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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 故友终重逢 二更合一,272万营养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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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亥南下的路走到一半, 遇到了朱襄的信使。

信陵君自缢,请楚王退兵,志洁高远。朱亥南下一路都有人护送。

这么大的事, 朱襄派去的信使自然也听到了, 特意找了过来。

朱亥一路上都木木的, 虽接受了沿路楚国官吏的好意,但脚步一直没有停下, 也不应酬,只选最近的路走, 沿路遇到城镇也不进去。

楚国士人感叹朱亥对信陵君的忠诚,夸赞朱亥这仿佛自虐的行为。

他们准备好吃用, 待朱亥路过时便赠予朱亥, 原本打算拦住信陵君的棺木哭一场的念头也打消了。

战国的士人或多或少都还是有些“侠义”精神在胸中, 虽汲汲求名,但也知道轻重。

做过头了,反倒是失了“侠义”。

当朱亥接到朱襄信使的拜见请求时, 那麻木的表情才裂开了一条口子。

他这一路都没洗澡没换衣服,身上披的麻衣都变黑了。

听到朱襄公的信使来了,他赶紧用凉水冲了一下身体, 扒拉了一套干净一点的衣服穿上。

朱襄派去的信使见到朱亥时, 朱亥的头发还在滴水。

信使赶紧道:“壮士, 请先把头发擦干, 天气较凉,可别生病。”

朱亥用衣袖胡乱擦了两下头上的水,问到:“真的是朱襄公的信使?”

信使取出朱襄的信件,悲伤道:“是。”

他将信递给朱亥。

朱亥看着信发呆。

信使道:“壮士,可为信陵君读信。”

朱亥脸上惨然一笑, 道:“对,读给主父听,得读给主父听。”

朱亥离开这一路,有许多士人送来香烛。

每天晚上,朱亥都会为信陵君点燃香烛。

信使来时已经是傍晚。

秦国有官方传递消息的驿站,各国为了军报传递通常,也都设置了类似的机构。

驿站兼任官方客栈的功能,让来往士人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朱亥被楚王和南楚君允许使用驿站。信使本不应该来他国的驿站,但他使了钱财布匹,驿站小吏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楚国对庶民流动的管理较为松散,又经过了内战,基层管理基本都瘫痪了。

信使要了一间房,没有打扰朱亥。

楚国士人派来护卫信陵君棺木的人,听闻来者是朱襄公的信使,心中都很好奇。

可惜对方拒绝与他人交流,他们也只能聚在一起猜测,不知道朱襄公给信陵君写了什么。

有人说,朱襄公刚死了一个好友春申君,现在另一个好友信陵君也被逼死了,不知道他心里有多难过。

其他人听言,纷纷叹气。

朱亥的耳力很好,听到了这些人的感慨,脸上因见到朱襄派来的信使而生动一点的表情,再次变得麻木僵硬。

直到他打开朱襄写给信陵君的信。

朱襄的信从来没什么文采,大白话就罢了,甚至还有些啰嗦。

朱亥虽识字,学问并不高。

他本以为自己会读得磕磕绊绊,没想到一口气读下来十分通畅,甚至还能想象出朱襄写信时的语气。

朱襄信中没说什么重要的话,只是大骂楚王又搞什么幺蛾子,大骂魏王居然不立刻站出来维护信陵君。

他说两方联军在春耕前一定会撤军,让信陵君再忍忍,忍不下去就来南秦。

他画了一种叫荔枝的果子,说这种果子离了枝丫很快就变味,他想试着种一下但一直没头绪。等信陵君来了南秦,他就拉着信陵君一起种荔枝。

朱亥读着读着信,已经多日未哭的他,又哭了起来。

他想,如果朱襄公的信早几日来就好了。

早几日来,会不会主父就放下魏国和魏王,真的去南秦与朱襄公一同种荔枝了?

