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灿烂无比的笑容,安室透瞬间就确定自己说错话了。
然而没等他想到补救的办法,年轻人就说:“我叫乱步。”
他说话的语气意外的友好,而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微微仰头看着安室透的样子就像是涉世未深的年轻学生。
似乎对自己的名字很得意,他说话的语调也上扬了少许,透着一种另类的活泼。
如果不是刚被他锐利的眼神盯过,安室透都要被他的表现迷惑了。
安室透说:“波本。”
“我知道你,”乱步微微点头,用一种肯定和赞许的语气说,“你还挺厉害的嘛。”
他身上没有了之前那样强势得令人喘不过气的气势,更像是温顺下来的猫猫,透着一股子柔软和无害,安室透忍不住松了口气。
并没有放松警惕的意思,安室透只是觉得,乱步这样会更好交流一些。
他顺着乱步的话题往下说:“可是我没有听说过你。”
“那是当然,”乱步歪头一笑,“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出任务。”
安室透注意到了那个词——正式。
他正要追问,乱步就把双手背到身后,身体转了个方向往外走。
棕黑色的披风轻快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他大声叫道:“就让我们骑摩托车去奈良吧!冲鸭!”
安室透心累:“……不是那个方向。”
停车场的牌子明明就挂在对面,乱步是怎么想到走另一边的啊!这方向感也太差了吧!!
他这样也能当上情报贩子吗?不会把人跟丢?
乱步回头瞥了他一眼,像是瞬间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一样,撇着嘴说:“我只是觉得那边会发生好玩的事情。”
而且他不是像琴酒以为的那样方向感太差,他只是懒得研究怎么坐车而已。
不过他的反驳在安室透看来就像是嘴硬一样,看着他有些孩子气的神情,安室透说:“总之,先跟我到停车场取车吧,要是任务完不成,琴酒可能会生气。”
不是可能,是一定会生气。
乱步不太情愿地转回来,跟安室透并排走着,安室透比他高一点,偏头就能看到他脑袋上的棕黑色帽子晃来晃去,一副不怎么安分的样子。
他似乎还惦记着后面好玩的事情,时不时回头往那个方向看。
安室透拿着资料袋,一边看资料一边像是没话找话般地说:“任务地点明明在奈良,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大阪。”
“因为我买错车票了。”乱步说。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就好像别人为了他改变行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安室透愕然地望着他。
他脸上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对安室透的注视也没什么反应,还顺手戳了一下路边花坛盛开的鲜花。
想起他迟到了好几分钟,琴酒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安室透不由得沉默了。
他突然觉得……让琴酒改变行程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乱步真的是个情报贩子的话……
这时乱步突然把他手里的资料抽走,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他翻动资料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安室透有些疑惑他到底有没有认真在看。
过了一会儿,乱步把资料丢回来,只留下那份地图认真研究着。
安室透走进停车场,知道是接应任务的时候,他就提前租好了车,原本没想过会派上用场,没想到乱步……
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乱步,只见乱步抬起双手护住自己的帽子,一脸警惕地说:“我有这个就可以了!”
似乎很怕安室透把他的帽子扒下来换上安全帽,他还退后了好几步。
安室透突然有些想笑。
“只有一个头盔……”
他还没说完,乱步就飞快说:“那你自己戴好了!”
等安室透上车戴好头盔,乱步熟练地跳上摩托车,在他身后动来动去,然后用一种确定的语气说:“你这车是租的吧。”
安室透“嗯”了一声,回头看他。
他一脸自己有重大发现的表情:“我在后面看到一个面包超人的贴纸!”
安室透:“……”
安室透转了转油门,摩托车轰地一声驶出。
乱步嗷地一声,连忙用手快要被风吹走的帽子,大叫道:“小气鬼!”
