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血没有溅到五条悟的衣袖上, 五条悟也开着无下限,而且比面前的年轻人更坚固,更牢不可破。
更何况,那点微弱的血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连天上飘落的那些毛毛细雨都比不上。
然而五条悟还是如有实质地感受到了那些血带来的热意。
他下意识撤回手, 见年轻人手上的无下限术式没有立即补好, 而是留了个窟窿在那里, 忍不住又抓了过去。
年轻人的手腕出乎意料的脆弱, 不是因为身体不好而产生的脆弱感,咒力在他体内沸腾, 就像是在对抗着什么,使他原本的身体变得不堪一击,随时都有可能会崩坏。
五条悟的眉梢微微一抬, 心里浮现出奇怪的感觉。
他刚和年轻人接触就感觉到了,对方根本不是在冒充他,也不是用了什么咒术来模仿,他的咒力跟自己的是一样的。
所以五条悟一接触到他, 体内的咒力就跟着沸腾起来,想要冲垮这具容纳咒力的身体。
如果不是五条悟对咒力的控制更强,恐怕也要像年轻人那样出现身体崩坏的情况了。
然而即使五条悟控制住了,他身上的无下限术式还是微微一乱,坚如磐石的术式结构出现了缺陷, 周围的细雨瞬间被扫开。
只不过, 不到半秒的时间,更多的雨就从天空中落下, 填补了原本的空缺。
五条悟的银色碎发因此染上了雨点, 细细碎碎的雨落在他的头顶, 在逐渐暗下的天色下耀眼至极。
他长而微翘的睫毛上也沾了两滴雨珠,越发衬得那双苍蓝色的眼睛澄亮透彻。
这时被五条悟抓住的手腕动了动,五条悟手指情不自禁地松开,对方抽回手,那只手上竟然立即浮现出了五个模糊的指印。
只是被抓了一会儿,苍白的皮肤下就出现了一层浅浅的淤血,在黑夜中不算太明显,却也让人难以忽略。
五条悟愣愣地望着那道指印,对方倒是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自顾自地甩了甩手。
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睛看向五条悟时,眼里流露出了些许嫌弃,就像是在说——这样你满意了吗?
五条悟显然是不可能满意的,可相似的咒力和没有任何其他术式的痕迹,又让他难以打消心里的疑惑。
尤其是看到那些指印,五条悟心里还涌上了非常奇怪的感觉。
碰也不能碰,这也太没用了吧!
五条悟不免想到了前几天硝子去看的电影,据说里面有个玻璃人,也是像这样的,一点小小的磕磕碰碰就会导致受伤,身体脆弱得像是一层薄薄的玻璃。
漂亮又不实用。
五条悟不喜欢玻璃杯子,也不喜欢眼前的年轻人。
对方好似浑身上下都写着——要好好对待哦。
不然会死掉的。
五条悟不由得撇了一下嘴。
这时年轻人手指微动,一道咒力以迅雷之势从五条悟的身侧越过,五条悟阻拦不及,只听到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加茂宪纪摔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加茂学长!”
三轮霞连忙跑了过去。
“我没事……”加茂宪纪拒绝了她搀扶的手,总是眯起的眼睛睁开,略微震惊地望着五条悟对面的年轻人。
他没有想到,五条悟明明在他面前,他还敢做这样的事。
是他帮助五条悟抓到对方的,只不过五条悟一开始也没有认真,只是在观察他的实力而已,就算没有他,五条悟最后还是会得手的。
对方想必也知道,可还是当着五条悟的面对他出手了。
看着他脸上的傲然和不屑一顾,加茂宪纪心里突地一惊。
——他可能比五条悟更肆意妄为、无法无天。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加茂宪纪就感觉一阵凉意从对面袭来。
五条悟的咒力犹如洪水爆发出来,铺天盖地压向那个年轻人,哪怕只是站在一旁,那股力量的强悍都让加茂宪纪觉得可怕。
五条悟墨镜下的半张脸冷凝又不快,在他的咒力逼迫之下,年轻人的身体微微一晃,像是有些承受不住似的。
然而他看了看五条悟,忽然开口说:“……我饿了。”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很久没有说过话的那种生涩感,以及些微的嘶哑,然而更让五条悟愣住的却是他话里的内容。
五条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对方真的不满地重复:“我饿了,我要吃草莓大福。”
他又说了一遍,说话的语气似乎更流畅了,褪去了那种滞涩的感觉,变成了一种和五条悟极其相似的,平时指使别人去做事时经常会用的语气。
五条悟忽然产生了自家领地被侵犯的不适感,忍不住说:“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这里是京都咒术学校啊!
