,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冷淡?”
宋清河对俩人一见面,她就工作的事,很不满,一副怨夫的样子。
她现在眼里,心里都没有他了,整天想着都是工作上的事。
“哪里对你冷淡了?”
周文好笑的放下了手中的钢笔,转头看向他。
“现在在你心里,是工作重要,还是我重要?”
这一幕很熟悉,之前在石圪村插队的时候,周文就这样问过他。
宋清河见她竟然迟疑了一会,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过来,我告诉你。”
周文冲他勾勾手指,宋清河刚开始站的笔直,还不肯低头,在气她。
可坚持了没三秒,就弯下腰,凑了过来。
周文用手勾住了他的领口,把人拽的离自己更近。
俩人对视了几秒后,宋清河喉结微动,突然吻了上去。
他的手按着周文的肩膀……
周文没有闭眼,她很喜欢宋清河的这双眼睛,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
他的眼角泛红。
宋清河用手忽然盖住了周文赤/裸裸看他的那种目光。
周文松开了勾着他衬衣的手,抓住了椅子的扶手那里……最后,紧紧抓着扶手的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给包裹住了。
周文不由自主的向后扬起了修长白皙的脖颈,眉头微蹙,脸颊泛红,嘴唇微肿。
那双眼睛,是紧闭着的。
……
这次,桌子上的东西都完好无损,唯独少了一只通体漆黑,顶端是金边的钢笔。
床上,周文被按在了下面,衣衫不整的宋清河,手中拿着那只消失的钢笔。
在周文的背上,画了一幅兰花图。
兰花本来是清新脱俗,高雅之花,被画在了周文雪白纤细的背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靡丽。
周文的腰窝那里,还被某个不要脸的人,写上了字。
“痒……”
周文是最怕痒的,钢笔的笔尖是冰凉且酥麻的,在她身上游走,痒的周文身子忍不住打颤。
“好了,这是我画过最好的一副,就是可惜你看不见。”
宋清河收回了钢笔,拍了一下周文的屁股,让她坐起来。
“你手往哪拍?”
周文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把宋清河推倒,压在了他身上,从他手里抢过了那只钢笔。
最后宋清河的脸上,被画了一只大乌龟,可依旧挡不了他的俊俏。
时间过的很快,年关将至的时候,周文回到了榕城。
还没等她去找赵水芹,赵水芹倒是先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不是自己来,而是带了好几个人。
这几个乡下人,目光像狼似的瞅着周文。
那打量人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
刘小娥拧着眉头,不善的瞪着赵玉兰的这个大姐赵水芹。
她刚刚都不知道她是谁,还是她说自己是赵玉兰的大姐,她才知道。
这大过年的,她带着这几个人来这干啥?借钱的?
“你们来这,是有什么事吗?”
周文知道,他们肯定是有事才过来的,她的腿动不了,腿上挂着一个胖娃娃,就是狗蛋。
周文这回来了,她走到哪,他跟到哪。
“闺……闺女,你长的可真齐整……俺是恁婆子娘,这是俺儿子夏虎,是你未来的男人。”
夏大娘从进门瞅到周文,那双精明的眼,都看直了。
她的老娘啊,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闺女。
不仅是好看,还一看就是那种文化人,赵水芹没骗她,这八成还真是个大学生咧。
她们家这次可真是捡到宝了。
有个这样的儿媳妇,等将来,她和她儿子给她生下来的孙子,准错不了。
“我……我叫夏虎。”
夏长安是被夏大娘和夏大爷拉过来,顶替堂哥夏虎来这边要媳妇的,其实就是帮着他们骗人。
他没想到,这个叫周文的竟然长这样,在看到她的第一眼的时候,他的心就扑腾扑腾的乱跳。
在镇上教书的他,是村子里那些大娘婶子眼中的香饽饽,都想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他。
他在那些人面前,一向是自视甚高,端着架子的斯文模样。
可来到这后,他引以为傲的镇上的教师工作,让他在她以及她的家人面前,很难有底气。
他甚至露了怯,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这一刻,他忍不住嫉妒起了那个他一直瞧不起的傻子堂哥。
“你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我家小文已经有对象了……她可不是啥癞皮狗都能惦记的。”
这肯定是那个赵玉兰搞出来的事,刘小娥不动脑子都能猜得到。
除了她,没有旁人能干出这种事。
刘小娥的脸色黑的,都能滴黑水了。
“你就是她二婶吧,俺们没有找错地方,俺就是来这找俺那未过门的儿媳妇的。”
夏大娘笑呵呵的,对刘小娥话中说她们是癞皮狗,一点都不生气。
“你们不知道这里面的事,闺女啊,你娘在乡下惦记你,说你大了,怕你找不到好人家,就把你许给俺夏家了。
你看,这是恁娘给俺写的婚书,上面还按了恁娘的手印。
你之前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赶快和外面的男人断了,可不能再不清不楚的。
俺要的是作风好的闺女,那种还没结婚,就乱搞男女关系的,都是臭不要脸的婊/子会干出来的事。
你长的恁好,可不能学那种女人。”
“俺把恁俩的日子给瞅好了,来年春上三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到时候,和俺儿子结婚。”
从进门一直没吭声的夏大爷说话了,示意身边挺着大肚子的闺女,把装着新衣裳的包裹给人家。
这是他们给未过门的儿媳妇,扯的两身新衣裳。
别管这个城里的女娃子能不能瞧得上,反正他们的意思是到了。
另外,他们还准备了二百块钱,这是给她的彩礼。
“婶子,这是俺给小文做的衣裳。”
被杨疙瘩弄大肚皮的夏冬草瞥了一眼这个未来的弟媳妇,然后把包裹递向了弟媳妇的二婶面前,也就是刘小娥面前。
刘小娥看着面前的包裹,冷笑一声,猝不及防的甩给了面前这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一巴掌。
夏家人,还有赵水芹娘仨都惊了。
她怎么能打人?
