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精力充沛, 在吴城待了几日,就要去其他地方巡视。
虽然子楚不断保证自己的身体已无大碍,可以和秦王一起去巡视, 但仍旧被秦王丢了下来交给朱襄调理身体。
年幼的嬴小政也被留了下来,蒙武和李牧随侍秦王。
秦王认为蒙武和李牧不在朱襄和子楚身边, 不放心统领护卫, 便在自己的护卫队伍中选了一个人, 丢给子楚和朱襄使唤。
“你不是和我推举王翦吗?他就是王翦。”秦王把王翦叫到身边当了一段时间的近侍后, 发现王翦虽然年轻, 但确实很有才华, 此次专门把王翦带在身边,“王翦, 今日之后,你就给子楚当家臣。”
王翦跪地:“遵命。”
子楚十分激动。这还是他第一次从秦王那里得到人脉的赏赐。
大贵族的府邸中除了门客, 若有实权,还会有享受官吏编制的“家臣”。
历史中的天才甘罗, 就曾给吕不韦当家臣。
王翦虽如今的家世不算太显赫,但也是秦国的老牌勋贵了, 他想出仕,当然不需要先投奔谁当家臣。
但老秦王将他赐给公子子楚, 这含义就不同了。王翦以及王翦身后的家族以后就是公子子楚的班底,王翦和其家族如果另投他人, 不仅是背叛公子子楚, 也是背叛秦王。
王翦身为贵族子弟, 原本打算有了一点名声后, 直接凭借才华和家世去秦王身边当近侍。现在秦王把他赐给王孙, 他心里其实有点别扭。
不过这点别扭, 在听到秦王说“朱襄举荐”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
王翦脸上浮现腼腆的笑容,向朱襄道谢,心里十分激动。
现在天下人都传遍了,朱襄公有识人之能,他举荐的一定是真正的人才;若谁能和朱襄公成为友人,那么那个人将来更是一定能成为举世闻名的能人。
王翦很羡慕李牧。他与李牧的年龄差不多,李牧已经颇有成就,他还只在战场上当过一次小将,等候家中找机会让他接触宫里贵人。若有朱襄公举荐,他或许能早一些一展宏图。
朱襄看到王翦对他的微笑,忍不住看向李牧。
李牧给了朱襄一个“?”表情。
朱襄心想,王翦这个腼腆表情,真像刚认识时的李牧。
可惜现在李牧已经不再露出他曾经的招牌腼腆笑容,变得对自己的才华越来越坦诚。这一定是没脸没皮的蔺贽带坏了他。
“不用向我道谢,没有我举荐,你也能展现出你的才华。”朱襄道。
王翦没有继续当着秦王的面感谢朱襄,但心中对朱襄的谦虚话语不以为然。
他已经而立之年,虽然饱读兵书,但在战场上毫无建树,逐渐怀疑自己是不是并没有多少真本事。
特别是在赵括的事发生后,王翦心里就更加慌乱不自信。
赵括也是论战没输过。他担忧自己是不是另一个赵括,甚至一度想放弃从军队爬升,寻求文吏的职位。
朱襄的举荐来的十分及时,让他没有放下手中的兵书。
廉颇、白起闲暇时去咸阳学宫讲课时,他一次不落地前去学习,笔记记了一大本,就等着实操的机会。
现在,或许他来到了楚地,或许能遇上这个机会。
王翦很紧张,他很担心自己遇到了机会后表现不好。
朱襄不知道王翦心中的忐忑不安。
战国四大名将,有三个都在他家蹭饭。这三大名将,都是从少年时就自信心爆棚。即便白起谨慎,李牧谦逊,但也对自己的才华很自傲。
朱襄想当然地以为,王翦应该也是同样自傲的人。
其实梳理一下王翦的生平,就知道王翦是个大器晚成的人,在将领的黄金年级,他并未有多少建树。
王翦在历史中生卒年不详,只有后世小说编写过他的生卒年。秦王政登基之前,王翦的生平几乎没有记载,只有在范雎的列传中有寥寥几笔,提到过王翦参与了一次突击的小型军事行动。
