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兰自打那天和她大姐赵水芹说过那事, 就在家里盘算了好几天。
并且极为罕见的请江槐花一家过来吃饭。
炕桌上摆着几盘菜,有葱花炒鸡蛋,凉拌便蛋, 煎豆腐,中间摆着一包从县城买回来的卤肘子。
肘子卤的很烂糊的, 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
江槐花和徐寡妇, 以及周栓子他们都有些受宠若惊。
自打这家的周卫红去了城里后,赵玉兰家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
周卫红没去城里之前,这个家顿顿不是地瓜就是窝窝头, 连寻常最贱的豆腐都吃不起。
可现在隔三差五的不是鸡蛋, 就是肉,村子里日子过的最好的春花家都没她家的日子过的滋润。
以前周家日子还没好过的时候, 都怕她们过来占便宜, 后面日子好过了, 更是防她们像防贼似的。
平时走在路上, 碰到了也不搭理她们。
今个咋这么好, 竟然请她们过来吃饭,菜还这样的好,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侄媳妇, 这一包肘子, 恐怕有两斤多吧。”
自打进门, 坐上了炕, 周红眼的眼珠子就没从那包卤的红艳艳的肘子上移开眼,口水都悄摸的往下咽了好几下。
“三叔,您眼力真好, 两斤半, 我又给浇了香油, 您和三婶快尝尝。”
赵玉兰一改往日的样子,脸上带着和善亲热的笑,用筷子给周红眼和江槐花一人夹了一筷子肘子肉。
江槐花有点不敢吃,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虽然没有上过学,但活了一辈子,这个理还是知道的。
她的心眼多,徐寡妇瞅了她一眼,也是不敢动筷子。
就周栓子和他老子,啥也不怕,啥也不想,看着这诱人喷香的肘子,想忍都忍不住,直接拿起筷子夹着就往嘴里塞。
周红眼年纪大了,整个人干瘪的就像是风干的老冬瓜似的,可胃口还是那样的好,人也瞧着挺精神。
“三婶,你们怎么不吃啊?”
她不是最馋的吗,以前在她家耍赖,讹她们的肉吃,这次主动请她们来吃,她倒是不动筷子了。
江槐花不是不吃,她也很想吃。
看着身边这俩人一个劲的夹着那包肘子吃,还吃的这样的香,她口水都不知道咽了多少下。
“吃吃吃,这就吃。”
再不吃,这包肘子,一块都捞不到了,这个死老头子只顾着自己,也不讲她们的事。
周红眼和周栓子俩人下筷子,一个比一个狠,也不怕旁人笑话 ,一筷子下去,夹起来足足有三四块肉。
就像八辈子没有吃过肉似的。
徐寡妇见婆婆动筷子了,她也连忙往那个油纸包里所剩无几的肘子里伸筷子。
“娘,面条好了。”
周卫丽用家里和面用的,笨重的陶瓷盆,端过来一盆面条。
听说还有面条吃,周栓子伸长了脖子,往盆子里瞅,见是白哗哗,用细粮面擀的面条子,端起碗,就迫不及待的想捞。
这样的好饭,在乡下是很难吃到的。
周卫丽刚放下盆子,就同时凑过来四个脑袋,四双在嘴里嗦干净的筷子,在盆子里抄着面条。
只见买回来的那包肘子,吃的连渣子都不剩,几个盘子里也没啥菜了。
赵玉兰见闺女脸子拉好长,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
周卫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转过身走了,真不知道她娘为啥要请三爷这家人吃饭,还净给他们吃好的。
“侄媳妇,你也吃啊,别光看着俺吃。”
周红眼端起桌子上炒鸡蛋的盘子,放在嘴边舔着上面的油,这种事做起来自然的很,
“省的浪费 ,俺这……”
舔到一半后,才回过神,怕赵玉兰笑话他,一脸的尴尬。
赵玉兰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三叔,甭拿我当外人。
按理说,咱都是一家子,以前都是我不懂事……你们吃,不够吃的话,我让卫丽继续给你们擀。”
“够吃,够吃,玉兰啊,这么多年,你可算是有点人味,晓得亲了。”
赵玉兰款待他们的这顿好饭,把江槐花给吃美了。
她吸溜着碗里没有掺苞米面全是好面的面条,心里满意的很。
在乡下,招待客人最高的规格,就是给擀一碗白面面条,再窝上一个鸡蛋。
“三婶,以前都是我不好,你们别和我一般见识。”
赵玉兰认了错,在他们面前低了头,又伺候他们吃了一顿这样的饭。
江槐花和周红眼他们都对她亲近了不少,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
“玉兰啊,也不是三婶说,你那个公公婆婆实在是太偏心了,卫丽她爹也是他们的儿子。
这些年,你看他们有管过你们,问过你们的事没?”
