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栩蓦然睁大眼睛, 身体猛地向后靠了靠。
他条件反射地第一时间去看周围,好在并没有人睁眼,所有人都在安静地做眼保健操。
这家伙, 真是疯了。
彻底疯了。
他微微喘着气,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垂下眼睛,淡淡地回敬:“扣光。”
话虽狠厉, 语气中却丝毫没有威胁的意味,这让景文不禁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放肆的笑容, 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如果他身后有条尾巴, 此时摇得一定很欢。
宁栩越看他越觉得可恶, 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的座位。
回到位置上时, 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
[吃鱼不吐刺:晚上见。]
短短三个字,愣是让宁栩走神了半节课。
晚自习的时候,钱扬来班上征集高考励志标语,距离人生最重要的考试,满打满算还有100天。
这场复习之战从去年就开始了,大家都或多或少打得有些疲惫,这个阶段尤其需要一些鸡汤鼓励。
底下七嘴八舌地给出建议。
“就‘三班三班,我们一定赢’吧。”
“好俗套啊, 换一个呗。”
“我想到一个,‘不怕牺牲,排除万难,高考上岸’。”
“锤子, 不怕牺牲什么鬼!”
宁栩手里转着笔, 周围都在吵吵嚷嚷, 他却仿佛被磁铁吸引一般,头不由自主地慢慢转向右手边。
九十度,定格。
然后对上了景文不加掩饰的视线。
吧嗒,笔慌乱地掉在了桌上。
偷看别人的同时,恰好也被偷看了是什么感觉?
他掩饰性地再次拿起那只笔,加快速度在手上转来转去,那节奏看起来很是暴躁。
景文在见到他转过来的那一刻,就忍不住笑了,其实从钱扬刚征集标语、下面闹哄哄开始,他就一直在悄悄观察宁栩。
趁着大家都在给建议,刚好抽空看看喜欢的人,这种滋味偷摸又刺激。
他前两节自习课都在埋头苦学,做题做不出来薅掉了好几根头发,现在看见宁栩坐在那里,就好像在一片黄连当中嗅到了一丝蜜糖。
“蜜糖”无聊地听了会儿百家争鸣,也悄悄转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在人群中用视线接吻。
景文的内心就像湿哒哒的雨林,雨水嘀嗒嘀嗒落在每一个叶片上,他活了这些年,从未有过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欢快、生动,仿佛每一根小草都变得生机盎然起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宁栩的存在。
卢思思向左看看,向右看看,笑着低下了头。
钱扬满是无奈:“我真是服了你们了,能不能想点正常词汇?齐浩洋,你是在喝奶茶吗?你当我瞎了是吧!自习课喝奶茶?”
齐浩洋呛了一口,奶茶噗呲一下从嘴里喷了出来,登时咳得死去活来。
众人哄堂大笑。
钱扬怒道:“别笑了!赶紧想标语,宁栩,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宁栩正心猿意马,猝不及防被点名,手上的笔一下子没把握好力度,咻地划出一道标准的抛物线,从他手里飞到了讲台上,刚刚好砸在钱扬脑门上。
钱扬:“……”
宁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底下爆发出更大声的哄笑,连隔壁老师都探出头来查看情况。
宁栩是真的发现了,早恋误人,男人太耽误他反应的速度。
第二节自习下课后,王嵩出现在了后门,他当然一看就知道是来找宁栩的,于是齐浩洋出门的时候好心帮他把宁栩叫了出去。
齐浩洋再次回到座位上,遭到了景文冰冷的死亡注视。
“他叫宁栩干嘛?”他不怎么高兴地问。
齐浩洋挠了挠头:“不知道,我只是顺便帮他喊一声。”
景文哼道:“你以后可以不要这么‘顺便’。”
齐浩洋:“喵喵喵?”
后门口,王嵩仔细看了看宁栩的脸色,“你还好吗?”
他虽然长得凶巴巴,但好歹也算是个英俊帅气的男生,不露出那种欺负人的表情还是挺温和的。
宁栩点了点头:“还行,谢谢关心。”
王嵩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我中午留了点吃剩的饭菜,放学要一起去喂猫吗?”
宁栩看见他手上提着的塑料袋,这才想起来最近太忙,好一阵子没有去看花臂大佬了。
“可以,它现在还是那么胖吗?”他笑了笑说。
王嵩见他笑了,也跟着笑起来:“胖得不得了,我后来才知道,蓝花楹的店主也在喂它,居然是个脚踏三条船的猫。”
“难怪这么胖。”宁栩摇了摇头。
王嵩偷眼看他,他每次来找宁栩都是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很少和他这么闲聊,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有点快。
正当他想再聊点胖虎相关的时候,景文插着兜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步伐缓慢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对他看也没看一眼。
王嵩闭上嘴,等他走过去之后才继续说:“那个小哥说它发`情期到了,怕它在外面留后,问我这周末要不要和他带猫去绝育,你想去看一眼吗?”