根据这次记载,可知王翦当时已经是军中底层士官。那么王翦至少已经十七岁。再者,王翦灭楚时已经是老将,年龄至少五十岁。
后世史学家推断王翦大概出生在公元前287年左右。按照这个记载,他取得第一场可以列入史书记载的战功时,已经四十多岁接近快五十岁了。
而且他还有“随侍秦王政”的记载,也就是嬴政刚当秦王的时候,他都还是近侍,没有资格领兵。
由此可见,他熬了多久才熬出头。
这个时代哪怕是贵族,五十岁左右估计也到了可以闭着眼等死的时候了。王翦这时候才崭露头角,在漫长的等待中,可以想象得出他的心情。
虽然王翦少熬了十年,但三十岁仍旧看不到出人头地的希望,王翦也没有少怀疑自身。朱襄从人群中一眼把他挑出来,他心中不只有激动和感激,还有一种自己都快要放弃却被一个非常厉害的人认可的救赎感。
朱襄一个晃神,王翦的好感度就飙到了两心半。
他看着好感度列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虽然很感谢王翦的好感度,但这么突然,让他有一种遇到了友谊版本一见钟情的怪异感。
王将军,一个举荐而已,不至于不至于。
他朱襄没想到,历史中老谋深算的王翦,居然是个如此知恩图报的义士!
“虽说你是子楚护卫,但我们年龄相似,将来一同做官,也算朋友了。以后做饭做你一份,我手艺可好了!”朱襄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立刻顺着竹竿往上爬,巩固和王翦的友谊。
子楚等秦王的船已经离岸很久后,才揉着自己的黑眼圈打哈欠。昨天他陪秦王搓麻将搓到半夜,秦王精神仍旧很好,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朱襄,你很看好王卿?刚一见面就要结交?”
“卿”是对做过官的人尊称,子楚用称呼表示了对王翦的尊重。
朱襄道:“你不相信我看人的水平吗?王翦是和李牧竞争武安君的有力人选。”
子楚吐槽:“你这已经不能叫看人的水平,叫看相的水平了。那些巫觋和方士看相算命都没有你准。王卿和李牧天赋差不多?你怎么不和李牧说这句话?我想看李牧表情扭曲的模样。他一直视武安君为囊中之物。”
嬴小政打圆场:“老师封号武安,王将军封号武成不就行了,武成也很好。”
梦中的自己就打算封王翦为武成侯(此时封君就是封侯),只是在他准备调整政策的时候王翦已经死了。
梦中的自己那一朝的封君有四个,即他的仲父、他母后的情人、两位叛秦的楚国外戚。四人都被他杀了。
自己当时很郁闷,决定再也不封侯。
不过等统一天下后,他心里那点别扭就消失了,便授意朝堂更改封侯的标准,未曾想王老将军没活到那一天。
梦中的自己有点愧疚,一拍脑袋,既然王翦父子俩的功劳都够封侯,就给王翦儿子单独封侯,让王翦的孙儿继承原本属于王翦的爵位。于是王氏一门父子两封君,显赫无比。
嬴小政相信自己不会有梦中那样的心理负担。他一定给王翦早早封侯。
虽然老师很厉害,但秦国统一天下的战场又并非一处,厉害的将领多多益善,不就是封君嘛,封,他又不是给不起。
子楚俯视矮小的儿子,嫌弃道:“你还是秦王曾孙,就想着给人封君了?”
嬴小政抱起小短手,抬着下巴看着自家病弱父亲:“为什么不能想?”
王翦脑门上全是汗。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说到这个?他虽然心里羡慕已经拜大将军的李牧,但从未想过和大将军李牧比试啊,不要突然说什么他要和大将军李牧抢“武安君”的封号,他不想得罪人!
而且公子子楚和公子政居然说要亲自为他封君,还把封号选好了,秦王还在呢!你们要干什么!祸从口出明白吗!