江槐花在炕上,贴着赵玉兰坐,俩人亲的不行,她撇着嘴 ,数落着王翠芬和周老抠的不是。
“不就是看老大不是技术员了,享不了他的福了,所以才这样对你们,这还亲娘亲爹哪,真是势利的不行。
不管咋说,老大都是他们的儿子,可他们那,只带着老二这个儿子在城里享福。”
“玉兰嫂子,俺娘说得对,当爹娘的帮衬儿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可你看,这些年,他们有帮衬过你们吗?
俺向北大哥,都成那个样了,也不说往这寄点钱,让你们带着俺向北大哥去看看病啥的。”
徐寡妇也来插嘴。
赵玉兰叹了一口气,擦了一把眼角,吸了吸鼻子,
“三婶,艳红,我家是咋熬过来的,以前过的有多苦,你们都是知道的。
我以前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狠心的爹娘,后面就知道了。
你们说,都是儿子,他们咋就这么偏心,凭啥这样偏心?
俺闺女卫红去她们家待过两年,没日没夜的伺候他们,可他们就是不待见她,把她给打回来了,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我闺女就来的时候,那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没有一块好皮,还诬陷俺闺女偷了他们家的钱。
卫红是我生的,我养大的,她是啥样的人,我这个当娘的最知道,她压根干不出那样的事来。”
赵玉兰脸上布满着愁苦的神色,
“我跟你们说,你们恐怕都不信,可俺卫红真的是被冤枉的,是当初着了他们的道。
卫红又傻,嘴又笨,被人这样诬赖也说不清。
现在外面的人都以为俺闺女是个贼,可她不是,她没有做过那样的事。”
“俺当时知道的时候,心里就犯嘀咕,卫红那闺女,俺是看着长大的,就是地上掉根针,她都能捡起来还给人家。
咋可能干出偷人家钱的事……周老二那人,俺以前就知道他是个孬的。
你看连自己的亲侄女都能这样害,他和卫红爹虽然是亲兄弟,但一个像娘,一个像爹。
俺看这个周老二就是像那个不干好事的王翠芬,这母子俩人,一个塞一个的不是个东西。”
江槐花现在和赵玉兰一个鼻孔里出气。
别管心里信不信赵玉兰说的,反正嘴上已经帮她骂着王翠芬和周老二他们了。
周红眼坐在另外一边,抽着手中的旱烟,听着她们说,
“那个老二干的确实不叫人事.
俺那个二嫂,当年要是多积点德,别干那么多缺德的事,这报应也不会降临在那个老二身上。
他生不出娃,这就是俺这个二嫂害的,再加上,他也不是啥好货,活该绝户。”
“玉兰啊,你三叔倒是提醒了俺,老二的媳妇,是个不下蛋的老母鸡。
他们俩没有自己的儿子,往后那边的家,还是要你的卫东去撑。
他们还要靠卫东给他们俩养老送终,别看他们现在这样嚣张,往后卫东去了那个家,当家做主,有他们好受的。”
这是乡下一直以来,不成文的规矩,没有儿子的人家,会找侄子来养老,没有侄子的会找外甥。
家里的闺女,得不到家里的屋子啥的,因为不是这家人了。
给他们养老的侄子,也不允许他们把家里的东西偷偷的给闺女,因为他们认为那是他们的东西。
“他们忙活了半辈子,肯定攒下了不少的钱,往后,这都是卫东的。”
徐寡妇都忍不住羡慕赵玉兰的福气,周老二他们忙活这么多年,都是在替赵玉兰的儿子周卫东忙活。
等将来这几个姐出门子了,这些彩礼也都是他的。
这要是哪家闺女嫁给他,那真是掉进福窝,有享不完的福了。
赵玉兰听到她们这样说,脸上没有一点喜色。
“三婶,你们不知道,他们已经有了个儿子。
我现在只想把我的大闺女给要回来,我可怜的大闺女,在他们家,也不知道遭了啥罪。
当年,他们仗着自己是卫红她爹的兄弟,亲爹亲娘,就逼着俺过继给生不出孩子的老二两口子他们一个孩子。
俺的大闺女就这样被他们给要走了,这些年,俺想她都想的心口疼……”
当初赵玉兰从大姑姐口中知道了周老二两口子生了,还生了个男孩的时候,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怎么就生了哪,前面一二十年都生不出来,这把年纪了,倒生了一个。
他们有了自己亲生的,还是个男娃,那他们的家底,将来就不可能给她的卫东。
这周老二有儿子的事,江槐花她们都不知道。
“那个刘小娥不是生不出来吗?”
