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最快也要15分钟。”
在另一个乱步被送进急救室的时候,福泽谕吉拿着电话,语气沉重地对所有人说。
他通过政府的关系联系到了直升机,可以把与谢野直接带到这边来,然而他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上。
他看到那个乱步的时候,他的呼吸就已经很微弱了,而且……那么多的血……
看到一袋袋血往急救室里送,福泽谕吉捏紧了手机,担忧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江户川乱步。
他的视线在乱步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眉心不自觉地拧起,眼里的担忧清晰可见。
乱步不是没有见过别人的死亡,但是这次不一样。
福泽谕吉比侦探社的其他人更早认识乱步,所以他也比其他人更清楚乱步作为天才的孤独。
好不容易能遇到一个跟自己一样的人,或者说……那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他自己……
乱步紧紧攥着拳头。
自从看到另一个乱步倒在血泊里,他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他明明问过另一个自己,那个炸.弹控制器是用在哪里的,然后——
他又被骗了。
那个炸.弹确实不在另一个自己的身体里,可是放在了帽子里。
乱步最早的那套侦探式的衣服就是社长送的,所以他很珍惜自己的衣服,他怎么也想不到,另一个自己竟然会允许别人在里面放炸.药。
他不得不承认,他猜不透另一个自己的想法。
他也无法想象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让另一个自己那么绝望,连帽子里都藏着随时可以结束自己生命的炸.药。
又被他骗过去了……
看到地上那片红色血泊时,乱步心里只有这个念头。
生气和挫败不断在心里翻涌,江户川乱步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把那个可恶的骗子揪起来骂一顿吗?可他已经这样了……
就算骂他他也听不到……
乱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期望一个人能醒过来,期望急救室的门打开,然后医生告诉他,那个人已经醒了,他已经没事了……
乱步盯着面前紧闭的大门,心里说不出的委屈和难受。
为什么要这样……
太宰那个家伙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啊……
乱步猛地回头,之前他们的关系都变成那样了,难道太宰还没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
太宰治在离他们稍远的位置,微微垂着头,背贴在墙壁上,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他不让他自己的身体倒下。
整个急救室前是一道白色的长廊,冰冷整洁的瓷砖反射着头顶炽白的灯光,把这条路衬得不像是通往急救的求生区,而是阴冷的太平间。
太宰治身上也散发着阴森和死亡的味道,他身上的风衣被染红了一大片,两只手上也全是救援乱步沾到的血,脸颊旁微卷的黑发被冷汗打湿,贴在他的皮肤上,让他的皮肤看起来比其他人更冷,带着病态般的苍白。
就连另一个乱步在车厢里,都没有他那种好像连灵魂都被抽走的感觉。
那时候乱步的眼神还是很亮的,整个人就像是那些放在桌面上的星星灯,只要太宰治轻轻碰一碰就会熠熠生辉。
江户川乱步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太宰,还是没有走过去。
刚到这边的时候,敦和国木田买了几瓶水,还问太宰要不要去洗一下手,他都没有回答。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手上的血,就好像在看什么重要的东西。
而那样东西又恰好是透明的,他都不能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拥有过。
江户川乱步看了他片刻,默默移开视线。
这时乱步身边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福泽谕吉不比有着超强推理能力的乱步,也没有太宰治那样的头脑,但他也不能说什么都不清楚。
比旁人多出数年的阅历让他比其他人看得更明白,也更忧心忡忡,他这时才发现,似乎比起乱步,太宰治才是更应该担心的那个。
那时候……太宰说错话了吧……
福泽谕吉心里隐约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感受到他担忧的视线,太宰治忽然放下手,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有些发白,眼神也比平时更晦涩,不过情绪似乎还算平稳。
他对福泽谕吉轻轻点头,低声说:“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福泽谕吉担心他会去做其他的事,比如说不顾一切想要摧毁黑衣组织,但是其实他不会。
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做。
正是因为他不断试探,乱步才会在他面前做出那种决定。
太宰治在最后一刻终于看清楚了。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决定,都像是在往乱步的伤口上撒盐一样,告诉着乱步相同的信息——他根本不是乱步认识的那个太宰治。
他连乱步有厌食症都不知道。
他更不知道乱步有幽闭恐惧症。
就连另一个太宰治为什么不跟乱步说话……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他根本不是那个太宰治。
太宰治做的每一件事,就好像在提醒乱步,哪怕短暂地在美梦中沉浸过,经历过这么多,他也该清醒过来了。
这不是他的世界。
他所有的经历,做过的所有事情,在这个世界上都找不到任何痕迹。
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人,真正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乱步很聪明。
他听懂了。
所以他才按下了那个控制器。
仿佛中了诅咒般,从乱步倒下那一刻开始,太宰治就一遍遍地、不受控制地回想着他和乱步见面的场景。
那时候乱步真的很信任他,对他完全不设防。
明明才是第一次见面,他却连在黑衣组织做什么任务都告诉太宰了。
他还会被太宰帮他戴帽子的行为给迷惑,被他关在车厢里好一阵,都能因为他说出的话而动摇。
一次又一次,他那么信任太宰治。
然而现在信赖的眼神变成了受到伤害忍不住想要哭泣的表情。
太宰治脑子里不断闪过他真的好傻的念头,然后又被他和另一个太宰治关系真的很好这种想法给占据。
他和另一个太宰治的关系是真的真的很要好。
好到乱步可以舍弃理智,去追求一种极其微弱的,根本没有可能的希望——那就是,他认识的太宰治也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眼前的这个太宰治就是他认识的那个。
然而……根本不可能的。
乱步和他都很久没说过话了,怎么可能那么亲密地站在一起。
更别提旁边还有他在侦探社真正合作了两年的搭档。
太宰治用手捂住额头。
这段时间里,侦探社的其他人或站或坐,都守在急救室门前,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离开。
乱步攥紧了披风的一角,神色认真而严肃地望着急救室的大门,他的表情就好像在等待一个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太宰治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他抬头想了片刻,忽然转身去洗手间把手上的血洗干净了,然后又整理了一下衣服,一边莫名其妙地想,要是乱步醒了,看到自己这样说不定会嘲笑自己。
然后又要说他是笨蛋什么的。
太宰治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说过。
这时江户川乱步突然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经过,朝电梯口跑了过去。
太宰治停下来,不一会儿就看到电梯门打开,一个和乱步差不多高的女性穿着白大褂,还没来得及看清外面是什么情况就被乱步拽了出来。
乱步拽着她,大声叫道:“快点快点!”
