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椅子之后, 秦王召见群臣喜欢坐在椅子上,臣子如以前那样跪坐在坐垫上。
现在他高高俯视着跪坐在坐垫上的朱襄,沉默半晌。
旁边侍立的宫人低低垂着头, 被凝重的气氛压得呼吸都停滞了。
“你……”秦王缓缓睁开阖上许久的双眼, 松弛浮肿的眼皮颤了颤,露出了其中仍旧清明的双眸, “要带政儿去蜀地?”
朱襄道:“是, 君上。政儿年幼,过几年才会启蒙。这之前,我希望带政儿多去看看不同的风土人情。”
秦王注视着朱襄,朱襄毫不畏惧地回视秦王。
秦王心情十分复杂。
他既喜欢朱襄的刚直, 又厌恶朱襄对他永远毫不畏惧的神态。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国君,连太子和应侯面对他的时候, 眼底都会藏着畏惧。朱襄为何能如此?
又是半晌,秦王见朱襄确实一点都不动摇, 深深叹了口气:“最近一些人的小动作确实是太多, 寡人会敲打他们。你不要怄气, 政儿还小,经不起长途跋涉。”
朱襄道:“有我在, 政儿不会累着。如我上书中所说, 秦国统一天下不难,难的是如何治理。中原之地风土人情和关东相仿, 秦国治理较为容易。但南方楚越之地与北方风土人情迥异,最易生乱。”
朱襄小幅度晃动了一下身体。他的腿有点麻。
“国以粮为本,民以食为天。南方局势稳定, 庶民不生乱, 最终落到衣食二字。君上威望深重, 我才能在蜀地试验如何让饭稻羹鱼的南人衣食上比以前更胜一筹。只要现在生活比以前好,风土人情再不同,南人也不会怀念以前。”
朱襄道:“蜀地闭塞,几度叛乱。只有执政几十年的君上的威望才能护得住我和政儿南行。”
秦王神色变幻,心中其实在朱襄上书的时候就已经被说服。
他虽然已经占领蜀地和楚地许多年,但这两地一直养不熟,秦律推行十分艰难,处于半放养状态,时常有民乱。
以朱襄抚民的本事,或许真的能为自己解决一幢心患。
只是朱襄要带政儿一同去……秦王再次道:“你可以去,政儿不行。”
朱襄直言道:“政儿年幼却已树大招风,我很担心他。让他淡出朝堂视线几年,对他更好。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请求君上同意。”
秦王困惑:“何事?”
朱襄深吸一口气,伏地叩首:“我要约战咸阳所有方术之士,揭穿他们的骗术!”
秦王心头一梗,猛地站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噪音:“朱襄!你难道也听信传言,以为寡人会害政儿!”
朱襄语速极快道:“正因为君上不会害政儿,所以臣才敢提这个要求。”
他双拳砸了一下地面,仰起头挺直脊梁道:“方术之士说什么童子尿不危害孩童安全,就可以原谅他们吗?”
“尿也好,头发也好,指甲也好,说什么阳气阴气,本质上是不将人当人,当做炼丹的材料!”
“庶民易子而食是绝境求生,连庶民都知道这样做突破了人的界限。那群方术之士打着神仙长生的名号,今日说孩童有元气,明日说女子有元阴。面对贤明的君王,他们只敢要头发指甲;面对昏庸的君王,他们就敢要血肉、要骨头、要心脏!”
朱襄大口喘着气,脸色因愤怒而胀红。
“我知道人人皆想长生,方术之士才会从燕、齐兴起后,一路西行到秦国招摇撞骗。”
“乱世皆苦,方士之乱不如天灾兵祸。我人卑言微,没想过主动招惹谁,只要埋头指导农事,能多活一个庶民是一个庶民。”
“但他们万万不该盯上政儿!”