“绝育?我周末有时间,和你们一起吧。”宁栩有些感慨,毕竟是养了挺久的猫。
“那我们都戴着口罩,别让它看到脸,据说猫的记仇心特别强……”
王嵩说到一半,景文又插着兜绕了回来,依旧冷酷地放慢步伐缓缓经过他们。
王嵩:“……”
他再次住嘴,等景文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说话。
“就这么说定了,周六上午可以吗?”他问宁栩道,心想上午去绝育的话,也许还能和他吃个午饭。
宁栩没什么意见:“都行,上午的话我顺带遛狗。”
“你家养了狗?”
“嗯,边牧,到时候带给你看看,很乖很可爱。”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狗了。”
后门口黑影一闪,景文再次神出鬼没地出现,又又又慢吞吞走过他们身边。
王嵩忍无可忍地说:“你老走来走去干嘛?”
景文冲他冷脸道:“你管我,我上厕所不行吗?”
“你上厕所要来回走三`四趟?”王嵩满脸不可理喻。
景文上前一步:“这条路是你开的?老子想走几次就走几次,看不惯来干一架啊。”
两人三句话就能挑起彼此的怒火,王嵩当仁不让地昂头道:“打就打,我怕你不成?”
宁栩见势不妙,赶紧站在中间拦住他们:“别吵了,你们俩幼不幼稚,走廊上那么大的监控看不到?王嵩,你先回去吧,要上课了。”
王嵩不情不愿地瞪了景文一眼,临走对宁栩说:“放学我在门口等你。”
景文故意晃荡了半天都没听到他们讲话,立马问道:“他等你干什么?这小子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不是,他只是约我去喂猫。”宁栩解释。
景文的眼神顿时变得酸涩起来:“敢情那只猫是你们俩养的是吧,我也喂过它好几次,你怎么不叫我一起?”
宁栩心想,因为是王嵩叫的我啊,你应该问问他为什么不叫你。
不过看见景文脸上那种小朋友似的委屈,还是语气一软道:“那你也一起去?喂完猫之后我们刚好回你家,给你补课。”
最后一句,好像真的在哄小朋友一样。
景文的神情这才晴朗起来,郑重地告诉他:“以后你去喂猫,都要叫上我。”
宁栩只得点头答应了。
事实证明,三个人去喂猫是个极其不明智的选择。
一路上他们俩都只单方面跟宁栩说话,坚决不和对方讲哪怕一个字,宁栩本身就不是个话多的人,这样一来三人时常陷入沉默,气氛诡异的让人头皮发麻。
尤其是在他们三个并肩走出校门的那一刻,整个兰高都传开了。
三班群闹成一团。
[齐浩洋:我眼睛没瞎吧?文哥栩哥跟王嵩走在一起?]
[李裘:我愿称之为足以震撼我一年的奇景。]
[班长:就……好离谱,好荒谬。]
[卓楠:啊啊啊,他们和解了?约了三人去打架?]
[卢思思:我觉得更像是,他们找个场子,王嵩和文哥干架,栩哥旁观。]
[陆明:你别说……还挺有道理。]
[班长:[/惊恐]那我们要不要告诉老师?]
[齐浩洋:明天看看再说吧,还不一定呢。]
除却三班群之外,文科班已经传成了“王嵩和景文抢兄弟,两人相约干架,由宁栩当裁判”,当天晚上,连他们的同人文都有了。
而被传得花里胡哨的三个人,正沉默地蹲在蓝花楹树下——喂猫。
花臂大佬从不挑食,进口猫粮它吃,馒头花卷它也吃,吭哧吭哧地低头炫饭。
宁栩想到这还是王嵩中午结余下来的,抬头对他说:“我在店里买了不少猫粮,以后你不用给它留饭,自己多吃一点。”
王嵩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行,我以后就给它喂水喝,据说流浪猫不太容易找到干净的水源。”
“好,辛苦你了。你回去吧,我们也回家了。”宁栩挥了挥手。
王嵩看了看他们:“你们住在一起?”
景文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同一个小区,离得很近。”宁栩对他一笑,转身和景文走了。
王嵩看着两个高挑的背影,默默地低下了头。
回去的路上,宁栩的话稍微多了点,跟他说了周末要去给花臂大佬绝育的事,景文当然说自己也要去。
不知道是不是宁栩的错觉,他觉得景文话少了很多,虽然他的每一句都会应,但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到他家门口后,宁栩走在前面,顺口问了句:“密码是什么?”