朱襄的信使就在隔壁,听朱亥哭了一夜。

第二日,两人精神还算好。朱亥情绪也恢复了正常。

他将信揣在怀里,说等信陵君陪葬时,把信与信陵君一同葬进土里。

或许是读那封信时,让朱亥深压在心底的感情得到了些许释放,朱亥的话多了一点。

他对信使叹息昨日的奢望:“如果朱襄公的信早一些到就好了,或许主父能听朱襄公的劝。”

信使却没有安慰朱亥。

“当魏王说出,因信陵君之故,让魏国落入危险,信陵君有何脸面,见魏国先祖的时候,信陵君就非死不可了。”信使冷漠道。

他的话断句很奇怪,断开的字句很短,但又有神奇的韵律在其中,听着铿锵有力。

“身为魏公子,魏王说他无颜见先祖,比直接赐死他,更难堪。”信使顿了顿,脸上浮现带着些许自嘲的讥笑,“若韩王如此说我,我也只能以死明志。”

信使深呼吸了一下,拿起竹筒,将竹筒中的凉水一饮而尽,像是浇灭心中郁气:“可惜非还不如,信陵君和春申君。魏王和楚王,好歹知道他们大才,会用他们,会嫉妒他们。而韩王,完全看不到我。”

“请问公是……”朱亥这才发觉信使的身份可能不一般,赶紧补上询问。

信使淡漠道:“不敢称公。我是韩宗室旁支,韩非。”

朱襄为了尽全力说服信陵君,派去的信使居然是韩公子非。

韩非救国无门,知道韩国必亡。他被朱襄说服后,想在秦国“大隐隐于朝”,等韩国灭亡之后承担起照顾韩国宗室,延续韩国祭祀香火的重任。

所以韩非不会寻死。

朱襄以为,韩非的境遇或许能让魏无忌感同身受,让魏无忌也能走韩非这条路。

但朱襄毕竟只是一个庶人,还是从两千年后而来的庶人,所以他不懂得对这些有尊严的宗室子弟而言,什么样的话是最锋利的刀。

魏王的话传得太广了,让人惊异为何远在大梁的魏王私下说的话,居然这么快就传到了楚国士人耳中。

韩非听到魏王说的话,就心生悲怆。

身为韩公子非,他知道魏公子无忌,大概是必定得死了。

魏公子无忌与他不同。

他只是一旁支宗室,虽能厚着脸皮自称一声“韩公子”,实际上与韩王亲戚关系已经很远。

如果他厚点脸皮,其实可以与韩国摈弃关系。只是他心系韩国,不愿背弃。

魏公子无忌却是魏王的亲弟,是与魏王关系最近的人之一。他所承担的责任自然更重。

国君就是一个宗族的“大家长”。

哪怕韩王对韩非这个旁支宗室说韩非无颜见先祖,韩非都得以死明志,何况魏无忌?

所以魏无忌只要还是公子无忌,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信陵君,他就只能死。

朱襄救不了他,谁也救不了他。

除非魏无忌不想当公子无忌了。

可魏无忌怎么会不是公子无忌?

朱亥听了韩非的话,沉默了半晌,才露出了笑容:“是啊,公子就是公子。”

他的笑容没多少阴影郁闷,倒显得有些释然了。

他的主父公子无忌,肯定是只能选择这一条路的。他哀叹主父的死,希望主父后悔,倒是侮辱主父的品德了。

朱亥道:“没想到朱襄公会派公子非来当信使。”

他是真没想到。

韩公子非的贤名已经传到天下人耳中,朱亥知道韩非是一位孤傲大才。他没想到韩非居然会去当信使这种小角色。

韩非道:“朱襄公如我师,师长有言,非不敢不从。何况,我也想与信陵君交谈。”

可惜了。

朱亥和韩非都在心里叹气。

韩非没有安慰朱亥,还对朱亥说信陵君必死,谁也救不了信陵君。朱亥心中反而比听了其他人的安慰更加通畅。

既然见到了朱襄公的信使,他就没必要再与路上的人虚与委蛇。

韩非并非独自一人送信。

他就算表示对自己独自出行的能力很自信,朱襄也塞给他一队护卫,顺便充当信陵君的护卫。

朱襄是真的很希望信陵君能够南下。

韩非先遣人快马回报朱襄,然后与朱亥一同日夜兼程,护送信陵君南下。

只五日,朱亥和韩非就见到了朱襄。

古时官府的实际控制范围很狭窄,基本都是城镇附近一圈地,城与城之间都是荒野。

南楚君将楚人北迁后,广陵城和南楚国的城池之间有了大片荒地当缓冲地带,驻兵只在重要关卡处。

这荒地不是指荒无人烟。人是有的,只是没有官府管理。

朱襄带着一队骑兵,离开广陵城百里相迎,南楚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们也不敢做任何反应。

