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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开山平地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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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稻又叫多年生稻, 利用地下茎生物学系统,达成了多年生长,多次收割的特性。

现代高产作物无一例外需要购买种子, 以免种子劣化,造成绝收。在可以实现双季稻种植的地区,再生稻可以减少种子和人力的投入,收割后继续生长。

比起需要大量人力劳作的晚稻早稻, 再生稻更容易进行双季稻种植推广。

只是种子劣化仍旧是一个大麻烦, 朱襄只能留下种子培育和杂交的实验方法, 希冀自己离世之后, 后人仍旧能够持续地为农人提供持续高产的种子。

他对此并不悲观。

任何粮食作物种子连续种植都会劣化。在没有系统的农业科学的时代,农人凭借的经验,也能进行初步选种, 延续千年的种植文明。

不要小瞧劳动人民的智慧。

再生稻种植的麻烦之处和双季稻一样, 都需要精细的劳作和足够的水肥。

南宋的时候, 双季稻轮种已经较为普遍, 说明不依靠化肥,也能满足双季稻轮种的肥料需求。

发酵农家氮肥、绿肥、腐殖肥等, 朱襄所知道的“天然肥料”十分多。将这些“天然肥料”初步加工的方法, 以现在的人力也能够做到。魏晋时期,就有将肥料做成“团肥”“肥料丸”进行贩卖的记载。

现代社会吃饱后还要吃好, 吃好后还要吃“矫情”,所以各种“纯天然有机”的噱头甚嚣尘上,与各种“古法饮食”一样。

不过吃“纯天然有机”只是贵, 甭管是否真的更营养更健康, 只要按照合规的生产流程来, 不会吃出问题。能提高农业收入, 有这个需求,农业技术人员自然也会研究。

朱襄等农学院的人一边摇头叹气说没必要,一边高高兴兴地在自家学院卖“有机食品”。他们在研究的时候,很多时候必须“有机”。现在有额外科研经费收入,谁不高兴?

这不冲突,一点都不冲突。

那时傻乐的朱襄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回到两千年以前去搞真正的“纯天然有机食品”。

天然有机的肥料,天然有机的除虫剂,天然有机的人工手动除草……朱襄想,如果他能回到现代,一辈子都会对“有机”过敏了。

水稻种植比传统的粟、黍、稷要麻烦许多,是越伺候越高产的精细作物。

水稻也是难得的可以同作物连续种植的粮食。其他粮食多年连续种植后,土壤会劣化。而水稻种植最适合的土壤之一就叫“水稻土”。

顾名思义,水稻土就是长期种植水稻形成的土壤,是我国最重要的耕作土壤。

有这样的特性,南宋之后,南方水稻种植逐渐超过了小麦,成为南方最主要的粮食作物。南稻北麦的格局正式形成。

现在虽然楚越等地有种稻,但仍旧以粟菽为主。蜀郡也一样。

跟随朱襄的学子们说水稻种植中有大学问,确实没有夸大。

他们从未知道,原来种地中还有这么多讲究。也不知道,如果要提高粮食产量,需要学习那么多知识。

光是手动为稻花授粉,了解植物的生殖和发育,就震撼了他们许久。

比如,花原来是植物的那啥,他们再送花的时候,心情有点扭捏了。

“说复杂是很复杂,但简单也简单。只要多做几次,形成了习惯,就变成了经验。”朱襄蹲在田埂上,抚摸着稻花道,“不过我们做农业研究的人和靠经验吃饭的农人不同。我们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深究其中的道理,才能举一反三,维护粮食的安全。”

“培育良种和保护原始品种非常重要。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能影响整个品种的病虫害,及时换成新种子补种,才能迅速解决饥荒。”

“对天下人而言,没什么比吃饱饭……比不饿死最重要。”

朱襄停顿了一下,将“吃饱饭”改口成“不饿死”。

吃饱饭对现在的人而言还太早了。

“不过这件事虽然重要,肯做的人却很少,因为太辛苦,不威风。”朱襄教导完后,笑道,“没关系,以后你们做自己喜欢的事,只要心里知道这个重要,在当官吏的时候稍稍重视一点,鼓励当不了官吏的人去做,就足够了。”