打的还是一个怀着身子的人?
“你凭啥打俺?”
夏冬草捂着脸,瞪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谁让你和你家里的人不要脸了,打的就是你。
这烂衣裳,还是你们留着自个穿吧。”
刘小娥夺过她手里的包裹,砸在了她的脸上。
“你这是啥意思,亲家婶子。”
夏大娘见闺女被打,顿时不乐意了。
“啥意思?让你们从哪来,滚哪去的意思。
也不拿块镜子照照你们自个,穿的这样烂,一家子穷鬼,还想来这找儿媳妇。
你们做的这衣裳,连给我当擦脚布都不配。”
刘小娥就是瞧不起他们,话里满是对他们的侮辱。
“你少狗眼看人低,你就是个势利眼,俺穷俺光荣,俺家祖上五代贫农,俺家的成分好。
你只是她二婶,当不了她的家,她娘都把她定给俺儿了,这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的,你们想不认都难。”
夏大娘从裤腰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语气强硬了起来。
“你说你是我婆婆?你过来,让我看看那张纸上写了什么,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周文笑吟吟的看着夏大娘。
夏大娘怕周文和刘小娥她们把这张婚纸给抢走,但不让她看,她不相信。
她迟疑了一会,只好提防的走了过去,把那张纸伸开,没敢靠她们太近。
“你拿反了。”
周文提醒她,在她低头看手上的纸的时候,周文面无表情的用手上提着的冰球,砸在了她的脑门上。
这是她爷爷周老抠给做的冰球,刚刚她正带着狗蛋玩冰球,这些人就过来了。
夏大娘的脑门顿时开了花,手中的纸掉在了雪地上,被地上的雪一点点的浸湿。
“娘……”
夏冬草连忙跑了过来,把躺在雪地里的她娘给扶了起来。
赵水芹娘仨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看着周文手中那沾血的冰球,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你……你这是要杀人啊……”
夏大爷吓的都结巴了。
旁边的夏长安也没想到,她能干出这样的事。
捂着血流不止的额头的夏大娘忍不住躲在了闺女的身后。
“还想让我当你们的儿媳妇吗?”
周文问她们。
娘呀,把这样的母夜叉娶回家,她们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现在还没进门,都敢打她这个婆婆了,等进了门,她一个不顺心,是不是要拿菜刀砍她们?
夏大爷也是这样想的,这个闺女好看是好看,但这也太狠了,打起人来面不改色。
他们只想给儿子娶个好闺女,不能欺负人的那种,即使长的丑点也没啥。
这俩人都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赵水芹,她怎么能把这样的人介绍给他们。
赵水芹也不知道这个丫头,这样啊,这性子咋这么虎啊。
“这不管俺的事,这都是赵玉兰弄的事。”
“赵玉兰弄的?”
刘小娥撸了撸袖子,赵水芹忍不住往后退。
“你也不是啥好货,你们姐妹俩,一个比一个孬。”
刘小娥这次没有抽脸,而是拽着赵水芹的耳朵,把她的耳朵拧了两三圈,直到再也拧不动。
“你放开俺娘。”
杨苞谷有些气势不足,刚走到刘小娥身边,就把刘小娥一脚踹在了肚子上。
杨疙瘩见自己的娘还有妹子被这个臭娘们欺负,想动手,可他看着周文手里的冰球,又怯的不敢动。
“这是干啥哪?”
王翠芬她们回来了,放下手中的东西,看着院子里的这些人。
她们身后还跟着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就是上次教训赵玉兰和周卫东的那几个人。
这些人,一看不对劲,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冲过去动手了。
“你们别打俺,别打俺,俺啥也不知道……”
“这都是那个赵水芹让俺这样做嘞,不管俺的事啊。”
……
夏大爷和夏大娘,被这些人揍的惨叫连连。
夏冬草吓的,呆若木鸡,抱着肚子,不敢近前。
对付无赖最好的法子,就是用拳头。
这种人,不要脸,没有底线,不讲理。
想让他们讲理,只能用拳头。
周家的大门,从里面给搭上了,王翠芬坐在院子里。
夏家人,以及赵水芹母子仨,被按在了地上。
雪地里还躺着一只不知道是谁的大门牙。
“你们咋动不动就打人……你们不讲理,俺都说了……这不管俺的事。”
夏大爷在村子里,只有他欺负旁人的份,还从没有旁人欺负他的道理。
之前,住在他家隔壁的小媳妇,因为他的傻儿子拉在人家家门口了,对方说了他们几句。
夏大爷两口子不愿意了,拿着铁楸闯进了小媳妇的家里,把小媳妇按在地上揍。
小媳妇的丈夫从外面回来,也不敢惹这两口子,这两口子就是个村霸。
“讲理?讲啥理?”