这个学校超级讨厌他,讨厌到知道他要来,就会把所有甜品都收走的地步了!
就连他刚才好不容易买到的饮料都是无糖的!
想吃草莓大福,做梦去吧!
年轻人像是读到了他心里的想法那样,蓝眸斜着瞥了瞥他,然后嗤地一下笑出声。
“你人缘好差。”
“……”五条悟磨了磨牙,强忍住了在学生面前骂脏话的冲动,“你到底是谁?”
五条家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而且一言一行都和他自己那么相似,让他忍不住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年轻人又瞥了他一眼,唇角嘲笑似的扬了扬,“你不是猜到了吗?”
五条悟:“…………”
好的,明白了。
就是五条悟自己。
然而他一点也不想相信。
五条悟当然知道自己有多难搞,他的性格是他自己都觉得头疼的存在,不过他这些年一直都我行我素,从不在意,因为难受的只有身边的人,他自己还是很快乐的。
然而现在……
看着面前笑容恶劣的年轻人,五条悟难得感受到了头疼。
斗嘴不一定斗得过对方,动手的话……万一对方死掉了怎么办?
身体能脆弱到这种地步也是罕见了,五条悟不由得说:“可以请你从哪来就回哪去么?”
如果真是另一个五条悟自己,五条悟不能不管,管的话……太麻烦了啊!!
不提他自己的性格有多糟糕,就这身体随时都有可能会崩坏的情况,心里藏着多么疯狂的想法都不足为奇。
就算是做出再疯狂的举动,五条悟也不会觉得奇怪的。
对方动不动就对别人出手也验证了这一点。
先是乙骨,然后又是加茂宪纪……
五条悟觉得,可以给他先打个疯子的标签,再红字加粗。
银发年轻人感受到他对自己不欢迎的态度,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
然后他一脸真挚地对五条悟开口了。
“给我吃了草莓大福,我就能回去了。”
五条悟:“……!”
说谎啊!这么离谱的理由你以为我会相信么!!!
五条悟内心难得起了吐槽欲,这个年轻人在做的事,不正是他经常会对别人做的么。
信口胡诌,睁着眼说瞎话,偏偏还一脸的理直气壮——“不管你们有没有信,反正我自己是信了。”
五条悟总算知道别人面对自己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了,看着年轻人煞有其事的表情,好像真的吃了草莓大福就能从自己眼前消失一样,他忍不住捏了捏拳头。
年轻人眼眸微垂,瞥到他悄然握成拳的手指,忍不住哇地一声。
上扬的语调莫名嘲讽,好像在说五条悟开不起玩笑,五条悟:“……!!”
心里渐渐窜出了一团火气,五条悟拉下脸,冷冰冰地说道:“我带你去吃草莓大福。”
吃完了赶紧滚蛋!
没想到他松了口,年轻人又追加要求。
“好啊好啊,”年轻人得寸进尺地说,“我要吃京都市中心那家仁庵草莓大福,这边应该有那家店的吧?你快安排人去给我排队。”
“我还要橘子大福、毛豆奶油大福……”
五条悟拳头逐渐捏紧。
这就是所谓的同性相斥吧,他忍不住想,他超讨厌另一个自己的。
看到那张脸就有种想要用赫轰过去,把对方碾碎到连渣都不剩的冲动。
年轻人说完了,停下来有些怀疑地望着他:“你都听到了吗?”