朱襄双目赤红:“我非圣贤,谁动我的家人,拼上我这条命,我也要让他们后悔。”
“杀了一个方术之士,他们还会继续行骗。我要灭他们的根基,断他们的道统。”
“即便方术之士不会断绝,我也要让他们从贵族的座上宾,变成只能在阴沟里生存的鼠辈。无论他们走到什么地方,都会有有识之士站出来斥责他们。”
“君上,如果真的有神仙,那我是最可能得神授之人。”朱襄挽起衣袖,露出手臂,“君上可让他们试试,饮用我的血肉会不会长生,我会不会流尽鲜血而亡,我亡之后会不会招来天灾。”
秦王怒视朱襄:“你在威胁寡人?”
朱襄道:“君上,你是政儿的曾大父,虽然对一位国君说这样的话是僭越,但在我心中,你确实也是我的家人,我的长辈。我只愤怒方术之士乱人伦,害无辜。”
“现在七国有识之士皆厌恶巫术,君上若命我驳斥方术之士,炼丹之道,鬼神之说,七国只会更加对君上更加崇敬。不惧生死,不畏鬼神,方为雄主。”
秦王不由一愣,然后生出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
他面对朱襄时,常常生出这样的复杂心情。
他知道太子柱曾在私下嘀咕,国君也是人,太子也是人,是人皆有感情,皆向往人伦之情,只是没有人能让他们信任。
朱襄却心若赤子,令人安心。
这个世上,恐怕只有一个朱襄敢对自己说,我视你如家人长辈。
也只有一个朱襄,会认为“我视你如家人长辈”,是比“我尊你为君主王上”更高的认可。
朝堂常说蔺贽行事过于疯癫,在秦王看来,朱襄才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癫之辈!
他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手掌几次张合。
在朱襄视野中,秦王在好感度列表明明灭灭,几度消失。
“朱襄,你不怕死吗?”秦王问道。
“回君上,我怕。”朱襄道,“但人总有不畏死的时候。”
秦王深呼吸:“就仅仅是方术之士盯上了政儿,他们不仅没敢想过害政儿的性命,甚至什么都没做成,你就要为出这口气而悍不畏死?”
朱襄道:“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保护家人,就是我的义。伤害发生,悔之晚矣。”
秦王的手从剑柄上放下,高声道:“政儿,出来吧。”
太子柱抱着政儿,从帷幕中踉踉跄跄走出。
他刚才一直牢牢抱着嬴小政,死死捂住嬴小政的嘴,被吓得心脏都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走路都不利索了。
“太子,政儿?”朱襄先是惊讶,然后苦笑,“抱歉,吓到你们了。”
“还好还好,我早就知道你是如此刚烈之人。”太子听到朱襄的话,心头一暖。
嬴小政从太子怀里下来,小手微微颤抖。
他咬了几下嘴皮,将嘴唇咬出了血,抑制住身体的颤抖,走到朱襄身边,朝秦王跪下,一言不发。
秦王问道:“政儿,你可有什么要对寡人说?”
嬴小政仰起头,双目同样赤红:“舅父说,我还小,现在应该躲在长辈羽翼下学习如何应对疾风骤雨。政儿无话可说,一切依长辈之言。”
秦王道:“你是秦公子。”
嬴小政道:“即便是质子,最差也是束发之年离开秦国。我不过垂髫。”
垂髫是九岁之前,束发是十五岁。有哪个秦公子会在不到一岁就时时面对危险?!又有哪个秦公子要在五六岁的时候就因树大招风而被君王敲打?!
即便有梦中的自己教导,嬴小政都没想过自己在这个年龄显露聪慧,居然会引来这等意外!
“政儿自出生起便是质子;一岁便被亲母亲父遗弃;三四岁舅父差点被杀随舅母四处躲藏;如今还未到秦公子启蒙的年龄……”嬴小政深吸一口气,叩首道,“请曾大父为我做主!”
太子柱听到嬴小政的话,眼泪一滚,潸然落下。
他跪下道:“君父,让政儿随朱襄入蜀,暂且当几年孩童吧。秦国有君父,有我,有夏同,还轮不到让政儿操心。待他束发,再操心不急。”
秦王淡淡道:“大柱,你不适合当王。”
太子柱憨厚笑道:“不,君父,虽我确实与君父不似,王有多种,但我想我也能当好一个王。为王,不过‘护国爱民’四字,我能做到。”
秦王道:“你还是第一次在我面前,承诺你能当好一个王。”
太子柱道:“是。”
秦王看着同样面容苍老的儿子,突然意兴阑珊,没了再质问的心情。
“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寡人不管了。”秦王拂袖道,“寡人累了,暂且休息一段时日。这些时日,太子监国。”
“唯!!”
