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瞬间, 景文脑海里想了十多种借口。比如编一个他和车厘子的关系,比如继续狡辩说不认识的可信度有多大,这些想法在脑子里打架, 导致他什么也编不出来。
“我……我……”他嚅嗫着发出一个字,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一句完整的话。
果然, 在宁栩面前胡说八道,比在钱扬面前还要考验心理素质, 即使隔着网线,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好在宁栩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接了他的话道:“是因为他要出国,所以拜托你演了这么一出?”
景文:“……是、是。”
他没想到还能这么死里逃生。
宁栩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景文不太想直说他和车厘子的关系, 要么这两人不对盘,但从刚刚看来不太像。要么他们有什么共同的、不愿意自己知道的小秘密。
不管是什么小秘密,时间长了总会露馅儿, 宁栩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他没有追问两人是“怎么认识的”,反而配合地表示:“那你帮我跟他说一声,这段时间好好学习, 争取申请到理想的学校。”
景文含糊地应了一声, 心虚地不敢再说话了。
宁栩打了个哈欠:“没什么事的话, 我先下了。”
景文想起了什么,赶忙问道:“等等, 你……明天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明天?”宁栩怔了怔,“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景文静了静:“不算重要, 来不来?”
“那去吧。”
景文下线后, 先是让张柠檬务必口风紧一点, 接着给连江发了条消息。
[兰高第一深情:上次让你托朋友带的东西到了吗?]
连江很快回复:[到了, 你花这么十倍的价格买个魔方干嘛?]
[兰高第一深情:给宁栩的, 记得带给我。]
[连江:哟,最近他生日?]
[兰高第一深情:明天我生日。]
[连江:我当然知道啊,不是还约了明天出来玩吗。]
[连江:不是,你生日为什么要送他礼物?]
[兰高第一深情:我生日,想送谁礼物就送谁礼物。]
[连江:?]
[连江:那也送我一个吧。]
[兰高第一深情:滚。]
连江对着屏幕摸了摸下巴,突然觉得他们的友情好像也没多坚固。
第二天傍晚,宁栩去了景文家里,才知道今天是他生日。
他第一次进到隔壁,才发现两家的格局差不多,只是装修风格完全不一样。景国全的品味可以说是相当浮夸,墙上贴满了金箔装饰,天花板上吊着几米长的水晶灯,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皇宫。
宁栩觉得这种风格略有些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还没等他细想,张丽莉就热情地招呼了起来:“小栩,快来这边坐,今天请你吃个便饭,也没什么外人,你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景国全也来了,表情和善地对宁栩点了点头。
“叔叔阿姨好,我不知道今天是景文生日,抱歉没带礼物来。”宁栩坐下来,看向景文道,“你怎么不说?”
景文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什么好说的。”
张丽莉附和道:“是啊,我们家过生日很少送礼物的,他不喜欢大张旗鼓地过,一般都只跟家人朋友吃顿饭。小栩,我让人做了你喜欢吃的海鲜,快尝尝看。”
“阿姨费心了。”宁栩拿起了筷子。
景国全边吃边问他:“听说你答应帮景文补课,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你自己的时间?我们家这个逆子,小时候还挺聪明的,长大了越来越不爱学习。”
景文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低头沉默着剥了只虾,放到宁栩的盘子里。
宁栩看了他一眼,“不会耽误,他现在也挺聪明的,花不了多少时间。”
景文咳了两声,嘴角悄悄翘了起来。
“他妈妈跟你家里人说好了,等到期末考完之后,请你们全家去国外旅游泡温泉。我工作忙恐怕不能跟着,到时候让你张阿姨替我准备个红包给你。”景国全说。
他的语气很是客气得体,却唯独少了几分长辈应有的慈爱,即使是补课这种小事,也能三言两语就把利益往来讲得明明白白。
宁栩见过他教训景文的样子,也是这么直截了当、没有耐心,甚至懒得绕弯子。
他刚说完这番话,张丽莉就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
景文不爽地开口说:“爸,你能不能别瞎折腾了,人家都说了不要钱,你觉得他们家缺那几个钱?”
景国全脸色沉了下来:“怎么说话呢,我是这个意思吗?请他们旅游是你妈妈的心意,我也要表达我的心意,你知不知道别人给你补课有多累?要不是你不好好学习,犯得着找人补课吗?”