“耳朵又没聋。”五条悟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一边拿出手机,给伊地知打电话。
他又对被里香放下来,拿着伞给里香遮雨的乙骨忧太说:“你也一起。”
乙骨忧太点了点头。
这次来的就他一个学生,加上五条悟这么一个老师,什么时候走都可以。
据说原本二年级的秤金次学长他们也要来的,不过这次交流会提前了,他们在外面执行任务就没赶上,而且交流会提前好像跟一个叫什么森木的家族有关,乙骨听熊猫他们八卦了几句,但具体的不是很清楚。
他只是一个刚踏入咒术界的新人而已,既然五条悟叫他离开,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出来没给自家学校丢人,还能提前开溜,乙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他又偷偷看了看五条悟面前的年轻人,雨渐渐变小了,对方身上还是湿漉漉的,和五条悟站在一起,那种强大又脆弱的矛盾感越发明显了。
五条悟拨通了庵歌姬的电话,简洁明了地告诉对方自己要提前离开,不顾对方在那边的反应就挂掉了电话。
比起交流会的事,还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更重要。
五条悟不希望他真的是自己,可他又必须搞清楚对方的来历。
六眼的价值有多大,五条悟这个当事人最明白。
尤其是对方还没有任何的自保能力——就那点泡沫一样的无下限术式,随便一戳就破了。
别说是他,就是刚入学不久的乙骨,说不定都能做到。
对方看似强势高傲,其实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然而就算是这样,他还要对乙骨和加茂动手,真不知道是任性妄为还是胆大包天。
五条悟琢磨片刻,觉得这种性格果然跟自己有几分相似,要是有人让他不爽的话,他就是没有咒力,也要想办法干掉对方的。
等车来了,五条悟毫不犹豫把那个年轻人拎上了车。
把车开到京都学校门口的伊地知看到车门打开,一个五条悟钻了进来,对方一只手臂上带着伤口,还有几个像是指印一样的血痕,看起来格外明显。
这是受伤了?!
伊地知脸上立即出现了惊吓的表情,还没来得及问,又一个五条悟钻了进来。
五条悟脸上本来带着点不爽,看到伊地知震惊到眼镜都掉下来了的样子,倒是一下子乐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就算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自己,带来的也不全都是麻烦。
“开车,去市中心。”他说。
乙骨忧太坐在副驾驶座上,里香已经回去了,他回想起今天的事,有些想跟学校里的同学们聊聊,拿着手机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伊地知才缓过来,哆哆嗦嗦地打了方向盘。
乙骨忧太打开邮箱,犹犹豫豫地选中了狗卷棘的号码,准备发邮件过去。
五条老师是不是有个弟弟……
他还没点击发送,坐在他后座的银发年轻人就说:“我是哥哥。”
六眼能看到的视野非常广阔,乙骨忧太应该把手机再藏好一点的。
“嗤。”
五条悟瞬间笑了,把手掌放到他的脑袋上一顿揉搓,“想当我哥哥,下次早点投胎。”
似乎从刚才碰到这个年轻人开始,对方的咒力就对他不再排斥了,把手伸过去也没有再向之前那样受到阻碍。
手上的术式缺口也慢慢恢复了,五条悟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手的水,冰凉凉的,见深色的制服贴着他的身体,隐约可见轮廓带着几分瘦弱,忍不住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他在高专的制服里面还穿着衬衫,由于开着无下限术式,雨也没有打湿他外面的制服,刚脱下来扔到年轻人那边,年轻人就抓住那件衣服,举起来擦了擦头发。
五条悟:“……我是让你换上。”
一直穿着湿衣服不难受么?就连乙骨忧太都把湿掉的外套脱了。
年轻人听到他的话,慢吞吞放下了手,他把擦过头发变得半干半湿的衣服重新扔给五条悟,“我才不穿。”
不仅五条悟嫌弃他,他也超级嫌弃五条悟。
五条悟:……可恶,我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好心!
有种被气到的感觉。
五条悟把湿掉的衣服又丢到他的头上,稀薄的无下限咒力把衣服弹开,衣服掉到座位上,五条悟捡起来再丢,再次被弹开。
五条悟忍不住拿起衣服盖过去,彻底蒙住了他的头。
银发年轻人抬起手,用力扒拉衣服,怎么也扒不开,于是屈起手肘,往五条悟贴近他的身体撞了过去。
五条悟被他推得脑袋差点撞在了旁边的车窗上。
他把衣服拉下来,一脸不高兴地说:“吃完大福我就走,不用你多管闲事。”
“走?”五条悟重复他的话。
只是刚才随便碰到了一下,他的侧脸上就出现了一道小小的红痕,五条悟盯着那道红痕,慢慢问道:“你要去哪里?”
“没有必要告诉你。”年轻人把衣服丢到他的脸上,只不过因为无下限术式的存在,衣服很快滑落下来。
然而谁也没有去捡。
因为五条悟用一种笃定的,带着嘲弄的语气说:“你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去吧。”
年轻人脸色微微一变,强势的表情隐隐有崩塌的趋势。
那张脸好似因此而变得更苍白了,脸上细微的红痕越发明显。
然而五条悟还在慢慢地、像是要剖开他内心般地说:“在这个世界上。”
“连个帮你买大福的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