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蒸南瓜, 就征服了三人的味觉。
香甜的气息让田边耕种的人也被诱惑过来,在吃南瓜的几人周围徘徊。
朱襄选了几个成熟了的大南瓜,邀请他们一起生火蒸南瓜。
很快, 南瓜美味的口碑就传了出去,软糯中带着甜蜜的口感, 在这个甜味剂缺乏的时代,让人欲罢不能。
李牧道:“南瓜能保存多久?”他动了把南瓜当成干粮的心思。
朱襄道:“选择熟透了的、壳变硬了的老南瓜,和梗一起剪下来, 放进通风干燥的地窖最多可以储存一年。不过南瓜在运输过程中容易破损, 遇到潮湿和光亮也容易腐烂。如有破损, 或者遇到光亮、潮湿的环境, 少则几日, 多则一两个月就会坏掉, 很难当做军粮或者收取赋税。”
现在收取赋税都是用粮食和布匹等实物。这不是赋税制度落后,而是最适合当代的制度。
除了目前国家比起银钱更需求粮食之外, 农人很难以银钱交税是最重要的原因。
农人不仅没有固定的渠道贩卖粮食,而且每当粮食丰收的时候,粮食的价格就会大规模下降。在商品经济匮乏的年代, 如果以银钱作为赋税,所有农人都会被逼死, 实物税是最不伤农的赋税措施。
等商品经济得到极大发展,农人才有了以银钱交税的可能性。但同样因为粮食价格不稳定,以银钱交税,其实是对农人的进一步剥削, 加速了土地兼并。
封建时代的改实物税为银钱税, 有利于国库收入的稳定, 使王朝更加富裕强大, 但并不是减轻了农人的负担。
直到国家有足够的能力调控市场,无论粮食是否丰收,都以较高的固定价格稳定向农人购买粮食,农人以钱交税才不会成为他们的负担。
这别说战国时代,就是封建时代也做不到。因为国家购买全国农人的粮食,就需要强大的基层行动能力、物流运输和粮食储存能力。
现在秦国与后世封建王朝差不多,无论农人种什么,都折算成谷物和麻布收取赋税。就算朱襄推广了南瓜和土豆,这两种作物在现在的条件下不好储存和运输,不能用来交税。
农人平时在零散荒地上种一点充饥,饥荒时用来救命,平时仍旧种粟米小麦水稻等谷物。
不过现在因为年年荒年,菽也能用来交税,农人的负担不会太重。只是比粟米、小麦、水稻等算起来,菽会交得更多。
朱襄解释了南瓜储存的劣势之后,李冰和李牧都叹了口气。
以农人的角度来说,选择没有破损的瓜在地窖里储存一年,足以应对一年。但国家不会让农人种南瓜,因为南瓜不好储存,不能用来交税。
土豆也是如此。
除了口感和饮食习惯,国家赋税要求也是农人选择种什么的重要原因。
“能充饥就不错了。”朱襄安慰两人道,“屋前屋后的小菜地不计入需要纳税的田地,他们只需要在屋前屋后种一点南瓜和土豆,就能免于饿死。”
李冰道:“说的是。南瓜和土豆很好。”
朱襄道:“兵卒也一样,屯田时多种些品种,不仅能保证粮食供应,还能丰富口粮。”
李牧无奈道:“你真是,还操心兵卒的口粮不够丰富?让你带兵,你是不是还想让兵卒都吃上肉?”
朱襄笑道:“为了提升士气,每月宰牛给兵卒吃肉的人是你不是我。”
李牧摸了摸鼻子。虽然确实如此,但朱襄说起来,自己怎么有点不好意思?
嬴小政等几人说完之后,拉了拉朱襄的衣袖,仰着头期待道:“南瓜只能蒸着吃吗?还有什么好吃的菜?”
“小吃货。”朱襄按了一下嬴小政的脑袋,道,“看舅父给你露几手。”
李冰笑道:“看来今日我们又有口福了。李牧,走,我们去摘南瓜。”
李牧问道:“政儿,你要不要亲手来选想吃的南瓜?”
