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了文稿,校对、排版,唐西澄开始剪辑视频物料。
在这个过程中只有一位同事在内部通讯工具上与她发生交流。
口头言语一旦不被作为对话手段,无关紧要的寒暄便大幅度降低。
对其他人来说,无论是出于礼貌,为了避免尴尬还是考虑社交效率,与她减少沟通都是最简单的方式。
这种体验对西澄来讲丝毫也不陌生,她的整个学生时代都在重复经历。
某种角度看,这其实是失语的最大利处。西澄体悟到这一点,是进入中学之后了。
时至今日,她已经十分习惯甚至享受。
比如此刻,作为整个环境里最沉默的存在,她变相地享有了将所有非必要社交排除在外的特权。
自然而然的,工作效率提高了。
午饭前完成工作,和陶冉打了个招呼便离开公司去学校。周四的上午和周五下午有专选课,这两天只坐班半天。
两点钟,在人文楼上《西方文论名著选讲》。
人不多,稀稀拉拉,西澄坐在最后一排,临上课前两分钟,有人从后门进教室,在她左手边坐下。
西澄转过头,是肖朗。他笑了一下,说:“来蹭一下汪老师的课听。”
肖朗以前是他们的班长,后来转去法学院,大一时因为辅导员的嘱托,他对西澄很照顾,小组活动、实践作业都和她一组,转院之后交集少了,只偶尔在学校里碰上。
讲台上,汪老师已经开始讲课。肖朗只带了个笔记本。
整节课大家都很投入,到后面剩几分钟自主阅读。
肖朗将笔记本推过来,空白页上写了行字:听说你不住宿舍了?
西澄提笔回复:九月搬出去了。
肖朗又问:安全吗,离学校远不远?
西澄:没事,很近,我和颜悦一起。
停了下,问一句:你推免有结果了?
肖朗:嗯,定了p大。听说你没有要名额,有别的打算?
西澄还没回答就下课了。
几个同学围过来和肖朗讲话。
他人缘一直好,学霸,长得好看,性格也好,是校园里最受欢迎的那个类型,转专业后也没有和大家生疏。
有人问他怎么来了,肖朗说想念汪老师的课了。
对方不信:“恐怕不是为了汪老师吧。”
旁边有人附和。
自然也有目光落在西澄身上,在话题移到她这里之前,肖朗不动声色地帮她挡了。因为这些寒暄,课间休息的时间被完全占据,他们的聊天没有继续下去。
第二节课结束,大家离开教室。
走到楼下,肖朗提议一起去吃东西,西澄拒绝了。
肖朗说:“你每次拒绝我都很干脆,好像都不用考虑。”
依然是随和的语气,但说话直接很多,“我有听说你搬出宿舍的原因,想确认一下和我有没有关系。”
唐西澄明白他在说什么,可以想象别人怎样描述她和室友章芊因为肖朗而矛盾不断,最终撕破脸导致她搬走。
但她清楚地告诉他:和你无关。
简短的解释没有太强的信服力,肖朗不至于自恋到相信唐西澄真的会因为他而怎么样,但他清楚章芊。
西澄看懂他的眼神,又用手机写了行字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被欺负了?”
肖朗没有回答。
西澄忽然对他笑了一下。她常常都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很容易让人忘记她笑的时候侧颊是有梨涡的。
肖朗轻易受到感染,也笑了,微弯着眼睛看她:“所以没有吗?”
西澄摇头。她的皮肤很白,眉眼都不算最精致,甚至右边眉尾留了一道短短的浅色疤痕,因为没抹口红,唇色淡淡的,显得没那么有精神,但很奇怪,一切在她脸上就都刚刚好。
肖朗看她一会,说:“那就好,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已经快到晚饭时间,和肖朗分开后,唐西澄一路穿过校园,从西门出去右拐走不了多远有家7-11。
她买了海苔饭团、盒装饭和咖啡。
晚饭吃盒装饭,饭团是明天的早餐。
双休的上班族拥有一个共同体验,周五晚上的幸福感远高于其他时刻。西澄回去后心无旁骛地补了个觉。
醒来天已经黑透,脸庞脖颈全是汗,有种陷入梦魇后的迷茫。从小沙发里爬起来,朦朦胧胧摸到手机看一眼时间。
快要到八点。
旁边落地小灯光线昏黄,屋里阒然无声,像个全然封闭状态的静寂孤岛。
班级群里有些未读消息,她在半清醒的状态下看完了,之后点开朋友圈,显示在最前面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唐若龄,po了张片场的聚餐照。她从戏剧学院毕业后演了很多角色,但没什么能让人记住的。
往前翻,其他人也相似,周五的夜晚送给休闲社交,美食、朋友、亲密伴侣。
西澄清醒了很多,起来洗澡弄饭吃。
*
梁聿之七点半从球馆离开,晚高峰还没褪去。
那时天气还是好的,半途却开始下雨,湿气袭满车窗。
车子停在堵成长龙的街上,他并不着急,落了半扇窗抽烟,看那水渍沿着玻璃下移,一条条蜿蜒不止。
姜瑶打来电话问他真的不能赶过去吗,他拿现成的理由拒绝:“我也想来,下雨啊,堵在路上了,代我向你爸妈道个歉吧。”
电话那头女孩的声音带着笑,看穿了他:“你就成心不想来,跟我装什么。”
她没说错,梁聿之的确不想去。
倘若只吃个家常饭也没什么,但他舅舅设宴从不单纯,以前连搞几次相亲局,后来他带了蒋津语过去,自那之后家宴大抵就是用来定期观察他的感情进展状况,再转达到他父母那儿。
至于远在上海的那对多年伉俪,大约是一直在他面前演戏演惯了吧,如今“恩爱夫妻”不用装了,“表面民主”的戏码永不落幕。
车开回去已经九点多。
别墅区略偏,但梁聿之在北京只要了这一个固定住处,另外常住的是酒店的长期套房。
几天没回来过,冰箱存货不多,剩了几罐啤酒,一打鸡蛋,吐司过期了两天,倒是保鲜格中的那棵生菜仍然鲜绿。
洗过澡,他下楼给自己弄吃的,鸡蛋敲出来,蛋白刚成形,手机响了。
他腾出一只手接听,“不用陪女朋友么,还有空找我?”手里专注煎蛋,口中揶揄对方。
显然这个越洋电话不是来关心他的,讲了没两句问到主题:“西西最近怎么样?”
“没怎么样。”
“你们公司事情很多么,她是不是很忙?”
“你什么意思啊。”梁聿之淡笑一声,“怕我累着你的人了?”
很巧,他那晚问过她,“她那个部门算闲的了,基本不加班。”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思考了下,又开口:“她情绪还好吗?”
情绪?
梁聿之有点儿无语,“你不会真以为我有空天天盯着她吧。”
梁泊青试图说明自己察觉到的异样,唐西澄有半个月没主动找过他,回邮件和信息都不及时。
梁聿之听完,将煎蛋倒在盘子里,对这个年纪仅长他七岁的小叔说:“有没有可能,人家也有自己的事要忙。”
明明那天晚上碰到,她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妥。
梁泊青说:“她以前没这样过。”
梁聿之靠着岛台沉默两秒,开口:“她有二十岁了吧,成年好几年了,有必要吗?”
能不能不要搞得像个分离焦虑的家长。
但电话里梁泊青语气严肃:“她情况不一样,聿之你不了解。”
行吧。那确实没多了解。
他不再反驳了。
梁泊青为什么对唐西澄如此上心,其中渊源他知道个大概,他与梁泊青经历不同,处境不同,确实没什么立场随意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