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很静——
客栈的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停滞。
中年文士瞳孔微缩,放下手中蓄势待发的骨扇,老板娘的笑容也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即又扬起更灿烂的笑容。
“你那位朋友...是白玉京?”中年文士惊疑不定的问道:“白玉京也要过来?”
微风拂过,带来墙外桂花的清香。简笙心里呼出一口气,她赌对了,这个世界,有白玉京!
心头微松,简笙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继续道:“……他过不过来无所谓 ,这酒我是一定要亲手送给他的。”
中年文士定定的看了她半晌,脸上将信将疑,谨慎起见,到底还是放下杀意,寒暄几句后,将众人引至后院。
后院离客栈大堂不过百八十步,简笙却走出一身冷汗,短短几息,暮色中明里暗里数十道杀气冲她而来。
没有置身其中的人很难会想象到“杀气”二字竟会如此具现化,就像面对着巨型猎食者连逃跑的想法都没有。
而此时系统地图上,客栈周围数十个原来代表中立的黄色已经悉数变为红色。
后院此时已到了不少人。
客栈的院子意外的宽敞,灯火通明,两侧两颗巨大的金色桂花树下,有一石桌,十条长椅,看上去像是临时搬过来的。
几个彪形大汉面无表情围着石桌坐着,黄麻衣下,是蜜色健壮的肌肉,简笙从左到右扫一遍,正好九人。
石桌上放着几把坠着九道金环的钢刀,刀柄下系着红色的绸布,竟是刚刚在客栈外挥刀入铁三分的那九个大汉。
见到简笙一行人到来,九人视线齐齐过来,黑黝黝的眼珠子盯得人头皮发麻。
中年文士毫不在意,径直走向石桌外侧为首的一位有些狂乱碎发的汉子,高声道:“想必阁下就是太湖九刀的老刀把子三刀王。”
“可是青龙会的公孙先生?”三刀王眼神微微扫过简笙三人,哈哈笑道。
“正是,在下公孙静。久仰太湖九刀大名。”
“那么,如今我们人也到了,三百两钱我们有得是,你只管提,货呢?”
公孙静正欲开口,一道怪笑声音自空中传来:
“三百两银子也好意思出手,太湖盐帮这是穷得没米下锅了?莫不是想着先到先得,抢先出价,独吞这宝物不成?”
简笙心中一惊,闻声看向客栈屋顶。
二楼屋顶上,一个黑发赤身的怪人背着一把大金刚刀大摇大摆站在四角屋檐上,金刚刀沉重,稍微一番动作,瓦片劈里啪啦的砸下来,对方却豪不在意。
简笙赶紧看着老板娘,果然老板娘脸色瞬间拉长:“江湖排名四十五名的快刀吴一七?老娘倒要看看你的刀到底有多快!”
说着手中算盘一翻,珠子就如刀箭一般劈里啪啦打过去,怪人借着刀势侧身挡过两三子,却也来不及,一个瞬间一双手掌被打个对穿,血肉模糊,剧痛之下金刚刀掉落在地,刚刚还气焰嚣张的怪人痛的满地打滚,却挺有骨气,始终没吭一声,知道理亏只得赶紧高声求饶道:
“赔,我赔还不行嘛!一百两,我出一百两!”
老板娘顿时笑靥如花,拿起帕子扭着腰肢走上前:“哎呦,早说嘛,也不至于受这罪。”
接着朝怪人摊手,怪人只得忍着痛不情不愿掏出一百两银子。
简笙心下觑了觑,脚步悄悄挪到老板娘身后。
怪人待站定之后惨白着脸朝着三刀王莫名一笑:“谁不知道青龙会的货,向来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价高者得。今日站在此地的人哪一个不得先准备个万千两银子。”
穷得只剩三两银子的简笙:“…………”
“就说快刀仇五,最近不也是刚做了笔三万两银子的大买卖吗?
说罢话锋一转,朝墙头喊:“对吧仇五!”
“说的没错,都说太湖盐帮财大气粗,什么时候连拿区区三百两都要扣扣索索的。”仇五瞥了一眼赤身怪人,冷着一张驴长脸从墙上跳下来。
太湖三刀王见独吞不成,冷哼一声:
“什么买卖?左不过是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口气说得这么大,真当朝廷是吃素的不成?”
“快刀吴一七,燕子坞的白西风、七星关的云青山,沈家庄的沈环……都是谁下的手,就不用我一一细说了吧!”
黑发赤身怪人吴一七坤直手臂,鲜血淌过土里,这人双手受了伤,竟然狠下心将刀柄缠在了手臂上,沉重的金刚刀拖在地面上拉起厚厚的风尘。
“哪里,我这顶多算是帮人医治医治头痛病,呵,可比不了你太湖盐帮,敢和朝廷作对,最近可是在江湖上出了好大的风头。”他嘴角一撇,嘲讽道。
他说的正是今年三月七太湖盐帮与朝廷因私自抬高盐价被六扇门端了湖西漕运码头一事。
至于头痛病,人死了自然就没有什么头痛病。
王三刀还想再说,拉着驴脸的仇五一脸不耐烦对公孙静道:“如今我们人已到齐,总得让我们验验货吧。”
“哈哈,这是自然,只是这人嘛,却是还未到齐!”公孙静这才出声:“青龙会这次发了十二张请帖,来的却不过半数。”
仇五眼神扫过太湖、快刀吴一七、老板娘一行人,视线在简笙上停留半晌,定格在九个麻衣汉子身上,眼神意味不明 :“罗封谷的风老三,金九帮的李北方是我下得手,再加上吴一七刀下三人,十二的名额剩了个七个,不过我看这场上不仅不少还多出了不少人。”
王三刀眼光如刀,剜了仇五一眼,冷哼道:“怎么,我兄弟九人,向来同进同出,同食同寝,如同一人,占一名额又有何不可?”