嬴小政使劲点头。
李牧牵着嬴小政的手,李冰走到最前面,朱襄背着手笑眯眯地走到最后。几人在南瓜田里挑来挑去,选最顺眼的南瓜加入今天的盛宴。
嬴小政选中一个形状非常圆润,色泽最明亮的南瓜,不顾地上有泥土,抱着南瓜直接拽。
嬴小政虽然力气很大,要拽下来一个带着藤的大南瓜,对他而言也是一道难关。
朱襄道:“政儿,南瓜可以剪下来。”
此刻已经有了铁,自然也有了农用和园艺用的剪子。
嬴小政不知道和谁较劲,胀红着脸道:“我可以!”
朱襄道:“我不是说你不可以,但是用剪子……”
“嘿!”嬴小政一鼓作气抱起南瓜,往后使劲扯。
朱襄赶紧伸手护住嬴小政。
果然,南瓜藤倒是扯断了,嬴小政往后跌倒,差点摔一个屁股蹲。
嬴小政得意地举起南瓜:“我摘下来……啊!”
南瓜落在地上,摔成了几块。
以嬴小政目前的个头和力气,举起南瓜还是太难了。
现场陷入沉默,嬴小政脸色逐渐难看。
朱襄:“政儿啊……”
嬴小政指着南瓜道:“朕判你死罪!灭满门!”
朱襄:“扑哧……”
李牧肩膀颤抖,为了不让嬴小政更加恼羞成怒,忍笑忍得很辛苦。
李冰却嘴角微抽。嬴小政果然是秦公子啊。一般孩子可开不出这样暴虐的玩笑。
朱襄乐呵呵道:“好,我们灭南瓜满门,这几日就把南瓜全摘下来!”
朱襄让人拿来篮子,把嬴小政辛辛苦苦摘下来但不小心摔裂的南瓜放进篮子里。
“烹饪的时候本来也会把南瓜切开,摔裂了照旧可以吃。”朱襄笑道,“政儿好不容易摘下来的大南瓜,舅父把它做成喷喷香的南瓜饼好不好?”
嬴小政皱眉:“摔碎了也能吃?”
朱襄道:“只是摔裂了,没碎。放心,到时候你看着我做,绝对是用这个南瓜做南瓜饼。”
嬴小政这才勉强气消。
他冷哼了一声,原谅了不给他面子的南瓜家族。
“舅父,我要摘那个南瓜,剪子给我。”嬴小政挽起袖子,要一雪前耻。
朱襄道:“好,小心些,别划着手。”
嬴小政双手握着剪子把手,对着南瓜藤虎视眈眈,不像摘南瓜,倒像是要找谁拼命。
朱襄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
李牧也继续摘南瓜,只有李冰背后生出了冷汗。
他有些疑惑,朱襄和李牧都没有发现嬴小政这个孩子内心里隐藏的暴虐吗?他们都不会害怕吗?
看来自己胆子还不够大。想要继续和朱襄成为友人,称呼公子政为“政儿”,他还得多多磨砺。
嬴小政做事总是很认真,认真到逞强。
他摘了整整十个大南瓜,还不准人帮忙,自己把南瓜晃晃悠悠抱到推车上。
嬴小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擦了一脸的泥,神色十分骄傲。
朕,战胜了南瓜家族!
朱襄笑着把累得手打颤的嬴小政抱起来,擦干净嬴小政的小脸蛋,夸奖道:“政儿真是太厉害了!”
嬴小政得意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蜷缩在舅父怀里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李牧道:“你一直在一旁偷懒不摘瓜,就是等着抱政儿?”