景文深吸一口气:“是是是,都是我的问题,补课的事是我妈提出来的,你现在又在这里装什么好人,砸两个钱就是关心我了?”
眼看父子俩又开始剑拔弩张,张丽莉赶紧插话道:“这件事先放一放,离他们寒假还有段时间呢。小文,你带小栩去酒窖里,把你爸珍藏的那瓶红酒拿出来。今天你生日,我们还是要庆祝一下的。”
宁栩看出来她想支开他们一会儿,便起身拉了拉景文:“走吧,刚好我也想看看你们家酒窖。”
景文没好气地瞪了眼景国全,站起来跟着他走了。
身后传来景国全压抑怒气的声音:“你那什么眼神?!”
“好了好了,别说了。”
两人来到负一楼的酒窖,景文余怒未消,动作粗鲁地翻找那瓶红酒,那架势好像要把酒窖掀个底朝天似的。
“喂,你生日呢,高兴一点。”宁栩站在旁边看了片刻,忍不住出声道。
景文停下动作,闷闷地说:“对不起,我爸就是个浑身铜臭味的商人,动不动喜欢拿钱怼人,你肯定觉得很无语吧。”
宁栩挑了挑眉:“你不高兴,是因为觉得我会在意这个?”
景文抬起头看他:“你要是不舒服的话,我现在就去让他给你道歉。”
说着,就要往门口走。
宁栩失笑,伸手拦住他。
“干嘛,把我当成小姑娘了?我哪里会动不动就不舒服。”宁栩好笑地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景文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否认道:“我没有……我只是不喜欢他拿对别人的态度对你。”
宁栩慢慢敛去笑容,靠在酒架上端详着他,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眼神慢慢变得晦涩不明起来。
他看了许久,看得景文都慢慢紧张起来,局促地说:“你看我干嘛?”
宁栩低下头,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副表情。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还没跟你说生日快乐。”他绽开一个微笑,“成年了啊,景文。”
景文的脸色终于晴朗了不少,他呼出一口气道:“我也差点忘了,有东西要给你,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房间拿。”
说着,转身走向电梯。
宁栩等了他一会儿,想先拿着红酒送过去。
他拿着酒刚走到一楼餐厅的位置,就听到里面传来争吵的声音。
“我说了,和小文学习相关的事我会来教,你能不能别每次会来都胡乱插手?”张丽莉听起来很生气,和刚才的热情洋溢完全不同。
景国全严厉地说:“你教?你把他教成这样,教出什么成绩来了?我每次回来一趟他还能多考几分,你呢,也没见你在的时候他有进步。常言说,慈母多败儿,就是你这么惯着他,才把他惯得无法无天!”
“景国全,你别血口喷人!你又知道我对他不严格了?你在家呆过几天啊说这话?哈,我真是不能对你抱半点期望。”
“说的你好像对我有过期望似的,我不管这些,总之他以后必须去燕中,他现在成年了,以后的路应该让他自己来选择。”
宁栩无意听到他们的对话,只觉得夫妻二人和相敬如宾差了十万八千里,像是谁也不待见谁。然而周围的邻居都知道,他们是一对还算和睦的夫妻。
他故意弄出了点动静来,饭厅里的声音立刻小了下去。
过了一分钟,他拿着红酒出现了。
餐桌上一切如常,景国全正在慢条斯理地剥虾,张丽莉笑着接过红酒,好像刚才的争吵只是一场幻听。
“这么快就找到了,小文呢?”她问道。
宁栩面色如常,“他上去拿东西给我。”
“我们家的酒窖怎么样?”