朱襄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领着学子们继续观察田地。

水稻的病虫害很多,即便已经开花也不能放松。比如稻瘟病,在整个水稻生育期都可能发生。

水稻开花的时候,稻节上可能出现节瘟,造成水稻折断;穗颈上可能会出现穗颈瘟,造成枯白穗;就算好不容易结成了谷粒,也可能发生谷粒瘟。

在现代,农药能解决大部分问题;现在,就只能靠防,基本很难治。

种子播种的时候需要消毒;种植的时候要清理好地里的腐烂野草和稻茬;用粪肥的时候要补足草木灰等天然钾肥;注意种植的密度,保证水稻得到充足光照……

这就是农人能做的一切。之后,就是听天命。

如果遇到连绵阴雨多雾的天气,水稻生病的概率会极大提高,农人却无计可施,只能祈祷。

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进行科学研究,把现代农药做出来。

现代人人谈农药变色,但农人种植缺不了农药。谁也不能保证整个粮食种植时期粮食不得病。

朱襄一边介绍水稻的病虫害及其防治措施,一边感慨没有更好的办法,需要更多的研究。他一个人,不可能做到那么多的事。

而在这个读书就只为了做官的时代,还有谁能埋头地间,为农人、为天下人做这些重要的事?

或许只能等一个盛世了。

“先把天下统一了再说吧。路要一步一步地走。”朱襄感慨,“政儿,你要努力啊。”

嬴小政皱着鼻子道:“厚赏之下必有勇夫。舅父想要的人才,只要我给予高官厚禄的重赏,一定会出现。”

“哈哈哈,那可不一定。做这些事要耐得住寂寞,哪怕得了高官厚禄都不一定有空享受。不过至少比不给来的高。”朱襄点了点嬴小政皱起的小鼻子,“只要重视就好。”

“哼。”嬴小政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我还可以下令南方必须种植水稻!”

朱襄大笑:“这可别下令。强行推行农人不擅长的作物种植,你不就成了如今的赵王了吗?”

嬴小政脸色一僵,随即脸色一垮。

朱襄把嬴小政抱起来飞了两圈:“不过我家政儿这么小的年纪能想到如今赵王推行的政策,已经很厉害了。”

嬴小政气得伸直了小短手去捶朱襄的肩膀:“舅父,不要侮辱我!”

朱襄:“哈哈哈哈。”

本来听着嬴小政过于霸道的话,有些惶恐不安的学子们,在朱襄大笑的时候,神色变得轻松了不少。

就算公子政是个暴|君胚子又如何?有朱襄公在,公子政就当不了“暴|君”。

嬴小政偷听到学子们的谈话,晚上在舅父的背上蹦迪。

现在他已经六岁,不能在舅父的肚子上蹦迪。但在舅父的背上,他还可以踩很久。

“舅父,如果我真的成了暴君,你会生气吗?”嬴小政貌似天真地问道。

朱襄一边享受外甥的踩背服务,一边大笑道:“政儿啊,你不成暴君才奇怪吧?你们老秦家有不是暴君的吗?”

“哈?我阿父也能算?”嬴小政收紧下巴,小脸露出超级嫌弃鄙视的表情,“阿父那么弱!”

朱襄笑道:“又不是能打架的才叫暴君,也不是滥杀的才叫暴君。独|断专行,任用酷吏,重典治国,都是暴君。天下初定,民心浮动,六国旧贵族蠢蠢欲动,你不当暴君,不用重典,怎么稳定天下局势。”

嬴小政停止踩背,一屁股坐在朱襄的背上,疑惑道:“没想到舅父居然支持我当暴君。”

朱襄道:“我不支持。但我能力有限,顶多帮你种种地,提高一点粮食产量。怎么治国,怎么用兵,怎么处置反对你的人,这些事我都无法提出一个完美的建议。我相信你在这方面的天赋比我强多了。所以你去做,只要不过度害民滥杀,有理有据,利国利民的‘暴君行为’,舅父就不会反对。”

嬴小政问道:“什么叫有理有据,利国利民的‘暴君行为’?”