朱襄笑道:“那是自然。我家政儿实心沉,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养精蓄锐,我怎么把政儿抱回去。”
朱襄亲了亲睡着时表情还一脸得意的小外甥的脸蛋。
李冰心想,朱襄真是把外甥当亲儿子溺爱。
不对,自己有亲儿子,也没有溺爱。
想到自己的亲儿子,李冰再次头疼。
李二郎已经到了成都城,刚到就惹出了乱子——他仗剑在成都城内乱晃悠的时候,路见不平拔剑相助,和几个当地豪强打了一架。
李冰是郡守,那些豪强立刻压着自家子弟前来道歉,但李冰仍旧气得太阳穴突突突疼。
巴蜀这种内部很封闭的郡本身就很难治理,与当地豪强的关系十分微妙,不能过分交好但也绝对不能交恶。李二郎真是会给他惹麻烦。
李冰本想押着李二郎也去道歉,但李二郎说自己没错,就是被李冰揍,被罚跪祖宗牌位关小黑屋,也不肯服软。
李冰本来舍不得儿子去兵营,但他现在真的萌生了把二郎交给李牧磨砺磨砺的想法。
算了,等吃饱了再想儿子的事。李冰决定再逃避一会儿。
朱襄抱着嬴小政回到李牧军屯驻地的院落,将嬴小政暂时交给仆人照看,自己略微梳洗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后,去厨房忙碌。
这次来,朱襄专门带上了炊具,铁锅炖锅煎锅一应俱全,调味料也应有尽有。
南瓜泥和小麦粉做成南瓜饼,入大豆油中炸至金黄色,连糖都不需要加就甜美可口;
南瓜和土豆切块垫在碗底,五花肉腌制后裹了加了盐、胡椒、花椒的米粉放在南瓜和土豆上,一道粉蒸肉就位;
几个较小的南瓜切丝,和猪油混炒,一道清爽的白油南瓜丝就做好了;
南瓜、大豆、排骨入砂锅同炖,只需要加姜片蒜片葱段和少许盐,大火烧开小火煨煮,南瓜炖排骨汤味道鲜美,排骨放入调好的蘸水中也能符合重口味的饮食习惯……
做了几道南瓜家常菜之后,朱襄又将稻米放入锅中宽水煮开,待水烧开两分钟后,将锅中稻米倒入竹簸箕中,滤出米粒。
然后朱襄将切好的老南瓜放入瓦罐底部,将竹簸箕中的米粒倒入瓦罐中小火煨干。这就是俗称的箜(kong)南瓜干饭。
“舅父……”嬴小政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进厨房,“饿了。”
“先喝点米汤。”朱襄给嬴小政倒了一碗米汤,“喝完把南瓜饼端出去,舅父允许你边走边吃。”
嬴小政咕噜咕噜把温度正合适的米汤喝光,抹了抹嘴道:“我才不会边走边吃。”
嬴小政先吃了两个南瓜饼后,才把南瓜饼端出去。
朱襄差点笑出声。
不边走边吃,所以要先吃掉再走吗?自家政儿怎么能这么可爱?
李牧也来帮忙端菜,路上见到嬴小政端着南瓜饼出来,顺手拈了一个。等他来到了厨房后,又偷吃了一块粉蒸肉,一块炖排骨。
就李冰比较老实,还不好意思偷吃,老老实实等着开饭。
他看着嬴小政和李牧嘴边的油,有些无奈:“李牧,你这个老师,难道是专门教政儿偷吃吗?”
嬴小政辩解:“我没有偷吃,舅父允许我先吃。”
李牧道:“我确实是偷吃,但我没有教政儿。教政儿偷吃的难道不是朱襄吗?”
朱襄没好气道:“厨子尝味道怎么能叫偷吃?”
李冰:“……”看来他还不够洒脱,仍旧没有完全融入进去友人独特的相处氛围中。
“来尝尝。”朱襄笑道,“喜欢的话,我把菜谱抄给你们。”
李冰道:“我就不客气了。”
最初他吃朱襄亲手做的饭菜还有些惶恐,现在已经很习惯了。
几人大快朵颐,吃了个肚圆。
蜀郡多翠竹,朱襄让人用竹子编了竹椅。现在李牧和李冰各处府邸别院都有用竹子做的家具,这风尚已经传到了蜀郡其他人家。
蜀郡夏季湿热,冬季湿冷,坐在地上实在是难熬。椅子凳子很快就获得了众人的喜爱,现在已经快成为蜀郡家家户户的必用物品。沿街都有人叫卖竹编的家具。
几人在竹椅上垫了毛皮,躺在竹椅上一边赏月一边消食犯懒。
椅子很大,嬴小政依偎在朱襄身边,把朱襄当垫子。
“月亮好圆。”李牧感慨。
朱襄翻白眼:“见到如此美好的月色,难道你不该吟诗作赋一首?说什么月亮好圆,你就这本事?”
