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要看我手机?”他不确定地问道。
“怎么, 不可以?”宁栩抬了抬眉毛。
景文瞬间想到自己那些收藏记录、搜索框,以及他的微信小号、直播间小号,还有乱七八糟的聊天记录……这么多东西, 删都删不过来!
他顿时如同回到五岁被景国全查作业, 冷汗刷得一下就冒了出来。
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当然……当然可以, 不过我手机好像落在刚才结账的地方了,我现在回去拿!”
宁栩静静地看着他表演:“我帮你打个电话给老板, 让他找人送过来就是。”
“那多麻烦人家啊,我自己去拿好了, 你等我二十分钟。”景文笑得嘴角都僵硬了,忙不迭迅速起身出门, 逃也似的跑路了。
宁栩也不阻止他, 自顾自地低头继续给宁阮批作业, 直到二十分钟后,看着景文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把手机放在了桌上。
“密码0101, 你生日。”他喘着气,眼巴巴地说。
宁栩看也不看手机一眼, 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淡淡道:“突然又不想看了。”
景文:“……”
男人,好善变。
他刚才躲在厕所里疯狂删记录,手速比帮张丽莉卡整点抢限量款还快,被整得焦头烂额,没想到宁栩来了这么一出。
他只好讪讪地收回手机, “那你下次想看的时候再叫我。”
宁栩放下笔, 托着下巴注视他道:“对了, 你和车厘子不是认识吗, 他最近怎么样?”
景文心里咯噔一声,表面镇定地说:“他啊,挺好的,就那样呗,在准备雅思,忙得很。”
他撒谎的时候眼睛喜欢乱飘,还会时不时抠抠脑袋,摸摸鼻子。宁栩心想,难怪每次张丽莉都一抓一个准,这货浑身都是破绽,还自以为天衣无缝。
“唔,要不在他出国之前,我们一起吃个饭吧。”他气定神闲地说。
景文登时坐立难安:“我……不知道能不能约的上他,他最近忙的不得了,我看还是别吃了。”
“为什么不吃,”宁栩直截了当地说,“是因为找不到下一个人来演吗?”
“演什么……”景文说到一半,倏然卡住了,猛地抬头看向他。
“你……你知道了?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不小心说漏嘴,绞尽脑汁想再狡辩一下,万一没被发现呢。
宁栩幽幽地望着他:“继续编。”
景文哑巴了,表情像被雷劈中似的。
过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道:“对不起,我错了,不编了,你听我解释。”
滑轨倒是快,宁栩冷哼。
景文这才恍然明白,为什么宁栩又是要看他手机,又说不看了,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他心里不停回响“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宁栩依旧一动不动地看他,眼中的压力几乎让他头都抬不起来,分外想把自己就地掩埋了。
“解释。”他敲了敲桌面。
景文面红耳赤地犹豫许久,才小声说道:“我……我确实是车厘子,暑假的时候,不小心刷到你直播,就顺手给你砸了点礼物,你别误会,我只是单纯觉得欣赏而已……后来闹成那样,我怕你知道后讨厌我,所以一直没敢说。”
宁栩支着下巴:“喜欢给‘女主播’砸礼物是吧,可以啊你。”
“没有!我真的只给你一个人刷过!”景文焦急地解释,“后来不依不饶也是因为……因为那时候我认为,自己觉得一个男生的手好看……挺荒唐的……”
他越解释越混乱,声音逐渐弱了下去,最后担心地扯了扯宁栩的袖口。
“你别生气,当时我还没想到以后会弯,根本不懂这些。”语气中带着一丝服软,“现在我只是你一个人的榜一,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景文无法无天惯了,向来不知撒娇为何物,只是那次宁栩哄他的时候,拽着他袖口的动作在他心里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因此他也下意识拽住了宁栩的衣袖——这个动作,似乎意味着哄人。
宁栩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袖口:“让你做什么都行?”
景文用力点了点头,声音低却坚定:“我这条命都可以给你。”
宁栩嗤笑,觉得他在开玩笑:“我不要你的命,松手吧,明天之前,把这三套语文卷子做完给我。”
“这么简单?”景文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就这么简单。”
“你你你还生我气吗?”