王翦感觉脑袋一阵一阵的眩晕,马上要倒下去了。
朱襄拍了拍王翦的肩膀:“以后你跟着子楚,会遇到很多次如今的场面,习惯就好。”
王翦:“……”习惯什么?习惯你们把我这个还没立过军功的秦公子家臣和大将军比较?还是习惯你们背着秦王说以后当秦王后给谁封君的事?我不想习惯!
“好了,王将军才刚加入我们,不要给他太多刺激。”朱襄道,“你们俩矜持点,把你们的态度调整到面对外人的模样。”
子楚:“好。”
嬴小政:“哦。”
王翦脑门继续狂冒冷汗:“我不是将军……”别称呼我为将军啊!
朱襄道:“那我继续称呼你名字了,你也叫我名字。走,回家吃饭!”
子楚:“嗯。”
嬴小政:“我要吃糖醋鱼!”
子楚:“不吃鱼。”
嬴小政:“就要吃。”
子楚:“不吃。”
子楚牵着嬴小政,智商突然降低,和儿子争论起晚上吃不吃鱼。
王翦脚步虚浮,有点走不动路。
他对当公子子楚的家臣一事,好像有点没信心了。
“习惯就好。”朱襄还在那当复读机。
王翦更没信心了。
无论王翦有没有信心,受到了多大的刺激,他已经是子楚的家臣,就只能像复读机朱襄说的那样,“习惯就好”。
王翦失眠了好几日,唯一的安慰是,朱襄公的烹饪技术真的是一流,做的饭菜非常好吃。他也是贵族出身,美味佳肴吃过不少,但第一次吃到如此可口的饭菜。
朱襄特别爱照顾人,子楚和政儿有的,也会给王翦备一份。
王翦能感受到,朱襄说视他为友不是客套,真的将他当友人关照。
甚至王翦在夜深人静时想,别说友人,就是大部分亲人也难以做到朱襄这样亲切体贴。
至少除了他的老母亲,没有谁天天盯着他少吃了一口饭、该增减衣服、脸色似乎不对、是不是认床。
朱襄甚至还眼尖地看到他的衣服不适合当地,让人给他重做了几身衣服鞋袜。
王翦看着朱襄满脸慈祥的表情,又看了看耸肩膀的嬴小政,总觉得朱襄不是把他当友人,而是当子侄。
难道是因为公子子楚身体羸弱需要照顾,公子政年纪幼小需要照顾,所以朱襄习惯性地把对待所有友人的态度都往公子子楚和公子政这方面靠?
真是可怕……
“习惯就好。”嬴小政道。
王翦想捂耳朵,他已经害怕听到“习惯就好”这四个字了。
子楚私下向朱襄“嘲笑”王翦:“他真的很厉害?我怎么觉得他有些过分憨厚了?”
朱襄差点笑出声。憨厚?你说这个能让秦始皇连夜驱车嘤嘤嘤抱大腿的秦国老将军憨厚?
“他只是不习惯。”朱襄道,“等他习惯……”
子楚道:“‘习惯就好’。别说了,我都快听吐了。你没见到他一听你和政儿你唱我和‘习惯就好’,就会脸色发白?”
朱襄忍不住了,他笑出了声。
欺负历史名人,还是这种后世会有很凶残名声的历史名人真有趣。看来他还需要多备一个黑历史小本本,记录友人们的黑历史。
比如王翦的“憨厚”。
“我看楚人很快就会派出小股军队骚扰我们,到时候让他领兵试试,你就知道他厉不厉害。”朱襄道,“秦国的楚国外戚一定会偷偷告诉楚国人秦王来了楚地。”
子楚脸色一沉:“那是叛国。秦王出事,对他们有何益处?”
朱襄道:“有。如今的秦王压制楚国外戚,而太子性情憨厚,又宠爱华阳夫人,楚国外戚恐怕更想让太子柱当秦王。”
子楚:“……”
他皱眉沉默了许久,道:“他们难道认为楚人能够攻破秦人的舟师?”