李牧道:“你有本事,你来?”
朱襄立刻吼了一首千古绝唱《水调歌头》,遭到了李牧和李冰的嘲笑。
没办法,这时候的《水调歌头》根本不符合韵律,也没有词牌的说法。朱襄冒用这首《水调歌头》,在李牧和李冰眼中,连民歌都不如。
自然,这首《水调歌头》也没能流传到后世。
虽然被两人嘲笑,朱襄自己还是很嗨,还用调子把《水调歌头》唱了出来。
李牧和李冰都捂住了耳朵,说朱襄噪音扰人。
朱襄自己觉得自己唱得不错,虽然他已经完全忘记了《水调歌头》应该是什么调子。
李冰为了阻止朱襄继续污染他的耳朵,手打节拍唱起了《诗经》和一些和月亮有关的民歌。
这个时代不止有《诗经》,较为工整的诗歌也已经存在,即汉时乐府诗,在此时也已经初见雏形。
李牧为李冰叫好,让人拿来琴,为李冰做伴奏。
虽然李牧是将领,但现在将领和士人不分家,他也是个精通六艺的人。
李牧弹琴,李冰作诗唱歌,朱襄随便哼哼当伴奏。
嬴小政打了个哈欠,也跟着拍打舅父的手臂,就当击鼓了。
朱襄无语。你曾大父击缶,你就击舅父的手臂是吧?小小年纪不学好,活该你背七世之黑锅。
朱襄道:“政儿,你是不是该学琴了?”
嬴小政道:“不想学。学琴有什么用?朕有的是人为朕奏乐。”
朱襄道:“别人奏乐和你学琴没有冲突。学琴可以陶冶情操,还能发泄情绪。比如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可以嘣嘣嘣乱弹琴,让你讨厌但又不能惩罚的人听。”
李牧一用力,琴弦崩断。
李冰也唱走了音。
两人齐刷刷地看向朱襄:“不要教坏政儿。”
他们可不想未来的秦王生气的时候逼着众臣听他乱弹琴!
朱襄道:“我觉得这样挺好。”
两人异口同声:“不好!”
嬴小政想了想,居然觉得朱襄说得很有道理:“好,我学。舅父教我?”
朱襄高兴道:“好,舅父教你拉胡琴!”
李牧赶紧阻止:“还是我来教政儿弹琴。”
朱襄道:“你是看不起胡琴吗?现在这个世上还只有我会拉胡琴!我要把独一无二的胡琴传给政儿!”
他就想看秦始皇拉二胡,怎么了!
嬴小政认真点头:“好,我学胡琴。”
李牧劝说道:“政儿,你知道你舅父怎么说胡琴的吗?胡琴一响,一定是红白喜事。你还是学普通的琴吧。”
嬴小政道:“但是胡琴独一无二。”
李牧哑然。
李冰还没听过朱襄拉胡琴,好奇道:“胡琴是什么?”