“朱襄公……”只看到那一头白发,朱亥就不会认错人。

朱亥见到朱襄后,又痛哭了一场。

朱襄没有和朱亥执手相看泪眼,而是一把将这个粗壮的汉子抱在怀里:“辛苦了,辛苦了。”

朱亥不仅是庶人,现在还又脏又臭。

他伺候在信陵君身边,穿着华丽衣裳的时候,士人表现对他的喜欢,也就顶多拉拉手。被一个地位高的士人熊抱,还是朱亥平生第一次。

朱亥表现得很无措。

但他却没有挣脱,而是将脸埋在了朱襄的肩膀上,呜咽声更大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蜷缩在朱襄怀里,就像是一个孩子一般,看上去十分怪异。

但朱亥是真的累了,顾不上形象了。

朱襄这个拥抱对疲惫的他刚刚好。

朱襄拍着朱亥的后背,待朱亥哭过之后,才继续道:“我给无忌换个棺木。”

朱亥垂手站在一旁,任由朱襄打开信陵君的棺木。

虽然天气凉爽,但半月多的时间,信陵君的尸身也已经有了腐烂的迹象。

再光风霁月的人,死后都会腐烂,生虫,化作一滩恶臭尸水。

嬴小政也跟着朱襄前来迎接信陵君。

他虽年幼时见过信陵君一面,但对信陵君没多少记忆。

见到脸上发青的信陵君的尸骸,闻着棺木里的恶臭,他的神情十分不好看。

朱襄和雪姬却神色如旧。

或许这对夫妻俩见的尸体太多,已经免疫。

朱襄决定邀请信陵君来南秦时,雪姬就让家中织女为信陵君张罗衣服。

当韩非派人送信后,雪姬不顾朱襄阻拦,日以继夜亲自为信陵君把衣服缝好,说要送给信陵君,让信陵君穿着新衣下葬。

这对战国贵族中恐怕最不顾礼制的夫妻二人,像后世的收殓化妆师一样,剥去了信陵君身上已经与尸身融为一体的旧衣服,用烈酒清洗尸身上的蛆虫,然后用白布裹好信陵君的身体,为信陵君穿上新衣。

自缢的人面相不好看,朱襄还拿来调好的“颜料”,为信陵君化妆。

最后,朱襄和雪姬帮信陵君束好已经干枯的头发,戴好头冠,才让朱亥把信陵君抱到另一处棺材里。

棺材底部铺满了兰草和艾草,信陵君躺进去之后,身上的尸臭便被遮掩住了。

朱襄放了些财物替信陵君压棺,在信陵君身体上铺上丝绸。

雪姬拿起一篮子摘好的桃花,倒入棺木中。

朱襄一边命人合拢棺木,一边道:“他曾说,众多水果中,属桃最好吃。现在南秦桃花正绽放,没有桃,我就以桃花勉强祭奠他了。”

这时候的水果种类很少,桃是最好吃的水果之一。

在春秋战国时代,与桃的典故很多,可见贵族有多爱吃桃。

连神话传说中,天上的神仙所吃的仙果都一定要有仙桃。

朱亥先没想到朱襄居然会派韩公子非来当信使,劝说主父南下;现在更没想到朱襄会为主父做这等事。

就是至亲也会难以接受亲人腐臭的尸体。

朱襄没有像沿路祭拜信陵君的士人那样哭得走不动路。

他一直眉头深锁,连眼泪都没掉几滴。

但朱亥却认为,朱襄公对主父的情谊,果然是主父所有友人中最深的。

所以主父在生命最后的一刻,还想着与朱襄公喝最后一坛酒。

朱襄做完一切之后,对朱亥道:“你将来是要为信陵君守墓吗?”