“041121。”景文单手插兜,站在他身后回答。
宁栩说:“你生日啊。”
一边按下密码。
咔擦一声,门开了,正当他想推门进去的时候,忽然景文从他背后伸出手,砰地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
宁栩刚想回头问他干嘛关门,身后的人便贴了上来。
院子里只有几盏昏黄的灯,月色朦胧不清,景文的表情也朦胧不清。他借着关门的姿势,将宁栩困在臂弯和大门之间,低下头靠近他的耳朵。
宁栩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脸颊侧面传来淡淡的薄荷气息,他连动都无法动一下。
“这一路上,我想了很长时间,还是决定告诉你一些事。”景文的声音透着与往常不同的沙哑,“我知道你对王嵩没什么看法,纯粹是怜悯他,才会不拒绝和他接触。”
宁栩的胸口缓慢起伏,呼吸有些急促。
景文继续在他耳边说:“可是我这个人,没你想的那么大度,我小心眼,嫉妒心强,我要追的人容不得其他人觊觎。”
咚咚咚,咚咚咚,宁栩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耳垂被呼出的热气弄得滚烫,“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跟你说一声,我不干涉你和他继续接触,但是也不能保证哪天我会不会失控,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宁栩被他弄得耳朵酥麻,心尖也酥麻,忍不了地用手肘往后抵住他胸口,一把将他推开。
“你别胡说,王嵩对我没有那种想法。”他羞恼道。
景文被他推开也不生气,斜靠在墙上执拗地看着他:“我不管,我就是不喜欢你和他走得太近,都说了我是小心眼。”
宁栩暗自腹诽,你小心眼,你还有理了。
他思忖了片刻,还是妥协道:“你别去找人家麻烦,我尽量和他保持距离,这样行了吧?”
不知不觉间,景文已经将他圈进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宁栩不是没有察觉到这一细微变化,只是每当这时就会有一种他本人也说不清的纵容情绪。
景文咧嘴笑了起来,似乎恨不得跟洛基一样摇摇尾巴:“那就行,你说了算。”
进去之后,他殷勤得有些过分,又是一个劲儿要宁栩尝尝他做的夜宵,又是怕他冷了赶紧开地暖,怕他渴了倒上一排不同的果汁放着,怕他等得无聊给他连上大屏打游戏。
宁栩一个来补课的人,被他塞了一嘴水果,好吃好喝地伺候在沙发上,还担心他脚冷让洛基过去充当捂脚垫,当然洛基本狗也是乐意之至。
景文的厨艺居然不是吹的,半个小时就弄出几盘宵夜来,年糕芝士排骨,油滋滋的烤牛肉串,麻辣鲜香的冒菜,看着令人食指大动。
时隔多年,他喜欢喂人吃饭的爱好还是没有变。
小时候硬塞他零食,长大了硬塞他晚饭。
两人一边吃东西一边做题,十二点前居然也写完了所有的作业,还做了不少教辅题目。
宁栩这次给他补课补得很认真,甚至把自己的笔记都复印了一份,让他对着框架复习。景文的理科能在班上排到前几,但文科相比之下就显得明显不足。
他脑子聪明,逻辑题一看就会,然而文科不是靠小聪明,大多数是需要日常积累的,只能从现在开始下死手拼命背。
补习结束的时候,宁栩问他:“先前问你你没回答我,你想考哪个学校来着?”
如果换了以前,景文可能毫不犹豫地说我想和你考同一所学校。
可现在他忽然就不想说了,他不愿意给宁栩希望,万一做不到后又让他失望,比起提前告诉他来说,他更想把事情做成功了再给他一个惊喜。
他故意满不在乎地扔了笔说:“不知道,还没想好。”
宁栩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
景文看了眼窗外:“外面下雨了,你在我家睡吧,省得淋湿了回去感冒,睡我旁边的客房怎么样?”
这两步路,也淋不湿,况且你家难道没有伞?
宁栩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只点头道:“我和我妈打个招呼。”
景文顿时雀跃不已,只不过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夜里,宁栩躺在客房的床上,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一道春雷劈开了持续一个冬天的冷寂,外面喀拉划过一阵闪电,照亮无际的夜空。
客房的门被敲响了,景文抱着枕头,站在门外说:“睡着了吗?”
宁栩露出好笑的表情,果然和他猜的一样,这家伙耐不住要跑过来骚扰他。
“睡了。”他故意说。
景文知道他在逗自己,靠在门上道:“打雷了,我害怕,能跟你一起睡吗?”
宁栩躺在床上动也不动:“你怕个屁,你是三岁小孩?”
景文微微笑着将头抵在门上:“我十八了,哥哥。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在你门口站一晚上。”
泼皮,无赖。
但这声哥哥叫得倒是蛮中听,宁栩心想。
他笑着骂道:“少扯淡,我又没锁门,你装什么可怜。”
景文放软了声音:“门是没锁,但我不得等到你允许才进去吗,我是个讲礼貌的人。”
他屈起手指,再次叩响了房门。
礼貌个屁。
“哥哥,我能进吗?”景文按捺不住心跳,嗓音低沉而喑哑。
宁栩吐出一口气,放弃似的轻声说:“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