朱襄道:“这就要你多看、多听、多思考,自己得出结论了。别人的看法总是带着别人的思想,你自己双眼看到的、双耳听到的,才是你的思想。你现在还小,还能在长辈的羽翼下观察很久这个世界,不急。”

嬴小政叹气:“好吧。”

他从舅父背上溜下来,钻进被窝里,并踹了一脚舅父,试图把舅父挤出被窝。

朱襄立刻与嬴小政进行了被窝争夺战,最后幼稚的两人战平,共同享受这个温暖的被窝。

嬴小政占据了朱襄暖好的地方,然后自己给朱襄当暖炉。

双赢。

……

春季来临的时候,枯水期也过去了。

李冰所收集的数据差不多已经齐全,并在做实验中发明了许多好用的工具。

比如将三根原木绑在一起,用于枯水期截流的“杩槎”。

三根原木绑成一个大型的三角支架,上面放置竹笼,竹笼里塞鹅卵石,以戒断枯水期的岷江水流。

原木、竹笼和鹅卵石都是就地取材,便于取得,节约了成本。

虽然秦王给了足够多的支持,李冰要预算的时候狮子大开口。但在做的时候,李冰却精打细算,尽可能节省每一分人力物力。

李冰选定了修筑分水堤坝的地方之后,陆陆续续到来的刑徒就在那附近建立起了聚落。

那就是后世的“灌县”,即“都江堰”的雏形。

秦国律令严苛,刑徒十分多。说秦国并非完全的封建制国家,就是因为这些数量庞大的刑徒。

先秦竹简出土,揭露秦国的田税十分低,最多时也与汉文景帝休养生息时期差不多。而秦国连年征战,需要大量粮草,显然这么低的田税不可能覆盖秦国的军粮。

其中的“奥秘”,就是刑徒。

根据秦简记载,某县耗费的粮食和收取的田赋,差额几百斤。田赋只是耗费粮食的零头。而粮食收入的大头,就在于刑徒的免费耕种。

刑徒为秦帝国免费耕种劳作。他们并非秦王的奴隶,而是整个秦帝国的奴隶。

所以秦始皇可以轻轻松松调集六十万人修长城。征发役夫可没有那么容易。

这些刑徒都是拖家带口。秦王遣来的五万刑徒就是几万个家庭。

他们在分水堤坝附近建立村落城镇,一边劳作一边屯田,在这里生老病死,繁衍生息。

只要不遇到天灾人祸,稍稍珍惜民力,这些刑徒的数量永远也不会少。

李冰在蜀郡也征发了一万刑徒,再加上役夫,工地上的人数有七八万之多。

朱襄在得知李冰已经开启工程后,立刻带着学宫学子和嬴小政去学习。

他还把自家小学一年级的外甥贡献出来,为李冰打算盘,带着学宫学子为李冰管理核对每日耗费钱粮。

嬴小政觉得自家舅父又在憋着什么坏主意,但就是不和他说,非要他自己发现。

他也憋着劲不问舅父,自己去努力琢磨。

李冰也发现了朱襄在谋划些什么,不是单纯来帮自己,拉着朱襄偷偷询问。

朱襄没有向李冰卖关子,他问道:“李冰,你觉得这些刑徒惨吗?”

李冰道:“你是想让政儿怜惜刑徒,减少刑罚?”

朱襄苦笑着摇头:“刑徒比起平民过得好多了。”

李冰愕然:“什么?”