安室透从后视镜瞥他一眼,他黑色的碎发被风吹得很乱,在凌乱的发丝间,一条伤痕若隐若现。
那条伤痕很整齐,看上去像是刀伤,而且很深,擦着乱步的太阳穴飞过,只差一点点就要了他的命。
哪怕伤痕看起来有些陈旧,出现在乱步年轻富有朝气的脸上却依旧触目惊心,甚至给了安室透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安室透也说不清心底涌现出来的不舒服是怎么回事,就在这时,他的视线突然跟乱步对上。
乱步眼里的轻松如同薄雾褪去,露出隐藏在后面的,宛如万丈深渊的黑暗。
安室透仿佛被他带到了悬崖边缘,摩托车吹过的风就像是从那深渊里吹上来的那样,令他喘不过气。
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安室透正要收回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乱步就眨了眨眼。
眼里的黑暗犹如冰山沉入海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手指微动,神色自然地挪了一下帽子遮住那条伤痕。
他的头发本来就有些长了,而且很直,这么一遮几乎没人知道那里有一道伤口。
他重新笑起来,对安室透说:“你这么开车不怕出车祸?”
“……”安室透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只能用眼睛紧盯着前方路面,好在停车场外这一段路人烟稀少,并没有给他出车祸的机会。
乱步在他身后,抓住他被风吹起的外套一角,语气如常地说:“刚才不小心把地图弄丢了。”
“没关系,”为了缓和气氛,安室透也只好接话,“我的手机里也能查到。”
那份地图是伏特加从路边的报亭里买来的,放进资料袋里就像是专门为乱步准备的一样。
安室透对乱步越发好奇了,然而刚刚才看到乱步刻意藏起来的伤口,他又实在没有什么好话题可以打破僵局。
想了想,他决定从自身开始,他问乱步:“你之前说听说过我?”
“唔……”乱步像是在回忆一样,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听莱伊说的。”
莱伊?黑麦威士忌?
安室透眼前迅速闪过一张冷峻的脸,又听乱步说:“莱伊说他,还有你、苏格兰威士忌,你们三个人差不多是同时加入组织的,而且先后取得了代号……”
安室透问:“他把我当做竞争对手?”
他终于找到机会再次去看乱步,微微一侧头,就看到乱步一脸我什么都没说过的表情。
他还是用帽子严严实实地遮住那道伤口,另一边没压住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安室透笑了笑,又问:“你跟莱伊很熟么?”
“还行,”乱步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们之前在北九州的化工厂见过一次。”
北九州的化工厂……
安室透记得那个化工厂发生过严重的爆炸,现在已经荒废了。
乱步说:“后来在冶铁厂和模具工房又见过两次……”
安室透瞬间回忆起最近组织损失的企业名单,上面好像也有这两处地方。
接着就听到乱步语气莫名地说:“莱伊的运气很不好。”
安室透心里再次有了怪异的感觉。
“当时你和莱伊都在?”
乱步没有回答,不过安室透感觉他在后面看来看去、不太安分的脑袋点了点。
安室透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更强烈了。
这时乱步突然说:“左转。”
安室透下意识调转车头,进入了左边那条路。
随后他看到了车站旁的办公楼,他原本打算把车开到车站附近,顺着高速公路直接去奈良的,被乱步这么一喊,就直接拐到了另一边,顺着办公楼往另一个方向行驶了。
这和安室透原本的打算南辕北辙,安室透回想了一下这个方向有什么,还没想出来,就听乱步说:“右转。”
他的声音透着强烈的自信,安室透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来,联想到他的情报能力,安室透觉得他想做的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也说不定。
“再右转。”
乱步的声音再次传来,安室透问他想要做什么,他眯起眼睛笑着说:“你很快就知道了。”
安室透心底蓦地升起一股不安。
然而乱步给他指的路已经严重偏离了他原本的路线,渐渐朝偏僻的地方驶去,除了听乱步的话继续下去,安室透没有更好的选择。
就算走错了路,也只是浪费一点汽油而已,安室透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跟乱步闹僵。
随着路线越来越偏僻,城市的繁华已经远远被甩在了身后,他们来到了一片施工的荒地上,荒地另一边是成片的树林,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而荒地的前方有一道明显的黑线,横穿整片荒地,像一条细长的绳子把荒地和树林连接起来。
乱步的声音逐渐变得兴奋。
“就快到了,”他抓住安室透的肩膀说,“加速!”