“你要怀疑,也当怀疑那女人,”话锋一转,瞬间将话题转移到简笙身上。“我看她就挺废名额的。 ”
简笙暗道不好,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她头上了,却也心知越是这种关头却不能露怯。当下额头一抬,露出一抹笑:“我?”
“那你要看看,我手中的长生剑,能不能占上这一名额,你说是吧?老板娘。”
老板娘一愣,心道这人倒是灵秀,还知道借力打力,旋即捂着手帕娇笑道:“这位姑娘是受白玉京所托,替他来我这买酒的,诸位看在我的面子上,还是莫要为难。”
老板娘顿了顿,右手扣住将简笙的手腕,顺着脉象摸上了青钢剑:“当然,若是想一睹长生剑的风采,想来简姑娘也能成全大家的,是吧?!”
猝不及防被近身,简笙心里“咯噔”一下,当机立断立马拉出系统面板,对着商城里的息脉丹就是一顿输出。
息脉丹,顾名思义,便是用来隐藏脉息的丹药,价格不算贵,只是因为只能隐藏一分钟,她之前一直觉得鸡肋,没想到这次倒用上场了。
就是本来挣扎在负债的小金库更加的雪上加霜了。
摸了半晌,老板娘的面色越来越怪异。
怪了!这姑娘的脉搏明明之前还在,怎地就突然没了响动,一般来说,人没了脉搏自然是个死人,可这手上传来的温度分明是活人的!
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不是没见过各种装死的把戏,但是诸如敛息术等无一不是借着内功深厚玩一招瞒天过海的。
难道她看走眼了,这姑娘真是一位的高手,只是因为内功深厚连她也看不透?
可是江湖上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位高手,她却不知道。白玉京的朋友...?白玉京那人向来独来独往,也没听说有什么朋友啊?
况且,武功高强的人怎么这么容易就让人近了身?
老板娘抬眼朝简笙看去,却看到简笙嘴角突然露出一抹奇怪的意味深长的笑。
心下顿时一惊,她是故意的?!
院子内一阵沉默,一阵寒风倒灌进来,掀起一地金桂,天际间隐隐有雷声传来。
老板娘不由得放开了手。
简笙不禁轻笑出声,手中的青钢剑似乎也能感受到主人的愉悦,传来一阵热意。
江湖人总是聪明的,不聪明的人早就死了,她笃定这些江湖亡命之徒不会轻易去赌,因为没有人见过长生剑出鞘,见过的人都死了。
再说他们千里来此只为求财,更不会去赌白玉京不会真的过来。
掩下思绪,简笙心道,白玉京的名号果然好用,不愧是七种武器之一长生剑的主人。
至于人家会不会真找上门来....先活过今天再说呗。
众人沉默许久,仇五转过话题道:“那最后一人是谁?”
公孙静收起骨扇,笑眯眯地道:“这最后一人,自然是世上最有钱的人。”
此话一出,不待解释,院落的人已然面色发白。
显然众人都心知这最后一人是谁。
“你说霍休?!”有人惊叫出声,声音嘶哑,正是满手鲜血的快刀吴一七。
世上最有钱的人?世上谁的钱最多呢?地产最多的,是江南花家,珠宝最多的,是关中阎家,但真正最富有的人,只怕算是霍休。
青衣一百零八楼总瓢把子霍休,五十年前横空出世,奇迹般地成为天下最有钱的人。
如果一个人有钱,顶多算个成功的富人,面对武力仍然会死,但如果这个这个人在有钱的同时,又拥有一身登峰造极、神秘莫测的内功时,这个人必然会成为一个让人即羡慕又畏惧的人。
因为他随时可以左右你的生死,或用钱,或用权,或用武力。
“说曹操曹操到,这不,人已经来了。”
简笙顺着公孙静的目光看过去,一辆破旧的马车摇摇晃晃从夜色中缓缓驶入,驾车的人极瘦,面容扭曲,字面意义上的扭曲,脸皮宛若干枯的树枝搅进一锅乱粥,握着马鞭的手却柔若无骨。
然而简笙知道这双如女子滑嫩的手,刚才还差点要了她的命。
——这人正是之前朝她甩出袖箭的瘦子。
然而这瘦子像是没看见一行人,兀自停下马车,恭恭敬敬掀起车帘,这样的高手竟也不过是霍休手下的一个车夫!
公孙静连忙起身带笑迎上去。
“听说陆小凤在追查绣花大盗的事。”
人未到,声先至,公孙静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笑容渐渐消失,双眼阴晴不定的盯着下了马车的霍休。
众人正待不解,只见吴一七目光一亮,枭枭怪笑道:“没错,大名鼎鼎的四条眉毛陆小凤,做朋友很有趣,做敌人可是难缠得紧...所以堂主,想将货尽快脱手,价格还是莫要太高得好。”
“怎么说?”公孙静面色不愉地瞧着吴一七,手捏着骨扇刷拉展开。
“三天前,平南王府上失窃,正是这绣花大盗所为,你说巧不巧,那被窃走的金银财宝里,也有一个要上贡朝廷的宝珠。”
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怀疑绣花大盗是青龙会的人,盗宝还扫不好尾巴,惹来了陆小凤这个讨人厌的麻烦精。
霍休哈哈一笑,语带轻蔑:“说得是,青龙会什么时候做事连尾巴都处理不好了。”
公孙静摇着扇子一顿,眼神扫过三刀王,三刀王颔首:“人既然到齐了,先验货吧! ”
“等等!”
“怎么,霍先生还有何话要说?”
“验货可以,不过得先清理几个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