朱襄道:“很惊讶?你想想刑徒和平民的待遇,想想他们每日的吃穿。”

李冰思索,眉头渐渐紧皱。

朱襄背着手,看向火光点点、已经初具城镇规模的工匠驻地:“刑徒无论是耕种还是服徭役,都有官府定时发放口粮和衣服。他们中若有人有一技之长,还会被推举为吏。甚至直接在贵人身边伺候。”

“农人服徭役需要自备路费,自备口粮和衣物。路费何其贵,你也知道。我们入蜀时,单人的车马费用,差不多就是一个郡守三个月不吃不喝的俸禄。我们是公费出游,才不觉得贵。”

“以农人的家产,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在服徭役的时间自备路费、口粮、衣物。这时候他们就需要向官府借贷。呵,官府借贷的利率你也知道。”

朱襄闭上眼,眼前火光消失,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官府每一次征发徭役,就是发高利贷的时候。待徭役后,多少农人债务压身,又有多少农人卖掉田地和家人、己身?”

“而普通平民是没有机会伺候贵人,被推举当官吏。即便他们有服兵役立功的晋升渠道,但这个渠道有多艰难,不需多言。”

朱襄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再次火光点点。

“我看,秦国完全没有把平民当秦人,倒是那些刑徒,才是真正的秦国平民。现在秦国还如此安稳,不过是因为七国纷争,有一处没有战乱的地方,平民就能忍受一切痛苦剥削。”

“但天下统一后呢?”

朱襄挥了挥衣袖,讥笑道:“他们不把秦人当秦人,统一之后,秦国的敌人就不是六国,而是秦人。”

李冰沉默了许久,然后一屁股坐在山丘上,看着远方的火光道:“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政儿?”

朱襄与李冰并肩坐下,道:“政儿是真正的君王,别人直接灌输的劝诫他不会听,他只会听从自己思考出来的事。”

李冰苦笑:“你养外甥可真费心。”

朱襄道:“我养的是统一天下的君王,当然要费心些。不过政儿……”

“停停停,我知道你又要夸你家政儿有多乖巧多聪明多体贴。”李冰捂住耳朵道,“别夸了,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朱襄道:“你如果嫉妒,你也可以夸你家二郎。”

李冰:“……滚。”朱襄刚正经了一会儿,现在又不正经了。

两人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火光和夜色,待感觉夜气入体,有些凉了的时候,才起身往山下走。

“我想给平民也发放衣物和口粮。”

“你直接发放,肯定会被人弹劾。他们会说刑徒是没有田地来源收入,所以才发口粮和衣物。而农人有,所以农人该自备。”

“我会想办法。即便不能发与刑徒同等的口粮和衣物,稍稍补贴一些也能减轻他们的负担。”

“也对,做了比不做好。我想想……或许可以用各种奖励和补贴来巧立名目。”

“朱襄,你现在说话的用词就像是一个贪官污吏。”

“是的,没错,我就是秦国历史上最大的奸臣。”

李冰打趣朱襄,朱襄秉承着一贯的“只要我自损就没人能损我”,再次在口舌之争上战胜了李冰。

嬴小政揉了揉眼睛,踮着脚等舅父遛弯回来给他做夜宵。

好不容易看到了朱襄,嬴小政一边原地起跳,一边使劲挥手:“舅父!政儿饿了!”

朱襄笑骂道:“你是小猪猪吗?大晚上吃多了会积食!等我给你做点果腹的汤水。”

李冰扶额:“你知道晚上吃多了会积食,还不改掉让政儿晚上吃夜宵的习惯,你真是……”

朱襄对政儿真是随时处于严格和溺爱中摇摆,李冰真是看不懂朱襄育儿的方式。

他本想向朱襄学习,好好教导自家皮孩子。可朱襄的育儿方式,真是学不来啊。

嬴小政牛气哄哄地领着一众学宫学子继续充当文书,思考舅父出的难题——舅父究竟要告诉我什么?