“看情况。”
景文嘴角又耷拉了下去,小心地观察他。
宁栩拿起笔接着批作业,本就是逗他好玩,根本没有在意这些,只觉得他着急解释的样子挺可爱的。然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宁栩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他突然那么不想和景文分开,想和他一座城市,甚至一所学校,所以顺水推舟地把惩罚换成了试卷。
当天晚上,景文头悬梁锥刺股地猛攻语文。
兰江市去年的模拟卷上,是一道半命题作文:大海由无数朵浪花组成,沙漠由无数颗沙砾组成,浪花和沙砾是人间过客,也是构成人间的重要元素。请以此为主题,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作文。
这种题目可发散的角度很多,家国情怀、社会现状、亲情爱情,都被囊括其中。
景文咬了咬笔杆,第一次愉快地写下让他头疼的作文。
标题:《宁栩》
题记:百年之后你会发现,我是所有浪花里面,最爱你的那一朵。
——景文
狗屁不通,胸无点墨。
但,就是想写。
因为宁栩本就是他的命题作文。
*
高考前的一百天,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每一张试卷,每一道题目,每一次熬夜,都像乌龟爬过后留下的湿漉漉的痕迹,很慢很慢地印在每个人心里,直到多年后还会记得那段挑灯夜战的时光。
可“100”这个数字,或许昨天还写在黑板上,转瞬间就变成了“1”。
这一百天全班最大的黑马,当非景文莫属,他理科本来就不差,认真学习后很快追到了年级单科前列,唯一稍微薄弱的是语文和英语,于是下了死功夫学,每天不搞到凌晨两点不睡觉。
冲刺阶段那会儿,他早上五点就拿着书去天台晨读,算下来一天连午觉也就睡四个小时而已,黑眼圈大得快要掉下来,连张丽莉看着都觉得瘆得慌。
因为景文这么玩命地学,张丽莉惴惴不安地悄悄去问他小姨,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张明敏笑而不语,只说是孩子可能突然开窍了,事实上根据她猜测,景文喜欢的那个“女生”成绩应该很好,她留意了一段时间,愣是没找到一个怀疑对象。
从开春到初夏,天台的夜空见证了无数个努力的夜晚。
宁栩经常会陪他一起打灯看书,帮他抽背默写,期间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的沮丧,分数有过瓶颈期,压力大到两人都相对无言,好在渐渐都调整了过来。
景文第一次遇到瓶颈,语文分数卡在那里死活上不去,他难受得在天台灌了两罐啤酒。
宁栩双腿悬空坐在台子上,问他:“压力大吗?”
他难得沉默着点头:“大。”
事到如今,他们都心知肚明,景文想和他考上同一所学校,但两人谁都没有主动开口挑明过这件事,也许是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景文手指发力把易拉罐捏瘪,忽然就有点伤感:“我要是前两年没荒废就好了,现在才知道后悔,是不是太迟了点?”
宁栩摇了摇头:“不迟,我们还有五十多天呢。”
他用的是“我们”,而不是“你”,这让景文的表情微微松动。
下一秒,宁栩张开双臂:“据说拥抱30秒能减轻32%的压力,我给你抱一下好不好?”
景文一愣,随即眼眶有些发红,二话不说上前将他拥入怀中。
龙沙宝石静悄悄地开放,粉白的花瓣在月光下透着温润的色泽。花架下,两个少年依偎在一起,默默地用体温温暖着彼此。
越到最后关头,班上的紧张氛围反而越稀释了。
最后一天时,钱扬还是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室带早读。
大家都比平日里安静很多,连最闹的那几个都不怎么说话了,班长开始挨个分发准考证,钱扬在讲台上重复强调各种考试注意事项,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宁栩看了看窗外陪伴他一年多的水杉,叶片又抽出了新绿的芽,上一个夏天过去,这个夏天又来了。
好像一成不变,又好像很多地方都变了。
他转过头,对上景文看了他一整个夏天的目光。
好在,这个变化是最好的,他不禁笑了起来。
高考那三天,连续不断下雨,兰江市被浸泡在湿哒哒的空气中,连紧张时呼出的气体都带着水汽。
大家匆匆考完试,匆匆回到班上收拾东西,最终连一声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宁栩他们几个是最晚到班级的,因为那辆车在路上堵了一会儿,齐浩洋环视着空荡荡的教室,心里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哥几个,晚上喝一场?”他转向景文问道。
景文考得不错,但这段时间大大小小几十次大考小考,已经让他学会了淡定。
“去吗?”他转着本子问宁栩。
宁栩点头,他回齐浩洋:“那去。”
卓楠和卢思思从后门走进来:“加上我们两个,我们也想去。”
李裘、班长和小胖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起一起,书都扔了吧,还背书包干嘛。”
“别啊,扔了多可惜,可以卖给收废品的。”
“我要留给我弟弟,让他继承一下我的笔记。”
众人有说有笑地走出去,寂寥的气氛被冲淡了许多,刚到门口,王嵩走了过来。
他跟三班的人不太熟,略微不好意思地问宁栩:“聚餐吗?能不能加我一个?”
景文搭着宁栩的肩膀,大方冲他招手:“走走走,叫上你兄弟,人多热闹点。”
那天最后一次聚餐来了不少人,大家或是朋友,或有积怨,最终都盛在了酒里。
欲买桂花同载酒,相逢一笑泯恩仇。
属于高三的夏天,无声无息地落下帷幕。
宁栩考完试之后,艾珂就开始高高兴兴地张罗全家一起旅游,当然也叫上了张丽莉。
两个女人兴奋地在客厅讨论去哪里玩,宁阮则坐在餐桌上,无聊地看着面前……两个gay谈恋爱。
景文在手机和pad之间点来点去,摇着尾巴问:“这个估分真的准吗?我真能到662??”