朱襄道:“试试而已,又不会有太大害处。就算攻不破秦国舟师,能吓唬吓唬秦王也不错,说不定秦王胆子小,在战场上被吓破胆生病了呢?”
子楚无语。
你说谁在战场上吓破胆生病呢?你是不是忘记秦王和你是在长平初识?
朱襄看出了子楚心里的吐槽,道:“秦王当然不会被吓到,但他们又不知道秦王不会害怕。大部分国君都会被吓到。”
子楚道:“他们会派多少兵?”
朱襄摊手:“这我哪里知道?有可能他们觉得不可能擒获秦王,白费功夫,就只派人小股骚扰;也有可能楚王想玩一个大的?春申君是一个非常激进的人,若他能说动楚王,那我们就要准备一场大战了。”
江东吴越贵族富裕,与楚国贵族交流较多。朱襄来到江东后,详细收集了春申君的资料。
他脑子里没有多少对春申君的了解,所有春申君的详细资料都是在这个时代得知。在详细收集了春申君的资料之后,朱襄推断出,春申君能以一介小贵族成为楚国封君和权臣,与其他国家的宗室子弟并列战国四大公子之列,本身是一个赌性极大的人。
春申君之前一系列立功行为,全部是以命相搏一个微小的机会,仿佛在刀尖上起舞。
他在楚国没有根基,巩固地位需要不断立功劳。所以他是楚国最激进的战争派,很希望楚国能持续出兵。
如果春申君知道了老秦王在江东之地,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说不定会亲自督军前来攻打江东之地。
朱襄的猜测并无错误。
历史中的春申君确实是个激进派。邯郸之战后秦国衰退,与秦国的战斗基本都是春申君主导。
当子楚登基后,他们结成联军攻打秦国,又又又被秦国的离间计给逼了回去。楚国出了大量人力物力却颗粒无收。楚国大贵族趁机发难,训斥春申君穷兵黩武,得罪了秦国,给楚国带来了危险。
楚王信了,春申君一度被楚王冷落。楚国国都继续东迁,一路迁徙到了寿春。
虽然春申君后来被起复,但淮北的封地改成了江东。
淮北是中原,江东还未开发完毕。可见楚王对春申君已经不如以前信任。
不过正因为有了此次改封,“申城”一词才出现。
现在“申城”估计没了,不知道会不会改成“牧城”“将军城”“朱襄城”之类奇奇怪怪的名字。
听了朱襄的分析,子楚按住额头:“看来楚国人或许真的会出兵了。春申君在楚国势大,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你有什么愁的?李牧蒙武王翦,随便拎出来一个,他们都打不过。三个人凑一起,秦国要是能凑出五十万大军,楚都都给他们推平。”朱襄满不在乎道,“你就在安全的大后方踮着脚尖看而已,政儿都不怕,难道你还害怕?”
子楚:“……你是不是一天不损我,你就不舒服?我看上去像是在害怕吗?”
朱襄声音很大:“像!”
子楚:“……”我XX的!
朱襄逗完子楚后,失笑道:“既然你不怕,叹什么气?遗憾你不能亲自上战场建立军功吗?”
子楚居然意动了。
朱襄用冷酷无情的话狠狠嘲笑了子楚那拉胯的体力和武力,让子楚别痴心妄想在人生留下一段黑历史。以后别人提起子楚这个秦王,最先想到的是子楚在战场上狼狈的姿态,那就遗臭万年了。
子楚举起了他的剑。
嬴小政坐在他的新坐骑王翦怀里,老气横秋道:“我就说今天为什么阿父还没和舅父打起来,果然打起来了。安心了安心了。”
王翦:“……”为什么你阿父和你舅父打起来,你会安心啊!
嬴小政拍了拍他的新坐骑:“快,走快点,阿父和舅父跑得太快,我看不到他们打架!”
王翦默默加快脚步。
虽然他心里吐槽的话不断刷屏,甚至眼睛前都出现了文字幻觉,但小公子的命令,他还是得听。
子楚和朱襄没打多久,就拉着王翦说起布防的事。
王翦听到楚军可能会来袭,立刻紧张无比:“是否要致信李将军?”