……
“舅父,政儿累,不想走,要骑脖子。”
“背你不行吗?”
“不行。”
“唉。”朱襄把突然任性的嬴小政的扛在了肩膀上,握着他的小短腿道,“吓到了吗?”
“怎么可能?”嬴小政抱着朱襄的脑袋倨傲道,“大父,舅父小瞧我。”
太子柱乐呵呵道:“你现在就是个小不点,可以小瞧你。”
“哼。”嬴小政把下巴搁在朱襄头顶,气鼓鼓地冷哼。
太子柱兜着手道:“你入蜀后,我就无处歇息了。”
朱襄道:“太子仍旧可以来我家。雪会留在咸阳。”
太子柱停下脚步,惊讶道:“你居然会把雪姬留下?!”
嬴小政用肉乎乎的手掌敲打舅父的头:“舅母和我们一起走!”
朱襄轻声笑道:“我劝雪和我一同走,雪说她要留在咸阳。咸阳家中要留一个人打理,长辈需要人照顾。更重要的是,雪正在领着一众贵女组建女子织绣坊,研究如何织造棉布。她认为她留在咸阳,比跟我和政儿去蜀地更好。我尊重她。”
朱襄将自己想带政儿入蜀的事告知雪后,雪失眠了一夜,拒绝了同去。
雪认为,虽然她思念朱襄和政儿,恨不得一直跟在两人身边。但她也逐渐意识到朱襄和政儿肩上的重担,她想为朱襄和政儿分担。
她是朱襄的夫人,是政儿的舅母。
雪与咸阳中贵妇人交往之后,了解了贵妇人的生活。
当官员外放时,留在咸阳的女眷不仅仅是照顾长辈儿女,更是要时时注意朝堂动向,与权贵女眷交流感情。她们还要经营家中产业,打理庄园店铺,让家中资产更加丰厚,而不是坐在男人的俸禄和赏赐上坐山吃空。
雪现在肩上还有主持改良织造的事。虽然朱襄不缺这点声望,但谁会嫌弃声望多?
雪听人说,因为朱襄会种田,活人无数,所以各国君王都会厚待他。如果她再帮朱襄把棉布推广出去,活更多的人,他们一家一定更安全。
雪只是一个十分传统的女子,她没什么大志向,更别提什么先进进步的思想,甚至认为如果没有朱襄和政儿,她就活不下去。
她只是从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的角度出发,离开了良人的庇佑,留在咸阳这个“战场”上,成为良人和孩子的后盾,为入蜀的朱襄和政儿守好这个家。
雪的变化,不过是从一个先秦的庶民女子,逐渐向先秦的贵族主母转变。
但朱襄仍旧非常高兴,雪终于找到了想做的事。
“政儿交给我照顾,长辈交给你照顾。”朱襄拥着雪道,“珍重。”
雪声音颤抖,但语气坚定:“好!”
朱襄对太子柱和嬴小政说起此事,开心地笑道:“说不定史书中除了我和政儿,雪也能青史留名。”
嬴小政瓮声瓮气道:“交给我!”
太子柱戳了一下嬴小政的小胖腿:“你还小,轮不到你。朱襄,你有个好夫人。”
朱襄笑道:“当然,若不是夫人,我早就死在病床上了。太子,今日我们吃羊肉涮锅?”
太子柱立刻道:“好!”
朱襄脚步一顿:“我是不是该和君上说一声?”
太子柱道:“我派人去说,你先回去准备。”
朱襄点头:“好。走,政儿,去挑小羊羔!”