安室透拧动油门,摩托车的轰鸣声随之响起,看着那条黑线在视野里慢慢变大,他内心的不安愈演愈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下方的土地在颤动,仿佛有一座庞然大物从树林的那边咆哮着朝他们冲过来。
安室透把手指放到离合手柄上,乱步立即抓住他的手臂。
“不能停。”
他从后面凑到安室透的耳边,毛毛刺刺的碎发随着风打在安室透的耳畔。
安室透听到他说:“既然是搭档的话——”
那条黑线越来越近了,也越来越清晰,安室透这才看到,那根本不是什么线,而是铁轨!
至于那呼啸过来的庞然大物——
新干线!!!
新干线的车头从树林那一侧窜出,瞬间化作比世界上最凶猛的野兽还要可怕的物体,以肉眼完全无法捕捉的超高速朝他们疾驰而来。
耳朵传来微痒的异样感,安室透的心像是突然被扎到了一样,因为他听到乱步说:
既然是搭档的话——
“那就要一起死,你说对吧?”
琴酒怜悯的眼神闪过。
乱步形容莱伊运气不好的话响起。
黑衣组织最近损失的企业类型……几乎全都与爆炸有关……
这些念头汇聚起来只是一瞬间,而新干线也刹那就到了眼前,跟飞驰的摩托车只差几米的距离就要撞到一起。
安室透以生平最大的力气踩下刹车,摩托车顿时因为惯性往前冲,他的身体也跟着腾空,失重感传来的瞬间,乱步搭在他肩膀上那只手重重地往下一按。
乱步按住他的肩膀,借助他向前的力道往上跳,如同轻盈的飞鸟冲向了呼啸的新干线。
新干线的车头刚好到了眼前,明明快得什么也看不清,安室透却能想象出车内司机惊恐的脸,在那棕黑色的披风从眼前划过的瞬间,安室透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起身扑上去,用力按住了那道人影。
砰的一声,他双手拽着乱步摔倒在地上,新干线离他们只剩下一米不到的距离,一道道窗户如同走马灯从他面前闪过,带起的风和砂砾刮得安室透的脸生疼,地面轰隆隆的颤抖着,安室透的手也跟着颤了颤。
生死一线!看着摔在不远处的摩托车,他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得可怕。
乱步对他有问必答到底还是降低了他的警惕心,他完全想象不到,乱步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比起自残,乱步更像是有严重的自毁倾向,不顾一切,即使拉着别人也要一起去死的那种。
他近乎疯狂的求死行为让安室透彻底冷下了脸,被他按在怀里的乱步生气地动了动。
看到乱步露出一脸不服气的表情,安室透突然扯下他的披风,把他的双手反绑到了身后。
乱步:????
他表面镇定,实则在心里尖叫:“啊啊啊啊啊!”
他对系统说:“他生气了!他难道没有感受到我只想一个人死,不带他的么!!”
“我连距离都算好了!”
看着安室透一言不发,用披风捥作绳子把他的手腕缠了一圈又一圈,他忍不住给系统弹了个眼里闪着小星星的表情包。
“系统系统,你说他把我绑起来是想干什么呀!”
系统:“拒绝闲聊。”
呜呜呜呜,cos乱步可把他这个话痨憋坏了,唯一能沟通的系统还拒绝跟他聊天,森木傀三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地看了一眼身后的金发公安。
安室透垂着眼,沉默地绑起他的双手,怒气透过他的动作传递过来,尽管他什么话也没说,还是让人忍不住心底一寒。
杀气有点重呢。
能去黑衣组织卧底的就没有一个好惹的,森木傀三眨了眨眼,忽地幽幽叹了口气。
这一刻,他心里的悲痛和无奈混杂在叹息声里,完完全全变成了真情流露,没有半点掺假。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来听都会心软,但安室透好像没听到一样。
他只好继续说:“果然……想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太宰。”
他的声音带着怀念,说到最后两个字时轻到几乎听不清。
然而在他的身后,沉着脸给他的双手加固了好几圈的安室透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