“该不会是抱养的娃吧。”
徐寡妇的这句无心之言,说的赵玉兰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还真有这个可能。
榕城,
“二爸,你要是想干,就放手干,我支持你。”
周文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存折,她这次带来,就是想给他们的。
“这折子上有些钱,你拿去用。”
“二爸有钱,你快把这折子收起来。”
周向南说啥都不能要她的钱。
“这些钱我也用不到,上面大概有一万多……”
这个一万多,把家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你上着学哪,哪来这么多钱?”
周文就把自己跟着王教授他们这两三年,先是发现了矿,又是油田的事和家里的人大致说了一下。
这个钱,是王教授给她的,算是安家费什么的,她也没有细问。
周向南和王翠芬她们都听傻了,她们都不知道她去干这些事了,只以为她在学校里上课。
“这……”
王翠芬结巴的不知道说啥了,刘小娥更是这样。
“这个是要保密的,你们可不要出去瞎咧咧。”
周老抠嘱咐着她们。
虽然周文和他们说的已经很含糊了,可周老抠依旧听出了孙女她们找出来的矿,不是一般的矿。
“不说不说,往后家里都不准再提,旁人问起,就说在大学里,在大学里学外语的。”
王翠芬激动的不行,之前孙女考上了大学,想学这个什么地质,她也不知道好不好。
只要她喜欢,无论学啥,她都举双手支持她。
后面才知道,学地质,就是专门研究地上和地下的东西的。
这件事,家里消化了两天,才稍微平静了下来。
周文又把话题转移到了她奶奶身上,这两天她一直在和他们说着外面的形式和走向。
“奶,你要是想做,就去做。”
“你奶我都这把年纪了……都六十多岁了。”
王翠芬见自己的心思被孙女看透了,有点不好意思。
她怕人家说她,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跟着瞎折腾。
“六十多岁怎么了?你一点都不老……”
周文鼓励着她奶奶。
王翠芬见孙女一本正经的样子,她的心被触动了,燃起了火苗。
“让我再想想,要是干的话,干点啥哪?”
“娘,当然是干你的老本行了,你要是开个饭馆,去吃饭的人肯定多。”
原本刘小娥是不赞同周向南从厂子里辞职的,可听了小文这两天说的,她之前的想法改变了。
既然他想干,那就让他干,即使挣不到钱也没事,家里还有她那,她能上班养他们。
她娘也想干,她也支持她。
就像小文说的那样,人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这一幕,就像当年钟干事来家里请她娘去灯泡厂做饭。
她娘害怕做不好,不肯去。
是小文劝她去,她这一去,做的饭让人中意了,成了灯泡厂的大师傅,又慢慢的成为了榕城有名的大厨。
如果当初没有去,不知道现在是啥样子。
前几年,就连她娘都和她说,没想到她一个乡下的婆子,有一天会成为让那些人亲自上门来请的人。
“你们想干啥就干啥吧,我在家里给你们搞后勤,家里的事,还有娃,你们不用操心。”
周老抠从纸盒厂退休了,平时刘小娥她们去上班,王翠芬去外面给人做饭,狗蛋都是他带。
王翠芬和周向南母子俩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里的气更足了。
这下能甩开膀子,撸起袖子,去闯了。
周文见家里的事整好了,就要走了,那边的事不能耽搁,昨个王教授的电话已经打到邮局催她赶快回去了。
“姐姐,姐姐,姐姐……”
狗蛋见周文要走了,哼哼唧唧的在她身上不肯下来。
“狗蛋,你在家要听爷爷的话。”
周文把从泸城买的小皮球,塞到了他怀里。
“狗蛋啊,你姐姐不走,走,咱回屋喝奶去,喝完奶,再来找姐姐。”
刘小娥把狗蛋哄骗了下来,让小文赶快走,别误了火车。
周文和家里人告别后,就匆匆的去火车站坐火车去了。
她走后的第三天,赵玉兰就带着儿子卫东找上门来了。
“你们找谁?”
在院子里牵着孙子狗蛋踢球的周老抠,看着站在门口的这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