周老二给了这个老头子一脚,踹的他哎呦哎呦的。
“就你这种人,也配和人讲理?
想让我姑娘,给你当儿媳妇……”
周老二用脚踩着这个老东西的脸。
赵水芹都快吓尿了,她没想到玉兰说的是真的,玉兰的这个小叔子,咋这么不是个东西。
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干啥非要动手。
“你们放过俺爹吧,俺不该来这,这都是赵水芹怂恿俺来的,说过年了,你家闺女上学该回来了。”
夏冬草跪在了地上,她刚刚没有挨揍,脸上的巴掌印还是刘小娥之前打的。
“那桩婚事,俺不认了,俺不认了,没有啥婚事。”
“赵水芹是吧?”
赵玉兰的大姐,周老二揪起了她脑门后面的头发。
赵水芹的眼中透着害怕,正要说什么,她的脸,下一秒被周老二给按在了雪地里摩擦。
这个赵玉兰咋就像个臭虫似的,甩都甩不掉了哪。
看来上次是没有挨够打,吃够教训,这次还能来整事。
雪呛进了赵水芹的鼻子里,她吓的乱挣扎,可她压根挣扎不开,她的手被人死死的按着。
杨疙瘩看到这一幕,一滩黄色的液体,染黄了雪。
“咦,咋还尿了啊,这人可真不讲究。”
说话这人,把杨疙瘩的胳膊,和脚,都用牛皮绳给绑了起来。
原本按着他的人,连忙松了手。
杨苞谷已经不敢哭了,连娘都不敢叫,乌黑的长辫子,被踩在了雪地里。
“赵玉兰,怎么会这样做的?”
她不会无缘无故的这样做,上次来这要地址,就是没安好心。
重新能喘气的赵水芹,脸上沾的都是雪。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还不想说实话。
最边上的夏长安怕挨揍,吐豆子似的,把什么都给交代了。
“还有,我不是夏虎,夏虎是我堂哥,他……他是个傻子。”
“好,真好,赵玉兰这个狗娘养的玩意。”
王翠芬的脸气的涨红。
她知道赵玉兰不是个东西,但没想到,她这么不是东西。
她想帮自己的外甥,可以,咋不把自己养的闺女嫁给人家。
竟然还想出这种馊点子,仗着她是她孙女的亲娘,给人家写订婚书,把她孙女和那个傻子的事定下来。
真不知道是该说她蠢,还是说她坏了。
这订婚的事,她说订就订了?还真把自己当根豆芽菜了。
“对,就是这样,浇下去。”
周老二正在教周文怎么对待这样的人。
周文手里提着一个尖嘴的铝壶,刚从炉子上拿下来的。
“啊……”
赵水芹被烫的直翻白眼,
“对,就是这样,面对欺负咱的人,就要这样报复回去。
啥吃亏是福,那都是狗屁话,哄骗傻子的,谁让咱不痛快,咱也要叫她不痛快。”
这样的渣滓,敢上门欺负人,他们要是还能忍气吞声,那不就成了活王八了。
周文兴奋的捏紧了壶把手,把赵水芹烫得哇哇叫后,然后还有夏大娘,夏大爷。
在她们进来,说他们姓夏的时候,她就猜到了是上辈子的那家人。
滚烫的热水,浇在他们的背上,即使他们穿的再厚,隔着衣服的背也起了一片的红水泡。
“二爸,我想浇在她们的手上,好不好?”
周文兴冲冲的看向周老二。
“好!”
周老二脸上带着老父亲般的宠溺,让人把他们的手,都给按在地上。
“这老周家是咋了?”
巷子里的人,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的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的,听着怪渗人的。
轮到杨苞谷的时候,周文才不管那么多,直接眼也不眨的浇在了她的手上面。
杨苞谷疼的都快要晕过去了,两双手火辣辣的疼,额头上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凭什么这样对她,她又没怎么着她。
杨苞谷忘了,她在乡下的时候,明知她娘这样做会毁了眼前的周文,可为了自己不被换亲,默认了她娘的做法。
她比赵水芹她们善良,可她的善良,在触碰到自己的利益的时候,可以把自己的善良抛弃。
想让旁人,去为自己顶锅。
这种披着善良皮子的坏人,是虚伪的。
也不能说她坏,她只是不想自己的人生被毁掉,不想嫁给一个傻子。
那旁人想嫁吗?
她甚至想去弥补周文,人生都被毁了,还弥补个啥。
她的弥补,也是为了让自己心安,让自己不对她感到愧疚。
虽然她们对周文的伤害,不是实质性的,而周文对她们的伤害却是实质性的。
难道真要等她们对她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后,再还手吗?
这就好比,有个人冲过来要打你,你要不要和他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