于是他走到宫中养羊的地方,让嬴小政指了几头小羊羔,牵着小羊羔大摇大摆的离开。
正在宫中生闷气的秦王得知朱襄不仅忤逆他,忤逆完了还牵走了他的羊,气得砍翻了桌子,然后换衣服去吃羊。
气是要生的,涮羊肉也是要吃的。
不过刚忤逆了自己,还敢叫自己去吃涮羊肉的朱襄,果真疯癫。蔺贽比起朱襄,差远了。
朱襄家中长辈得知朱襄打的主意时,虽然思来想去认为朱襄不会有危险,但也心惊胆战。
当他们看到朱襄牵了几头宫中的小羊羔回来,说秦王和太子要来吃涮羊肉的时候,都颇为无语。
当他们得知朱襄放言要挖掉方术之士的道统根基,还以命威胁秦王时,就更加无语。
朱襄究竟是怎么做到刚威胁完秦王,就喊秦王到家里吃涮羊肉的?
白起想起长平的事,不由感慨:“朱襄,你的怕死是一边喊着怕死,一边四处找死吗?”
荀子气得捏拳头:“你见秦王前准备的文稿是一句都没背住吗!”
其他长辈骂人的骂人,劝架的劝架,家中一团乱糟糟。
莫名被拉到小辈这一桌的韩非头大如斗。
他结结巴巴对按时蹭饭的蒙武道:“我、我觉得,我不该在这里!”
蒙武疑惑:“朱襄和荀子都让你帮忙照顾政儿了,你不在这里在哪里?”
韩非震惊。照顾政儿和这有什么关系?!
蔺贽掩着嘴,一边打哈欠,一边偏着头对子楚道:“夏同,一家几代人,唯独缺了你,你反省一下。”
因为生病被迫卧床休息,出来吃肉都要人扶着的子楚扭过头,给蔺贽记了一笔。
李牧静静旁观这一幕,心里琢磨着入蜀后要干什么。
老秦王入场时,涮羊肉已经准备好,准备开席。
每个人身前一口山泉水的锅底中只加了姜蒜葱片,韭黄芝麻磨成的蘸酱中可以任意加入肉酱、豆酱和其他调料,切成薄片羊羔肉在锅里轻轻涮一下就能蘸酱食用,小羊羔肉没有任何膻味,滋味鲜美无穷。
老秦王抬头看向朱襄。
朱襄回给老秦王一个一如既往的笑容。
“味道不错。”老秦王道。
朱襄笑道:“谢君上夸奖。”
众人心中巨石落下。
廉颇丢掉了拽下的胡须,开始大口吃肉。
……
几日后,咸阳学宫中搭起了高台,却不像是论战的模样。
他们对着高台上的丹炉指指点点,脸上惊疑不定。
曾有朱襄公要揭穿方士骗术的传言,但学子们都不太相信。
就算朱襄公再厉害,也不能识破所有方士的仙术吧?如果这么容易,方术怎么会受到所有国君和大贵族的厚待?
而且方士背后是传承了近千年的巫术师,传承于巫蛊占卜和星象之术,在周朝甚至有专门的官职。
如今每个国君身边也有巫术师。他们占卜吉凶,观测星象气象,预测战争胜负,决定开启战争的时间。
方术士从巫术中脱胎而出,根据贵族的需求,食六气、访仙神、炼丹服药,寻求长生。
秦惠文王时期秦楚大战,秦惠文王还特意找来巫术师进行咒诅。秦国因为地处关外,是巫术最盛行的国家。
所以方术士一来到秦国,即便秦王对炼丹术将信将疑,也厚待他们。
现在战国已经接近尾声,如墨家、农家等诸子百家已经式微,基本已经不再进行政治活动,被国君完全驯化,逐渐成为“技术工种”。
方士一派却呈现鼎盛之势。如果不是他们没有政治主张,只求富贵,恐怕会跻身儒道法之列。
虽然学子们都敬佩朱襄公,但朱襄公只一人要怎么与一整个方士学派宣战?