医院顶楼就是停机坪,与谢野从飞机下来就被乱步一直催,要不是电梯里没信号,估计乱步在这短短的一两分钟里都能把她的手机给打爆了。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乱步这么着急,一边跟着跑一边问:“怎么回事?”
路过太宰治时,她看到太宰衣服上的血,神色多了一丝慎重。
侦探社这次来奈良,社长是被邀请来做剑术指导的,乱步是因为社长在这边,所以选了个还算有兴趣的案件拉着敦一起过来了,太宰治和国木田则是在伊贺市处理案件,顺路跟他们一起回去。
能让乱步这么紧张的……
与谢野晶子心里一紧,还没来得及问,乱步就突然停了下来。
他像是做错事似的望了望与谢野,然后郑重地说:“你等一下,千万别生气。”
与谢野晶子:“嗯?”
“别生气,也别惊讶,进去之后马上用异能!”
乱步看着她坚定地说。
与谢野晶子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看到站在一旁完好无损的福泽谕吉,就更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乱步的吩咐她轻易不会质疑,点了点头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急救室里气氛凝重。
躺在手术台上的年轻人呼吸微弱,送来的时候明明进行了止血和急救,效果却并不大……但更让医生们放心不下的是,他本身没有任何的求生意志。
从他身上感受不到生命力,不管是在清理伤口还是缝合血管,都感受不到任何的反应,也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要不是心电图还有起伏,医生们都要以为他们面对的是一具尸体了。
医生们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层的冷汗,哪怕听说有治愈系的异能者会过来,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
那些人还在看着。
掌控着这座医院的、神秘的大人物们……
安室透站在监控器前,面无表情地望着手术室里的画面,一袋袋血被消耗,纱布一次次被染成红色……
越看他越是觉得不忍,还有种难以形容的愤怒。
黑衣组织竟然在乱步的帽子里放炸.药……
然而安室透又清楚地知道,大多数医院都对用血有着严格的规定,能做到这样不顾一切,把所有资源都倾斜到一个人身上,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琴酒。
琴酒叼着烟站在监控室的暗处,他的烟没有点燃,整个人也像是完全融入了黑暗里。
安室透听到那一声爆炸时就莫名的惊慌,可就在他赶去那边的途中,他忽然看到了侦探社的乱步。
两个江户川乱步?
安室透心里升起了疑惑,再加上侦探社已经在救人了,他就没有过去。
他来到医院不久,琴酒也过来了。
琴酒不知道是在盯着监控还是有些出神,对安室透的打量熟视无睹。
在拿着手机和boss发了一次邮件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这种姿势。
安室透心里焦急,再加上他对乱步身份的疑问不仅没有得到解答,还在不断增多,更加重了他的疑虑,他的神色变幻不定,最终还是转过头去,紧紧盯着监视器。
武装侦探社也在想办法救乱步。
而武装侦探社是和黑衣组织完全不同的组织。
安室透沉默地望着监控。
直到与谢野晶子的到来——
“与谢野晶子来了!!!”
系统得救般地发出了欢呼。
“嗯……所以呢?”森木傀三翻着系统的数据库,好像并不在意一样,“你的表情包怎么变少了?”
系统哽了一下,“都删掉换成能量给你维持生命了……”
“停了吧,”森木傀三说,“与谢野晶子来了,你再维持下去我就不是濒死的状态了——说不定她还要给我的脖子划上一刀才能用异能。”
系统迅速把供给他的能量断掉,刚想把表情包从垃圾桶里刨回来,系统突然一懵。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走到手术台前的与谢野发出低呼。
“乱步先生?!”
她飞快脱掉手套,然而就在她伸手过去,手指即将碰到森木傀三的瞬间——
“滴——!滴——!”
心电监护器发出尖锐刺耳的警告。
仿佛意识到了此刻身边站着的人是谁,仿佛想要永远沉睡在黑暗中不愿醒来,在与谢野晶子出声的刹那,那始终保持着微弱起伏的心电图谱,被他那倔强而骄傲的意志抹平成了一条直线。
平直的,坚硬的,绝对不允许更改的直线。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意识到了——
他不想被救。
他的心跳,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