朱襄则暂时充当了爆破指导员,为李冰开山进行爆破技术支持和安全监督。

为了尽可能的保密,朱襄引入了流水线,工匠们只负责火|药配置其中一个步骤。

虽然只要有心人去偷学,仍旧能把步骤试出来,但已经是目前最好的保密方式。秦国国内盔甲制作也是采取的这个方式。

兵器制作并非秘密,但盔甲是。所以在汉朝时,豪强家中可以私藏兵器,但私藏兵甲就等同于造反。每次想抄谁的家时,就有酷吏告发,某某人在府邸私藏多少副甲。

准备开山爆破的时候,忙于组建新式骑兵的李牧才姗姗来迟。

虽然他很忙,但火|药的初次运用,他可不能错过。他还想用火|药攻城略地呢。

火|药爆破前的打孔位置,和用钎杆进行采石的位置差不多。

第一次爆破,朱襄亲自出手。他身穿皮甲,戴着头盔,将配置好的黑火|药包放进坑洞里,点燃引线后立刻往后猛跑几步后卧倒。

轰隆一声,平地惊雷,吓得附近工匠先呆若木鸡,而后各个跪地请求山神不要责罚他们开山。

“这威力……还行。”李牧胆子最大,蹿上前观察炸掉的坑洞,“果然如朱襄所说,要炸开都城城墙城门不太可能。”

李冰看着地上可怖的坑洞,又看了一眼满脸遗憾的李牧,发自内心道:“你们这些将军在想什么,我不懂。已经很可怕了!”

就算已经做过实验,再次看到这一幕,李冰还是忍不住手脚发麻。

怪不得朱襄一直强调“安全安全,还是安全”。这要不严格按照朱襄制定的安全流程来施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人可没有石头坚硬,这一炸,估计连个全尸都找不到!

“我来试试!”李牧不仅不害怕,还跃跃欲试。

“好,你点燃之后,立刻往后跑,数十次心跳时间后护着脑袋扑倒。”朱襄道,“如果你拿不准时间,数七八次就可以扑倒。”

李牧疑惑:“为何不拿盾牌挡在前面,直接躲进盾牌里?”

朱襄道:“现在他们还太害怕,无法形成有效地配合,可能会有举起盾牌的人因为恐惧而不及时让开路。所以先选胆子较大、性格谨慎的人担任爆破手,自己负责自己的安全。效率虽然低一些,但更安全。之后再慢慢培训人员,提升工作效率。”

李牧点头:“我胆子大,性格也谨慎,交给我!”

朱襄欲言又止。

未来的武安君,你现在看上去不像是胆子又大性格又谨慎的人,倒像是一个急于玩火炮的熊孩子。

但朱襄还是相信了李牧,李牧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第二次爆破很顺利。

李冰见两位友人都上前了,自己也硬着头皮上了。

朱襄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害怕就不要勉强自己!”

李牧很诚恳道:“害怕就不要去,要是不小心失误怎么办?”

朱襄:“不要去,我不会嘲笑你胆子小!”

李牧:“嘲笑?怎么可能。”

李冰气得手都不颤抖了,一气呵成完成了第三次爆破。

朱襄捧腹大笑。李牧挠头,不知道朱襄在笑什么,也不知道李冰在生什么气。

其他培训好的爆破手虽然经过了多次实验,但真要开工的时候仍旧很紧张很害怕。

但三位贵人都率先爆破了,他们胆子也大了起来。

他们的耳朵中塞着破布,十分娴熟地点燃引线,比朱襄、李牧、李冰的动作麻利多了。

李牧观察之后,又上前尝试了几次,摸索出效率更高、更适合身手敏捷的人的爆破方式。

他现在学习和实验这个,是为了将火|药包引入战争而做准备。

朱襄对此心情很复杂。

不过最终他将心中郁气呼出,不仅没有反对,还给李牧出主意。

他还提出了改进弩|箭的建议,虽然他不清楚具体的改进方法,但提出了需求,有了研究方向,工匠们摸索出改进方法的成功率就会高许多。

他还提出了制造投石机,和用火|药、火油替代石块的建议。

这些都是古代的攻城利器,或许能替代炸堤坝堵河流水淹城池的方式,攻下六国的都城。

六国是必定会被灭的,都城也是必定会攻打的。用这些方式破城,民众的苦难会稍稍降低一些。

李牧听着朱襄的建议,神情复杂。

他本想打断朱襄,但看着朱襄认真的双眸,心情压抑地紧紧闭上嘴,将朱襄的建议都记在心中。

“我不会为你表功。”李牧之后道,“这些都是我想出来的。”