他们心中既疑惑,又心怀期待。
没有什么比单枪匹马对阵千军万马更热血沸腾的事。
黑板搭起来,实验台搭起来。
朱襄带着一众秦国兵卒来到了高台之上,墨衣猎猎,发白如雪,如传说中鹤发童颜的谪仙人。
他没有像学子们心中所想的那样,发表一番激动人心的言论,斥责方士的荒谬。
他也对方士的言语不闻不答,只催促对方拿出能展现出自己本事的绝活。
虽然只有几日,方士也已经准备妥当。
他们的代表依次上台,向朱襄展示自己寻访仙神所得来的奇异本事。
他们凭空生火;朱襄也凭空生火;
他们将符咒放入水中显现出文字;朱襄将空白纸张放入水中浮现出一副山水图;
他们凝水为浮冰,召唤出白雾;朱襄一边在黑板上写步骤,嬴小政一边屁颠屁颠玩凝冰的游戏,然后在半软的冰上倒上果酱送入嘴中;
他们开始慌张,咬牙拿出了点石成金和会变幻颜色的金丹;朱襄用炼铁炼青铜为例子,教导他们怎么炼金炼银,各种金属之间相互反应会有什么样的颜色变幻。
朱襄道:“你们随意寻个工匠就能知道这些。”
朱襄问道:“还有吗?”
方士面色铁青,很想驳斥。但朱襄不和他们论战,只让他们拿出真本事。在秦兵虎视眈眈下,在围观的贵族、学子甚至咸阳城的平民的围观中,他们连声音的气息都不足了。
“没有了?”朱襄道,“我还有。”
他点燃了孔明灯——现在应该是朱襄灯了。纸灯缓缓飘到空中,他向台下的人讲解浮空的原理。
他点了几个学子上台,重做了他做过的实验,让他们复制了一遍方士的伎俩;
他讲解焰色反应,又用黑火|药制造出连方士都难以复制的“霹雳”,然后做出了最初的花火,祝秦王万寿无疆,秦国永世昌盛;
他又提起几只鸡鸭兔子上台,说了对丹砂等炼丹材料所做的对照实验,并让太医和民间游医都上台观测,是否与他所说的症状一样,是否接待过同样症状的病人;
他毫不畏惧方士和太医的表情,说童子尿一点用都没有,他们可以自己做实验。同样,人血人肉也没有用,吃多了反而会得疯病。这是大自然中生物进化的规律,以避免同类相残……
朱襄手持教鞭,就像是曾经站在大学课堂上一样侃侃而谈。
没有和谁辩论,没有激动人心的言辞,他只是如上一世一样站在三尺讲台上,面对着莘莘学子传授自己的学识。
秦王单手托着下颚,另一只手的手指在膝盖处轻轻敲打。
他明明说让太子监国,自己休息,结果仍旧坐在了看台上。
“把朱襄愤怒的原因传出去。”秦王平静道,“方士中传言要用童子炼丹,朱襄被惹怒,立志灭方士道统。”
“唯。”
秦王又道:“把这群方士驱逐出秦国。传寡人诏令,秦王不信长生之术。”
“唯!”
“仙神是什么?”朱襄看了一下日头,结束讲课,“钻木取火的是仙神吗?尝百草的是仙神吗?治水的是仙神吗?若仙神不管天灾人祸,只管赐予富贵之人长生,那这种仙神还是杀了吧。”
他丢掉粉笔。
“以后若有方士声称自己有仙术,请那位方士入秦寻我。”
“若他不敢来寻我,仙术便是骗术。”
他命人点燃纸灯,纸灯一盏一盏,晃晃悠悠飞入黄昏的天空,星星点点,仿佛萤火。
连方士都仰头眺望,神情敬畏又怅然。
“若有仙神,我恐怕是世间传闻最接近仙神的人。”朱襄离开前,对方士道,“我在赵国无论怎么挣扎,也没有救下黎民苍生,一头黑发转白,也只能在心中嘴上诅咒王上昏庸无道,不思救民。”
“你看我像个仙神吗?”
朱襄取下发簪,一头白发散落。
“不要把庶民的自救,归结于仙神的恩赐。”
之后,方士离秦,朱襄入蜀。
六国国君震动,纷纷将方士驱逐出宫,方士却不敢咒诅朱襄。
朱襄揭穿仙术,他们却打心底认为,朱襄就是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