朱襄道:“我都能猜到,李牧还能猜不到?他回来之前,秦王不是给你机会让你暂代驻守一职吗?你不趁机做点什么展现一下本事?”
嬴小政起哄:“王老将军努力!我相信你!”
王翦:“……我不老,也不是将军。我真的可以试试吗?”
王翦非常犹豫。虽然他现在确实有这个权力,但实际上秦王是把权力给公子子楚和朱襄,他只是辅助。他自己擅自做主没问题吗?如果出了错,他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他现在最好是什么都不做,等李牧和蒙武回来。这样他就不会承担任何责任。
“机会难得,给李牧一个小小的震撼,让他别太骄傲。”朱襄继续起哄,“虎符都在你手中,你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承担责任。”
王翦:“……好,我做。我先派人打探楚军动向。”
子楚道:“还是给李牧写封信吧。李牧说不定真的没猜到春申君的心思。”他在心里补充,他自己都没猜到。
朱襄道:“好。不过我觉得李牧可能不会及时赶到。君上或许会以吴城为诱饵,给楚国造成吴城防守薄弱的假象,让李牧在楚国出兵之后再偷偷潜回来。复刻当年长平之事。”
朱襄叹气:“看着君上虽然以你门客的名义行动,实际上根本没好好掩饰身份,我就知道君上没安好心。在长平的时候,君上是真的在微服私访,装幕僚装得可好了。如果不是白公的紧张露了馅,我都不一定能第一时间认出来。你看君上现在像门客吗?”
子楚想着秦王背着手站在船头,让蒙武和李牧充当护卫的模样,嘴角微抽。
就是他自己,也没资格让蒙武和李牧两个将军丢下防守的职责给他当护卫。他的门客何德何能?
就更别说这个门客直接把主家秦国公子丢吴城,自己跑去巡视。
“难道君上有意引诱楚国出兵?”子楚双手扶额,“不会吧?君上怎会如此鲁莽?”
朱襄道:“国君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子楚心道,等我当了国君,不知道能不能变成大父那样心思深沉。他估计做不到,至少朱襄还是能一眼看出他想什么。
至于政儿……
嬴小政见子楚看向他,给了子楚一个萌萌哒的天真无邪微笑。
子楚立刻收回视线。
现在他都不一定能猜到政儿在想什么。
“我能做什么?”子楚道,“抚民?筹集后勤?”
朱襄道:“你自己想,难道还要我给你安排任务?你应该给我安排任务。”
子楚捏紧拳头,如果不是刚打过一架体力没回复,他又想和朱襄打架了。
你还知道我是秦国公子,你未来的君上?对我的尊重呢?!
朱襄掏掏耳朵。等你当上秦王再说,弱鸡夏同。
子楚十分信任朱襄的判断,默默进行防御楚人进攻的准备。
秦王看到朱襄写的书信,微笑地问道:“李卿,你认为楚人会前来进犯吗?”
李牧皱眉,没有立刻回答。
秦王疑惑:“难道你没想过楚人会来攻打吴城?”
李牧解释道:“我随时都准备着防御楚人进攻。他们什么时候攻打,派多少人攻打都无所谓。我在江水上修建的码头,能够看到烽火后第一时间前来支援。只是我没想过楚人会从秦国得知君上出行的风声,也没想过揣摩春申君的心思。”
简单来说,李牧做好了迎击楚人的准备,但没去想楚人为什么来。
这就是李牧这种名将和朱襄那种耍嘴皮子的人的区别。李牧不会因为对方没有表现出进攻的意图就放松防备。一个好将领,敌方任何时候进攻,他们都能及时防备。
秦王道:“寡人就看他们敢不敢来。若明知道你已经等候多时他们还敢来,定是从秦国得到了消息。”
秦王冷笑一声,道:“希望寡人那群外戚不要让寡人失望。”
秦王虽然收拾了宣太后的势力,压制了楚国外戚的地位,但楚国外戚在朝中当高官的人仍旧不少。
比如此次出兵周王室,就有楚国外戚领兵。
秦王知道太子柱淳厚,对身边人极好。他担心太子柱继位之后压不住楚国外戚,所以先试探一番。
这个试探,是他已经收拾行李之后才突然决定,所以朝中人并不知道。
他本来有些警惕朱襄猜准了他的心思。但他仔细看了朱襄的书信,发现朱襄只是从客观情况出发的分析,不是去揣测他的行为和心思,才稍稍舒服了一些。
没有哪个君王会喜欢别人猜透自己的心思。
秦王道:“朱襄说,王翦天赋能与你媲美,你看如何?”