李牧翻白眼:“朱襄说是胡人那边传入赵地的琴。胡琴不用手指弹奏,用马尾在琴弦上摩擦,发出呜咽的声音。不过我与蛮胡打了那么多年仗,都没见过胡琴。我看那胡琴就是朱襄自己弄出来,假借胡人名义而已。”
朱襄道:“你说得好有道理。我决定,以后它就叫秦琴了。”
李牧道:“还不如叫长平琴,你是长平君,‘长平’也有个好寓意。”
朱襄道:“似乎不错。”
嬴小政拍打着朱襄的手臂:“我要学。”
“好。”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脑袋,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一定要把政儿拉二胡的事画成画,装进墓里,流传后世。
从此以后,世上有无数张秦始皇拉二胡图,哈哈哈哈哈。
朱襄想到后世秦始皇的迷弟迷妹们看到秦始皇拉二胡图的地铁老人脸,就想仰天大笑。
嬴小政不知道舅父正在为破坏他的英武形象而满腹坏水,他又打了个几个哈欠,把脸埋在朱襄怀里:“困了。”
“睡吧。”朱襄用毯子把嬴小政裹住。
他抱着熟睡的嬴小政,和放轻了声音的友人继续聊天。
聊月亮,聊收成,聊蜀郡,聊天下大势。
……
南瓜丰收后,李牧用南瓜替换了军中囤积的粟米,把陈旧或者霉烂的粟米都送给了李冰,让李冰可以用这些粟米救助更多的难民。
冬季,就算是温度较高的蜀郡也草木枯黄,难以找到果腹的食物。难民不想饿死,就会冲击城镇,形成匪患。
因连续两年洪灾,且还要支援秦国战争,蜀郡官仓里没有多少粮食,但军仓里有很多。
南瓜味道好,又难以储存运输,李牧就用南瓜充当冬季的军粮,把陈旧霉烂的粟米换出来。这样就算是他私自处理军粮,也不算违背律令。
有了这些粮食,李冰接受朱襄的建议,以工代赈,让难民们做一些挖渠道等水利工程前期准备工作。
有了事做,匪患少了许多。
但只是一点果腹的粮食,却要做沉重的徭役,很多体弱的难民都没有扛过这个冬季。
这就是封建时代以工代赈的弊端。如果粮食没有足够的油盐,那么以工代赈其实是难民的催命符。
不过在这个时代,秦军强大,难民不接受以工代赈而去入山为匪徒的话,活下去的概率更低。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李冰的以工代赈算是很成功了。
朱襄本来有心提高难民的伙食,但他经过走访之后,黯然打消了这个主意。
以现在的生产力水平,他没有办法给难民提供足够的食物。即便有,他这么做可能会引起更大的动荡骚乱。
因为在这个时代,即便是普通士人可能都每日吃不饱肚子。他让难民吃饱肚子,可能会造成更多的人骚乱,引发更大的冲突,造成更多的死亡。
在以工代赈上没有更好办法的朱襄,将自己全部精力用于冬水稻和冬小麦种植上。
古时候南方一年两熟,一般是稻麦轮种或者稻豆轮种,在南宋时才逐渐有两季稻出现。
蔺贽虽然是个运气很差的人,四心才给了水稻种子,但他给的水稻种子可以选择是哪个季节种植品种。即便不能直接选取品种,也算不错了。
而李冰给的种子是夏季稻,明年才能种。
抽取的种子不会说明品种,朱襄只能根据自己的知识来猜测。不过他从系统那里抽取的种子,收获时第二年再次种植,退化程度很低,他猜测可能系统种子经过了一定优化,虽然产量上降低了一些,但是在性状上更稳定,不会像现代种子那样第二年就会大量减产。
当然,朱襄也将种子培育的简单方法教给了农家人和墨家人,让他们每年都人工授粉,培育新的种子,优选品相更稳定的种子。
农家和墨家都曾经辉煌一时,儒家中有许多弟子都投靠这两个学派。
农家代表农人的利益,墨家代表小手工业者的利益,他们都是最底层的民众,所以也最能引起大部分人的共鸣。
可惜,他们和许多学派一样,只有政治理想,没有一步一步实现政治理想的具体措施。
打个比方,儒家的政治理想,即口号是“大同”。而儒家在“大同”的路上,还有如“统一”“义兵”等适合现在时代的具体政治措施。他们在礼仪、学问等方面,也对当世贵族有用。
