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难贵族和魔法师的胆量没有, 但是在这些百姓身上刮油脂的胆子不光有,还很大。
看着实在是让人生气,可特丽莎明白, 得罪他们可能比得罪领主更难缠。
为防他们事后报复,除了出钱, 特丽莎也确实不太好出头。
特丽莎转头去找弗洛, 就见乔在人群后整了整衣服, 昂首阔步冲那几人行去。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灰布衣袍,下巴却差点扬到天上去。
待走到那几人面前,乔哼了一声把手递到为首的税收官面前,手指都差点戳到税收官的鼻孔。
乔曾经在森林里对他们说过的一长串自我介绍被他完完整整的又背了一遍。
不同于特丽莎, 税收官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矮瘦的男人衣着不像是一个贵族, 安第维尔这个姓氏也实在不是什么家喻户晓的大贵族姓, 但他高高在上的态度和他拇指上带着的象征贵族身份的戒指不像假的。
几个税收官面面相觑, 迟疑了一下,谨慎的开口道:“安第维尔阁下,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他们的态度一下子软化下来,村长敏锐的捕捉到话里的字眼,连忙对乔恭敬道:“阁下, 想必几位大人是听说了您落难在这里,特意接您回去的。”
绝口不提税收官来收税的事情, 既是抹过了这件事情,也是变相的给两方都卖了个人情。
——提点税收官面前这个大人需要他们的帮助,也提醒乔他们可以把他平安的送回克拉克城。
可乔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怎么的, 他看了一眼税收官们身后的马道:“给我留一匹马, 你们回去吧。我本来答应了父亲在外不暴露身份的。”
乔从储物戒指里翻出个笔记本摊开递给他们, “把你们的名字写下来, 等我游历结束会和克拉克的领主写信褒奖你们的。”
五个税收官立马欣喜的将各自的名字写下。
他们挑了最壮的一匹马留给乔,随后恭敬的离开了。
“您……”村长不解,但他不敢置噱乔的决定。
乔拍拍肥壮的马,欣喜的转头把马往马厩牵。
只是他一回头就看到了远处的特丽莎,视线心虚地一瞥,佯作无事转开视线。
错身而过时,克莱斯特的声音如烟如雾,“你不是贵族吧。”
明明是疑问句,却没什么疑问的语气。
乔倏的转眸看向他,握着缰绳的手当即紧了。
特丽莎绕到他的另一边,和克莱斯特一起,夹着乔牵着马往马厩走。
村民们还有很多善后的工作要做,只望了几眼与他们无关的三个人便继续回头做自己的事情。
特丽莎在乔的另一侧云淡风轻道:“我记得冒充贵族在克拉克是重罪,好像最重会判处死刑?”
乔板起脸沉沉道:“我不是骗子。”
老实说他的演技不算特别糟糕,至少蒙过了刚才几个税收官,但他这点东西,在克莱斯特面前真不够看。
克莱斯特眼神逐渐冷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这个漂亮的男人有一把锋利的大剑,昨夜月色之下,乔曾见过。
他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让乔如芒在背。
“你刚才帮了村民,也间接帮了我们,就算你是骗子,我们也本不想送你去见官的。”
特丽莎的声线与往常相比并无变化,但在克莱斯特的衬托下,生生显得温柔起来。
“但你一开始非要我们送你去克拉克……”
乔在克莱斯特和特丽莎的半胁迫下,已到了马厩里面。
两匹马亲昵的蹭上来,蹭着特丽莎的衣袖。
这是村民旧屋改造的马厩,挡风又保温,就是有和他们的房子一样的毛病——采光不太好。
阳光穿过马厩檐下,在克莱斯特鼻梁上横打下一道光与暗的交界,让他慢悠悠的语速都似乎带上了阴仄仄的味道。
“你知道的,冒险家们总会稀奇古怪的得罪一些人。未免你是我们仇敌派来害我们的,如果你不能解释清楚的话,我们就只能要么告发你伪装贵族,要么……”
克莱斯特意味深长的笑起来,用唇形道『杀了你。』
乔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眼睛下意识的寻找逃跑的路线,却绝望的发现特丽莎和克莱斯特两人将马厩的出口堵得严实。
“我说!”乔立马识相道。
特丽莎顺手按开隔音器挂在马鞍上。