朱襄深呼吸了一下,道:“谢谢。”

他也知道自己的坚持很奇怪,很胆怯,甚至很虚伪。但人总会倾向于选择让自己更舒服的生活方式,幸而他的亲朋好友都纵容他的任性。

熟悉爆破之后,开山有条不紊地进行起来。

工匠们知道晴天霹雳并非神罚,而是一种他们也能掌握的开山工具之后,从惊恐不安到兴奋莫名。

朱襄不太懂他们的兴奋,但提高了劳动积极性是好事。

火|药数量不足,李冰也不敢让太多人知晓火|药的使用方式。在爆破手进行重点山壁的爆破时,工匠们也在用原始的方式,在其他地方搬运和挖掘岩石。

比如用火烧热岩石后,泼冷水,让岩石进行热胀冷缩就是其中一个措施。

工匠们肩挑手扛,将石块运下山。这些石块,将来会用于铸造分水堤坝。

李冰虽然在朱襄的建议下,制定了比较严格的安全用工条例。但工匠们很容易松懈,再加上疲惫,以及此时完全不存在任何安全措施,所以每日工地上都有人受伤。

皮外伤很常见,骨折基本就等死。

都江堰很伟大。修建都江堰却没有什么热火朝天热血沸腾激动人心的场景,有的只是苦役们在督工的鞭打下,扛着石块挑着土壤,在碎裂的大地上艰难地蠕动。

即便李冰在工程前动员时都告诉他们此次修建堤坝的好处,但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他们只是神情麻木又悲苦地做着被命令的事,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地消耗着自己的生命。

朱襄亲眼看着这一幕幕,记着这一幕幕,也带着嬴小政观察着一幕幕。

后世人或者不在现场的人,看着文字记录,总会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喊着“一世毕万世功”“罪在当代利在千秋”之类的豪言壮语。

那么代价呢?

代价不是他们,他们甚至看不到代价。

那些倒下的役夫中有男人有女人,甚至有老人有孩子。他们受伤,流血,失去性命。

当他们离去的时候,可能孤零零地安无声息地消失,也可能有亲朋好友为他们哭泣。

他们或许没有多少梦想,但活下去是所有生命的本能。

谁能轻飘飘地说出一句“罪在当代利在千秋”?只有不是代价,也看不到代价的人。

李冰不是这样的人。

他看着每一个倒下的人,命人焚烧这些人的尸骨。有的骨灰被送回乡,有的骨灰就地安葬。

他监督着每一笔抚恤金的发放,但总会遇到抚恤金找不到发放人的时候。

他筹集草药,请来军医,尽可能地推行给庶民役夫补贴的政策。

他从最初的不忍,到最后的麻木。但朱襄看到李冰的双目中那团火焰,知道李冰不是麻木,只是将痛哭深藏心中。

李冰是一个有良知的人,一个不像贵族的人。

所以在历史中,他会毕生投入蜀郡水利建设,建造的利民建设并不止都江堰一处。

在战国时代,“爱民”“利民”对官员而言,是一个罕见的性格。因为在贵族眼中,“庶民”不是人。

李冰居然将庶民当做人,想要为庶民做些什么,想要尽量减轻成都平原的洪涝灾害。那么在他看到役夫死亡的时候,就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是知道代价有多沉重,能感受到这种沉重的人。

所以朱襄才会全力支持他,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陪着他。

朱襄知道,历史中的李冰一个人也能撑过来,今后几十年都在蜀中与山川河流打交道,然后累死在水利建设工地上。

但现在他成了李冰的友人,正好在李冰身边,他就应该与李冰分担这些代价的沉重。

“死了这么多庶民,如果不能活更多的庶民,我就是罪人。”李冰对朱襄道,“我一定要成功。”

“你一定会成功。”朱襄道,“我也支持此事,你不是一个人。”

李冰日益沉重的脸上难得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这倒是,好歹还有个你陪我一起担责。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没能把这项工程继续下去,希望你能帮我。我相信我的判断绝对是正确的!”