但农家和墨家不是。
农家希望不收农人的税,希望天下人不分贵贱都去耕种,希望禁止自由交易让农人不在交易中吃亏;墨家是兼爱、非攻,也有希望天下人完全平等的一面。
这些理想,在当世都是不可能实现的。甚至放在后世,都是十分理想化,不符合现实发展规律。
理想就是口号,再假大空都没问题。后世帝王多采用的儒家和法家的政治理想也差不多一样假大空。
但农家和墨家之喊出了口号,没有找到一条适合当代的路,去让他们继续当一个政治团体。
农家几乎放弃了自己的思想,接受了现实;墨家分裂成三派,秦墨注重技术,楚墨变成了游侠,齐墨只知道辩论,而三派之间曾经互相攻讦,内战不休,墨家的钜子令已经无法命令所有墨家人。
他们在这个时代已经开始衰败,学派逐渐衰落,并不是独尊儒术后才消失。
农家和墨家所代表的农人和小手工业者是最底层的平民,风险抵御能力最低。他们本能地倾向一个会结束战乱的国家。所以最后他们都入了秦国。
而秦国在思想上较为□□,没有联系紧密的小团体存在的土壤。
如墨家那样以钜子为尊,可以与国家军队打仗的“小团体”,秦国绝对不会允许其存在。
朱襄离开时,相和为了墨家人能在秦国继续做官,几乎已经失去了钜子原本的权力。之后,墨家人只接受秦王的调遣,不再直接听从钜子的命令。
相和曾经为此苦恼,但他再苦恼,也只能接受这个无奈的现实。
如果没有朱襄在,如果不是秦王允许农家人和墨家人帮助朱襄,让农家人和墨家人能以朱襄为纽带继续聚在一起,恐怕农家和墨家现在组织就已经完全被秦国庞大的官吏体制吸收,不复存在。
朱襄给秦王讲述了一个类似工程院、科学院的雏形,希望农家和墨家即便不能继续延续政治团体的形态,也能作为技术团体保留下来,为后世留下火种萌芽。
但能不能成功,朱襄也不清楚。
他离开咸阳的时候,许明和相和都留在了咸阳指导和推广棉花。他暂时还不用担心这两家。
希望在政儿登基的时候,他能为两位好友的学派找到一个出路。
其实朱襄看到这“工农联合”,就有一种想掏出……咳咳的想法。但这一切等他快死了再说吧,现在别作死。
封建时代都还没到来呢,现在说这些,哪怕作为政治理想和空谈的口号,都太早太早了。
“唉,没有许明和相和的帮忙,我一个人试种水稻还是太难了。”朱襄在指导完一亩地后,坐在田埂上大喘气。
水稻育苗和插秧都是细致的技术活,他需要不厌其烦地说很多遍,农人才能听懂。
而听懂了不代表做到,农人可能在做的时候又忘记了,朱襄又得从头说。
如果许明和相和在,他可以先教会许明和相和带来的人,这些擅长和农人打交道的人,再分头去教导农人。
朱襄把主意打到了带来的学宫弟子身上,但那些学宫弟子大多是学儒学法,少许学黄老或者老庄出身,都是士人。他担心那些学宫弟子不乐意下田种地,和农人打交道。
比起和自己种地,士人学子应该更喜欢去帮李冰和李牧。
朱襄没想到,他都放弃了让学宫弟子帮忙,学宫弟子自己推举了代表,请求前来帮朱襄的忙。
朱襄感动极了。居然主动要求下乡学种地,这些人都是好孩子啊!
嬴小政见自家舅父说那些比舅父年纪还大的学宫弟子们是“好孩子”,努了努嘴,背着手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舅父不会头发白了,心也苍老了?
舅父的头发什么时候转黑啊,他都快忘记黑头发的舅父是什么模样了。
朱襄多了一些助手。
让他意外的是,这些助手居然大多种过地。
“这个世道如此乱,小贵族今日做官,明日可能就要回家务农。荀子当年家中还是中行氏的时候,也是晋国大贵族之一。三家分晋时,中行氏被迫逃离,这才改姓荀氏,在家务农,几如平民。中行氏都如此,何况其他家族?”一位学子道。
中行氏原本是晋国六卿之一,与赵氏争权失败后改回荀氏逼祸,三家分晋后沦为赵国普通士人。
朱襄好奇:“你对荀子家中了解很深,你是儒家弟子?”