李牧面无表情道:“我已经先走一步,便不会被他赶上。”
蒙武嘴角微微抽搐。平时看着李牧挺大度,此刻居然小气起来。
秦王乐子人属性发作:“怎么,不想给他机会?”
李牧回答道:“既然朱襄说他天赋与我相同,即便他从此时开始扬名,他能立下的功劳,我也能立下。而我已经比他先立下了许多功劳,先走了许多步。除非我寿命比他短很多,否则终其一生,我的功劳不会输给他。”
李牧展露笑容,拱手道:“朱襄看人极准,恭喜君上又得一良将。”
秦王抚须大笑:“现在说这些还太早,看他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若他能立下功劳,寡人就派他去三晋之地充当王龁副将。你们一个在北,一个在南,战功很多,不需要抢。”
李牧道:“谢君上。”
虽然这不是给自己的恩赐,李牧还是先说谢谢了。
秦王又对蒙武道:“寡人也会给你机会。”
蒙武立刻道:“我当副将就好。”
秦王:“……”
蒙武:“我一定会抓住机会,努力报效君上!”
秦王瞪了蒙武一眼:“嗯。”
李牧忍笑道:“有志气点,你虽然比不上我,但六国大部分主将遇上你,都能被你轻易击败。”
蒙武乐呵呵道:“比不上你这句话可以不说。虽然这是事实。”
秦王见两个将领在他面前十分自然的斗嘴,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之前李牧防备他,他心中有些不喜。但后来李牧在他面前肆意的态度,让他心情好了许多。
李牧或许不是防备他,而是防备其他盯着朱襄的秦国人。否则李牧肯定会在自己面前谨小慎微,不会如此放肆。
秦王道:“寡人以自己为饵,饵已经放下,就看楚人有没有那个胆子来吃了。”
李牧和蒙武对视一眼,眼中都是激动和无奈。
他们无奈秦王居然以自己为诱饵,又激动接下来的大功劳。
无论楚人出多少兵,必不可能渡过长江!
……
朱襄帮忙准备后勤的时候,顺带召集城中医者准备了一些金疮药。
说是金疮药,其实朱襄并不知道金疮药的具体配比。他只是自己加入了一些消炎止痛的药草,碾碎熬制成了药膏而已。
朱襄正在等楚人打过来的时候,楚人还没来,来了一队赵人。
朱襄惊讶极了。这时候怎么会有赵人来找他,难道是赵国出了什么事?
但赵人应该知道,他既然已经被赵王赶出来,就不可能再回到赵国。他一旦踏入赵国,肯定会被囚禁。
已经知道了自己有多么大的能耐,赵王哪怕再被骂一次,也不会放自己离开。
嬴小政和子楚的脸色都很难看,想要驱逐这群赵人。
但看着朱襄的脸色,他们把不悦忍了下来。
显然,朱襄很想见一见这群赵人。
朱襄接见了这群赵人。这些赵人并不是从赵国前来,而是本来就在楚国行医。
他们得知了朱襄预防瘟疫的名声后,不抱希望地前来拜访。没想到,因为他们乡音未改,被朱襄接见了。
朱襄得知这群人只是民间游医后,心中半是遗憾半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这是平原君派人前来求助,他真不知道自己该做如何对待。但不是曾经友人的音讯,又让朱襄有些恍然。
朱襄问道:“请问有何事?”