宁栩第三次耐心地回答他:“差不多,虽说去年清大分数线降了几分,不过如果按景叔叔说的报管理类的话,恐怕分不够,你可以试试燕中其他学校。”
“没关系,你是710,建筑系铁定稳了!”景文开心得直冒泡泡,“我看看你周边的学校吧,万一走运还能同校呢!”
宁栩笑着说:“不着急选学校,你先考虑好专业再说,这方面还是要多听听景叔叔的建议。”
宁阮翻了个白眼:“也就是说你们要去燕中双宿双栖了,而我还得在这里苦哈哈地读高中,话说你们如果碰巧遇到季医生,记得帮我问他好。”
宁栩收起笑容审视她:“你不是已经换了个主治医生吗,季医生还在关注你的病情?”
宁阮看了看她嫂子,嫂子鬼鬼祟祟地摇头,示意没有出卖她。
她这才镇定地说:“我是疑难杂症,医生当然不会放过我这样的病人。”
宁栩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别这么说自己。”
这时,艾珂走了过来:“小文你估分怎么样了?你爸妈在通话,你爸问你大概能考多少分,他好给你找学校。”
“662上下,不用他找,我自己会看着来的。”景文不怎么情愿地说。
艾珂惊喜道:“662?你能比三模高几十分,也太棒了吧!”
景文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嘿嘿一笑:“宁栩比我高多了。”
“那不一样,要不是转学的原因,他早就保送了,这次只是稳定发挥而已。”艾珂谦虚地笑了笑。
景文语塞:“……”
敢情宁栩的无形装逼是家族遗传。
宁阮噗嗤笑了:“宝贝妈咪,你们商量好旅游路线了吗?”
艾珂俏皮地点了点她的鼻尖:“商量好了,宝贝女儿。”
她告诉了他们旅游路径,大家先去A国,然后飞远点把以建筑闻名世界的B国也玩了,再顺便玩一玩周遭的小国家,其中有不少都有海岛。
A国是他们上次去泡温泉的地方,景文又想到了他的潜在情敌赵子珊。
妈的,这年头gay真难当,不仅要跟男人抢,还得跟女人抢。
等艾珂走后,他威胁似的直接跟宁栩说:“那个赵子珊喜欢你,你明天离她远点听见没有?”
宁栩无语:“你怎么看谁都喜欢我。”
“……这次不是乱说,她真喜欢你,不信你问阮阮。”景文马上指向吃瓜吃的来劲的小孩。
宁小阮就爱看他们吵架,闻言乐了,抛下一句“我不清楚”,跳下椅子溜得比鬼还快。
景文气结,却拿她没办法。
宁栩打了个哈欠,懒得理他:“你快回去收拾行李吧,我上去补觉。”
昨晚景文深更半夜从天台去他卧室找他,非要说想要和他下围棋……然后两人拉拉扯扯到凌晨才睡下,围棋棋盘都没打开过……
景文只得灰溜溜地回去收拾,他想到要泡温泉,特地带上了凸显身材的泳裤,以及去海边的各种骚包衬衫、短裤。
末了戴上墨镜照照镜子,觉得自己简直帅翻了,这么好的机会,不得当机立断地拿下宁栩!
他戴着墨镜开始写备忘录,准备好要在这次旅途中,彻彻底底上位成功。
自打被宁栩发现小号后,他就拿“吃鱼不吐刺”的号当备忘录,和宁栩的聊天框一起置顶放在最上面。
他撇着大拇指打字:
[1.联系当地花店,提前订好999朵玫瑰花;
2.务必给宁栩带防晒霜、感冒药,预防临时买不到药;
3.……]
写到第三条的时候,他起身去检查了一下药箱,以确定万事俱备。
回来拿起手机,点开聊天框,发现之前编写的都没了,景文没当回事,继续絮絮叨叨地重新写。
[1.联系……
2.务必……
3.找借口支开妈妈和岳母大人,想办法让她们去另一家酒店;
4.记得带上套。]
最后五个字,打完他就脸红得不像话,因为是给自己小号发的备忘录,便没有过多解释。
青春期的男生没有对这种事不好奇的,他七七八八和宁栩一起睡过好几次,每次躺在他旁边什么都不做就能石`更,估计泡温泉的时候在所难免。
之所以会编写第五条,是因为提前做了不少功课,知道男生和男生是怎么回事,也知道如果没有套会给承受方带来很大的麻烦。
他的宝贝当然不能有一点点不愉快的体验,就算用不到,也得带上备着。
万一呢,万一……
景文小鹿乱撞地打完字,按下回车发送,一边偷笑一边退出了聊天框。
他心猿意马地摘下墨镜,脑海里已经开始脑补这这那那不可言说的场景了,忽然之间,发觉哪里不对。
低头看了眼聊天框,顿时魂飞魄散、头皮炸开。
——他刚才去拿药箱,回来后不小心点成了和宁栩的聊天框!!
景文瞬间疯了,手忙脚乱地迅速撤回,心脏咚咚狂跳,心道还好没过两分钟,估计宁栩没看见。
可是下一刻,屏幕上弹出一条新鲜的对话框。
[最后的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