那位学子道:“不,我法家的。我了解荀子,是因为我想辩论过儒学大家荀子,为法家争口气。”
朱襄:“……”这意思是“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朱襄觉得这学子太好高骛远了。
朱襄道:“你学法家,拜荀子为师也不错。说不定以后法家巨头都是荀子教出来的学生。”
那位学子疑惑不已,不知道为何朱襄公会这么说。
朱襄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听我的就是了。”
学子道:“荀子是学宫祭酒,我已经是他弟子。”
他在心里道,但是他想拜朱襄公为师啊。
他们都自称朱襄公的弟子,但朱襄公还未收过一个徒弟。
一只嬴小政背着手路过,对田地里的学子们指指点点。
那个学子默然无语。
好吧,朱襄公有一个弟子,那就是朱襄公的外甥公子政。
谁都知道,朱襄公这个外甥不仅颇受如今老秦王喜爱,太子柱和太子柱看好的继承人公子子楚也非常喜欢公子政,所以公子政只要不夭折,极可能也成为秦王。
或许朱襄公不收弟子,也有此顾忌吧。
秦王怎么能有师兄弟呢?
不过他们现在虽然没有公开拜师,朱襄公也没有承认他们是弟子,但朱襄公对他们教导细致入微,对他们生活也关怀备至。就是寻常老师,也难以做到朱襄公这样。在他们心中,已经是朱襄公的弟子,自愿服侍跟随朱襄公。
这也是他们放下手中更有成就感的工作,跑来帮朱襄公种田的原因。
老师需要人帮忙种田,他们自然要跟随。
他们本来只想减轻朱襄的负担,但在接受朱襄教导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种田也能学到这么多知识。
植物、土壤、水流、气候,甚至虫害和杂草,原来其中都有这么多学问。
这些学问不是“经验”,而是可以“科学量化,传授后人”的知识。
朱襄公会带着他们做对比实验,让他们更加直观地观测自然的奥秘。以前他们以为是神灵权柄的东西,在朱襄公的指点下,一一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原来人类可以这样了解自然,运用自然,而不是被动地靠天吃饭。
种稻中不仅有知识,还有哲学。
比如稻米、鱼的和谐相处,十分贴合道家的学说。
“不仅如此,原来和农人打交道也有这么多学问。我能教导明白农人,以后再去说动那些豪强官吏,轻而易举。”
“了解农人,才能了解赋税,了解该如何制定更符合实际的国策。”
“如果只看书,我们不知道一亩地产出多少,就不知道收上来的赋税是多是少,有没有被坑骗。”
“是的,不知道农人一天种地需要多少时间,完成耕种需要多少时日,需要征发徭役的时候就可能耽误农时。”
“朱襄公说,既需要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知识和实践一个是骨,一个是肉,一样也不能少。”
“原来种地中还有这么多学问,不愧是朱襄公。”……
学子们闲下来时聚在一起,将自己学到的东西整理成册。后来他们为朱襄编撰了一本后世科举用了几千年,结果现代华国建立之后,国考还要继续考的书。
朱襄如果再在这个世界转世,他还会考自己的“朱襄子曰”。
而这些“朱襄子曰”是不是他说的话,就未曾可知了。
现在他只是尽心尽力的教导学子们种田,并在教导种田的时候,告诉他们一些他以为的常识。
他并不知道这些常识成了大道理,还被解读了那么多个版本。
秧苗育好,插秧结束。冬季终于来临,朱襄也能歇一口气了。
李冰这时候忙碌起来。他要趁着枯水期,去测量各个江口的水位,寻找修建分水堤坝的地方。
虽然他说要修一个大型水利来减少成都平原的水患,但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还未有具体腹稿。
朱襄得知此事时,无语极了。
他还以为李冰胸有成竹,已经准备修建都江堰,才给秦王上书。哪知道李冰居然如此鲁莽,什么都没想,就先把军令状立了。
朱襄忍不住问李冰:“你既然还未有头绪,怎么敢向秦王上书?做不到怎么办?”
李冰道:“做了总比不做好。哪怕挖几条渠道,也比干看着强。”
朱襄再次无语。你也太莽撞了吧!自己的友人全是一个德性吗!
哦,我也是。
物以群分啊(拍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