朱亥点头:“是。”

朱襄道:“待秦灭魏,你要护送信陵君回国。所以请保重。”

朱亥点头:“是。”

他心底对魏国被灭这件事已经没有了任何波动。

信陵君都死了,魏国怎么可能不被灭。

他现在还活着,所以不需要把眼珠子挖出来,挂在大梁的城门上,好看到秦军攻破大梁城门的那一刻。

他可以亲自去看,亲眼去看,然后亲手扶信陵君的棺木进入大梁。

他甚至可以把魏王的尸骨挖出来,丢给野狗啃噬。

信陵君肯定不会同意朱亥的做法。但信陵君已经死了,朱亥就是没有缰绳的野兽,谁也制止不住他。

朱襄道:“在魏国灭亡之前,就跟随在我身边吧。如果你想在军中效力,也可以跟随在李牧身边。”

朱亥要为信陵君守三年孝,用最苛刻的对待“父”的礼仪来对待信陵君。

朱襄所说的事,要等朱亥守完孝之后了。

朱襄扶着信陵君的棺木回到广陵城时,广陵城家家缟素,为信陵君哀悼。

广陵县令陈启又是激动,又是无措。

他这个小小的广陵城,怎么就成为信陵君的安眠地了呢?

即使知道信陵君将来肯定会迁陵,回到他的故乡魏国。但广陵城众士人还是为信陵君葬哪里打了起来。

这群人都拿出了自己选好的陵墓,说自家的墓地才是最吉利的,让信陵君先躺一躺。

嬴小政身为吴郡郡守,被迫来为这群人做裁判。

秦太子政难得遇到一次难题。

嬴小政是个不服输的人,为了这件事翻阅了许多典籍,去学堪舆方士之术,好判断哪个墓地更适合信陵君。

朱襄看着嬴小政那在任何莫名其妙的地方,都要“一生不弱于人”的执著,只得扶额叹气。

信陵君安葬的时候虽然有哭声,但并没有信陵君南下一路那样悲伤,而是多了许多肃穆之感。

广陵城虽小,但朱襄身边儒者众多,甚至还有魏国人。

他们将魏国的典仪翻了出来,信陵君下葬的规格虽简陋,但礼仪却丝毫不差。

朱亥再次被朱襄感动。

朱襄没觉得有什么感动的。

他本以为自己看到信陵君会哭一场。但真见到了信陵君那张已经看不出原貌的布满尸斑的脸,朱襄却哭不出来。

他只是心里发闷,非常闷。

安葬后的第一日,朱襄在信陵君墓前结庐,说要重新陪信陵君过个头七。

即使信陵君的头七早就过了,但就按照他安葬信陵君开始算。

朱襄说什么就是什么,连嬴小政此刻都不敢反驳。

谁都看得出来,朱襄心底窝着很大一团火。

只有雪姬敢劝说:“你为信陵君守灵时要照顾好自己,别生病。”

朱襄叹气道:“我不会生病。我还有你和政儿、成蟜要照顾。”

雪姬没好气道:“是我、政儿和成蟜照顾你!”

朱襄讪讪道:“互相照顾,互相照顾。”

雪姬为朱襄留好衣物,又叮嘱朱亥帮忙照看朱襄,才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朱襄胆子极大。

当晚正好天气好,他没有回茅草屋里睡,而是在魏无忌那对比他封君的身份而言,过于简陋的坟墓前打了个地铺。

朱襄甚至不吃素。

他带来了好酒好菜,先祭奠了魏无忌之后,就在魏无忌的墓碑前喝酒吃菜,嘴里还嘀咕着要把魏无忌的祭品吃光。

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饱,朱襄很快就抱着酒坛,在魏无忌的墓碑前睡着了。

朱亥叹了口气,为朱襄盖上棉被。

“你这个朱襄!说来祭奠我,居然偷吃我的祭品!”

朱襄睁开眼,耳边就响起魏无忌稍带戏谑的笑言。

朱襄没好气道:“我辛辛苦苦多次劝你别死,这次甚至冒险把韩非送来劝慰你,你还非为了魏王几句话自缢。你对得起我吗?我偷吃你点祭品怎么了?”

朱襄看到了面前面若冠玉的年轻公子。

魏无忌的模样,竟与邯郸送别时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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