朱襄道:“放心,你肯定用不上我。”

嬴小政牵着舅父的手,仰头听着李冰和舅父的对话,若有所思。

他将思索的内容深藏心底,与很多经历一起藏在心底,就像是种子一样,等待一个发芽开花结果的时机。

开山进入流程化作业后,朱襄留下了部分学宫学子帮忙,带着嬴小政离开了工地,回到成都城,帮忙李冰处理春耕之事。

李冰忙于修建水利,但郡守还有其他事做。

历史中李冰会自己一力承担,顶多让家人和幕僚分担。现在李冰大手一挥,能者多劳,春耕之事正好长平君做。

朱襄好脾气地同意了。

“政儿,郡守的工作有时候和国君类似。你先试着统治蜀郡,积累统治秦国的经验!”

嬴小政默然无语地捧着李冰给自家舅父的郡守印章。

他诚恳地问道:“舅父,这件事李冰伯父知道吗?”

朱襄道:“他让我暂代郡守,就应该能猜到我会这么做。”

嬴小政不断深呼吸。

虽然一个郡守而已,他当然能轻松做好。但让一个孩童当郡守,舅父你对我放心过分了!

不对,这不是放心的问题。

“舅父,我才六岁!”嬴小政说出了已经离开的李牧老师经常抱怨的话,“你这是欺负我!你是欺负孩童!”

“那你去告状啊。”朱襄露出了邪恶的笑容,“快去,向你曾大父告发我。向你大父你阿父告发也行。”

嬴小政道:“我要向舅母告状!”

朱襄哈哈大笑:“好可惜,你现在告不了。去忙吧,小郡守!”

嬴小政气得鼓成了包子脸。

虽然嬴小政不是真的生气舅父让他当幕后代理郡守的事,但舅父的态度真的很气人!

“只是一些文书工作而已,与你每日研读书本没区别。”朱襄笑完后道,“你也在家里休息一段日子。在工地上的时候,辛苦了。”

工地上吃住毕竟比不上家中舒服,嬴小政跟着朱襄忙里忙外,人都瘦了一圈,软肚肚都不鼓了。

不过嬴小政又重了不少,估计不是真瘦了,只是抽条和长结实了。

“不辛苦。”嬴小政真不觉得辛苦。舅父怎么会让他吃苦?

“舅父,你出的题我想到答案了。”嬴小政都差点忘记了这件事,“我怎么看这刑徒的待遇比庶民役夫还好?这不是鼓励人犯罪当刑徒吗?但刑徒现在的生活也是基本能活,不能更差,所以应该提高庶民役夫的待遇。”

嬴小政沉思了一会儿,打好腹稿,继续道:“役夫的食宿该由官府提供,路费可以官府补贴。虽然这样会增加官府支出,但能让更多役夫活着回乡耕种。否则服役等于死亡,庶民不断减少,兵源就会崩坏。”

“再者,长平赵兵兵乱证明,若庶民被逼到极致,横竖是死,恐会民乱。现在各处兵乱,他们无处可逃,尚能忍受。若天下大定,短期内总会有六国人试图谋逆,那些民乱的人就会成为他们的兵源。”

“由此可见,国库虽多些负担,但利远远大于弊。”

朱襄夸赞道:“政儿聪慧!真厉害!”

嬴小政嘴角下撇:“这是我的真心话,但舅父应该不想听到这个。虽然结论可能一致,但舅父应该想让我看到民生多艰。”

朱襄把嬴小政抱起来,蹭了蹭嬴小政仍旧软乎乎的脸颊:“我看到的是民生多艰,那是我的思想;政儿看到的是恐生民乱,这是政儿的判断。政儿了解了我的思想,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这道题满分!”

嬴小政抱着朱襄的脖子,脸贴在朱襄肩膀上嘀咕:“嗯嗯嗯,政儿永远满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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