被推举来的代表恭敬地表明自己想向朱襄请教医术,并请求朱襄将防治瘟疫的方子教给他们,带到其他地方去。
朱襄道:“我预防瘟疫的方子本就是公开,你们能自己打探到。不过你们四处行医为善,我就直接给你们吧。至于医术,我只知道一些草药的药性,并不懂医术,抱歉。”
那老者立刻连连称不敢。
他见朱襄如此好说话,犹豫了再三,道:“我身上并无太珍贵的物品与朱襄公交换药方,只有医书几卷。如果朱襄公不嫌弃,我想将医书献给朱襄公。”
朱襄没有拒绝。
这个时代稍稍靠谱一点的医者都在宫廷里,民间基本都是巫医,连《黄帝内经》都没读过。
反过来说,这个时代稍稍靠谱一点的医者都会被权贵供奉起来。
这群游医看衣着和药囊,又对瘟疫很了解,应该不是巫医。他们还自己写了医书,可见是系统性地学习了医书。如此能人,居然行走时间为庶民和贫寒士人行医,朱襄既然遇到了,有意帮他们一把。
朱襄已经决定,拿了他们的医书,就用药材和金钱补偿,并且给他们行走秦国的官方权力。这样他们如果去了秦国行医,不会被官吏抓起来。
朱襄问道:“请问老翁如何称呼?”
那老人道:“草民姓名并无意义,早已经忘记。现在别人都叫草民扁鹊。”
朱襄:“……”
朱襄:“!!!”
朱襄:“啊?!老人家已经活了两百多岁了?!”
老人回答道:“朱襄公听过扁鹊的名声?是否是听了扁鹊在秦国被杀的事?那是先代扁鹊。扁鹊是我们这一门执掌医书之人的名号。”
朱襄听了老人解释,才知道,原来“扁鹊”不是人名。
最初的扁鹊便是来自赵国,是一位很厉害的名医。后来这位名医将自己的本事和医书传给其他人,弟子中医术最高、继承衣钵者便是新的“扁鹊”。
后来师门壮大,一代人中可能有多人以扁鹊名号行医。
他们并不属于诸子百家,只是以师徒形式传承的小群体。非要说扁鹊有什么特征,就是扁鹊一般不接受某个固定的君王的供奉,而是在民间行医。如果有王公贵族邀请,他们才会去就诊。
正因为如此,扁鹊没有自保之力。比如有一位扁鹊为秦王诊断后,被嫉妒他医术的秦国太医李醯派人杀害。
朱襄猜测后世再无扁鹊之名,恐怕扁鹊在秦国统一战争或者秦末战争中,就已经断了称号传承。
不过虽然称号传承断了,他们的医书流传了下来,被后世医者继承。
诸子百家都是如此,消失的只是组织架构,思想不灭。
其实扁鹊说了谎,他不是碰巧在楚国,听闻朱襄名声后前来拜见,而是听到了朱襄的名声之后,下了很大的决心,抱着缥缈微弱的希望,前来拜见朱襄。
这一位扁鹊虽是赵人,但此刻中原也较为炎热,所以赵国南边也有人身患水蛊病。扁鹊的家人便是因水蛊病后遗症离世。如何医治水蛊病是扁鹊的心病。
他以为水蛊病是湿气入体,一辈子都在研究怎么排出体内阴湿之气,研究体内阴阳调和的理论。
朱襄防治水蛊病的名声传到了他耳中后,扁鹊先是不敢相信这个与他所想完全不同的理论。但医者的本事就看病有没有治好,朱襄有效抑制了水蛊病发病,还用动物做了实验。扁鹊不得不信。
他收集了朱襄防治水蛊病的措施,写在竹简上,烧给了地下的家人。
朱襄没有救他的家人,但他视朱襄为恩人。
正因为如此,扁鹊很想来拜见朱襄,想投入朱襄门下。
朱襄公在南方灭钉螺、防治瘟疫,一定需要很多医者。他为了研究水蛊病闭门多年,只在家乡附近行医。现在他想救下更多得了水蛊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