“挺好的,很多藏品,我妈妈一定也很喜欢。”
“哈哈哈她喜欢得不得了,上次来了都不肯走呢。”
这顿饭吃得客客气气,中规中矩,最后张丽莉还给景文切了个蛋糕,完美地结束了这个成年生日。
可宁栩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这三个人看起来没有一个是真正高兴的。
在他回去之前,景文给了他一个包装好的盒子。
“里面是魔方。”他眼神闪烁地说,“李裘说我之前弄掉了你一个魔方,今天赔你一个。”
宁栩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掉进阴沟里的那个奖品魔方。
“你生日,给我礼物算什么事儿?”他似笑非笑地问。
景文摸了摸后脑勺,“想送就送了,叫你来吃饭也是,想叫所以叫了,不用给我回礼。”
宁栩似乎想说点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来,郑重地道了声谢。
回到家后,他拆开了那个礼物盒。
本以为是什么奇特的多面体魔方,或者按照景文的风格,送个纯金魔方也不是没可能。
然而打开盒子的那一瞬间,宁栩愣住了。
——这是他之前丢的那个魔方。
随后他想起来,那个魔方早已经被冲进臭水沟里了,根本不可能再挖出来,应该是一个一模一样的。
这种魔方是比赛方限量定制的,不知道景文是从何得知他参加过这个比赛,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找到比赛方弄了个一样的过来。
宁栩皱了皱眉,脸上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反而刚才压下去的不安彻底冒了出来,充斥着他的胸腔。
如果说景文送了他一个随便买的魔方,那倒没什么,只是花了这么大力气特地去找了这个来,难免让人产生遐想……
宁栩不是没有被人追过,不管是以前明恋的,还是上次那个暗恋的,正是因为次数太多了,他很容易能察觉这种势头。
景文最近实在有些不对劲,老是用这种哄小姑娘的手段对他,难道——
他赶紧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个奇怪的念头甩出脑海。
怎么可能,他都说了,他们是最好的兄弟。
哪有人会对兄弟动歪心思的。
想到这一点,宁栩又稍稍放下心来。
——是了,和他走得近的朋友不太多,或许这就是景文和朋友相处的方式吧。
这么想着,他给景文发了条消息:[谢谢礼物,我很喜欢。]
那边很快回复:[客气。]
宁栩看见这条简短礼貌的消息,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看来确实是他想多了,景文的语气再正常不过。
那天之后,景文时不时会给他带点小东西,要么是从家里顺手捎出来的早餐,要么是考场防冻神器暖宝宝。或者一副手套,一条围巾,总是在宁栩忘记戴的时候及时出现。
宁栩都一一收下了,也会给他一些适当的回应,有时熬夜帮他补习文科,有时把一份整理好的笔记本塞进他抽屉里。
期末考试结束后,全班都知道了,原本非常不和的两个死对头,在同桌了一学期之后变成好朋友了,还是亲密无间的那种。
这件事甚至被钱扬作为经典案例,洋洋得意地在组会上吹了好久,决定以后协调学生关系都用这一招。
寒假的第二天,张丽莉和艾珂带着全家人出发,拖家带口地出国泡温泉。
接待他们的是张丽莉的合伙人,她一边给艾珂介绍沿途的风景,一边说道:“我们家的酒店就在那个位置,这次我们先去附近的温泉酒店。以后你要是来这里出差什么的,给这位赵经理打个电话就行。”
赵经理马上递上自己的名片,“您随时都可以找我。”
两个女人在前排相聊甚欢,后排坐了四个人,宁栩、景文、宁阮,以及赵经理的女儿赵子珊。
赵子珊跟他们一般大,羞涩地对宁栩笑了笑:“我爸爸给你们准备了几间温泉房,男士在一起,女士在一起。”
她的中文听起来有些蹩脚,宁栩有礼地点了点头:“多谢了,你是混血?”
“是的,我妈妈不是中国人。”赵子珊脸色发红,又偷偷看了他一眼。
景文上车后就靠着窗户打瞌睡,只隐隐听到他们在说话。赵子珊的声音又小,不注意根本听不清楚。
她亲近且不失分寸,问了宁栩几个关于中国学生学习的问题,红扑扑的脸颊在整齐的流海映衬下煞是可爱。
宁阮嘴里嘬着棒棒糖,全程安静地看着他们。
等到下车后,刚好天上飘起了小雪。温泉酒店建在山间,群山已变得银装素裹,风景很美。
艾珂和张丽莉都兴奋不已,连忙拿着相机让赵经理帮他们拍照。
景文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地最后一个从车上走下来。
宁栩已经被赵子珊拉去拍照了,宁阮站在车门口,眼神幽幽地望着他。
景文茫然地环顾四周:“你哥呢?”
宁阮意味深长地说:“我哥啊,被美女姐姐拐跑了。”
“什么?哪儿来的美女?”景文一脸懵圈。
宁阮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不觉得那个赵子珊,好像看上我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