乔眼睛在特丽莎和克莱斯特身上转了好几圈,最后才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恭维他们道:“你们为了救村民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也不求回报,救了我也不要报酬,知道了我是骗子也没有告发我,你们是好人。”
特丽莎耸耸肩,不置可否。
在乔眼里这就是默认,他停了一阵,继续道:“我确实不是贵族。我叫桑温。”
言罢,桑温将自己的来历缓缓道来。
“乔·安第维尔”这个人本身确实是个开国贵族,也确如特丽莎一开始预料得那样,安第维尔家族的荣华已经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家族落魄,如今的安第维尔家族固守在国家南部的帕迪,爵位也从一开始的公爵败落成如今的男爵,只比骑士稍好一些。
老男爵怨天尤人,郁郁而终后爵位由儿子乔·安第维尔继承。
新男爵乔不同于父亲。他从小就厌倦森严的家规和贵族学不完的繁琐规矩,经常偷溜出去和封地内的农民子弟玩耍。与他们一起捉蛐蛐、捞鱼、放羊、学种稻、学养牛,也教他们识字读报。
他是个生性乐观的人,他不理解父亲死守着的所谓贵族颜面,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家生活不错父亲却每日不是在大发雷霆就是在大发雷霆的路上。
领地不大,继承了爵位的乔政务并没有多太多,他半日处理政务,半日仍旧与领地里的人民一起做农活或是闲谈。
帕迪的人们也一向对这个没什么架子的领主颇有好感。
直到去年涝灾,领地内的麦田颗粒无收。眼见今冬难过,明年还要交税,乔便向子爵寻求帮助,可对方非但不曾给予他帮助,还阴阳怪气说他不懂得敛财,活该自己如今吃不起饭。
再求得久了,对方只冷冷丢一句,若有不满去找国王。
乔几次求助无门,最后竟真的打算去面见国王。
正巧圣继日将至,按理像乔这样的爵位是收不到圣继日邀请的,但他也打算去试试,他只能寄希望于国王在这样的日子能软下心肠。
桑温是乔领地内的一个普通民众,幼时也曾与乔一起上树捉鸟,下水摸鱼,桑温得知乔打算千里迢迢奔赴王都,便主动请缨与他一起。
他变卖家财,与乔一连坐过许多传送阵,行过上千公里。
可不知是乔思虑太重,还是连日奔波伤了身体,行至克拉克以南的城镇,乔突染恶疾,一命呜呼。
临死前乔交代桑温,让他代自己前往王都,请求国王免除明年的赋税。
安第维尔家族落魄百年,能去参与圣继日的大人们是不会见过乔那样的小贵族的。
再之后,他们都知道了。
“桑温死了,”矮瘦的男人认真道,“我是乔,我也只能是乔。”
帕迪还有上千户居民等着国王的恩典,“乔”不能死。
“乔”攥着缰绳的手都捏得发白,他请求道:“请你们不要将我送到领主面前。”
他接触过的贵族不多,勉强骗骗税收官还行,若是被送到克拉克的领主面前,说不定就要被戳穿。
他种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可疑地方合上他的来历都解释得通。
乔一说完,克莱斯特就知道,特丽莎不仅不会为难他的,甚至大概率还会帮他。
果不其然,特丽莎想了一阵,问他:“那送你去克拉克你又要怎么去王都?”
他身上余钱不多,才选择骑马,想来不会继续选择传送阵。
乔道:“先去换张正确的地图,之前都是他在规划路线。我现有的这份地图泡了,我要看看地图,规划在什么时候骑马,什么时候乘坐传送阵。”
特丽莎点点头又问他:“那你先前和税收官说给领主写信给他们发嘉奖令的事情……”
说到这个,乔的脸上轻松了许多,他摆摆手道:“克拉克是大城,签嘉奖令这样的小事甚至不会打扰到领主本人,他手下的官员就替他发了。我身上的印信都是真的,看在贵族的身份上,他们不会为难的。”
他一路上已经试验过了,确实可行。
这样乔开出的不是空头支票,村子也没有后顾之忧。
特丽莎放下心来,她的肩膀松一些,沉吟了一下对他道:“圣继日前我们也要去王都,不过在去王都之前,我们还有几个村子要去。”
特丽莎摇了摇手中不存在的任务单解释道:“任务。”
“你可以选择和我们一路,或者聘请我们送你回克拉克你自己去王都。雇佣的价格是……”特丽莎回想了一下,“三十铜币。”
这是他之前开出的价格。
乔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像是生怕她反悔,反应过来后他立马大声道:“成交!”
“我和你们一起!”
***
有了贵族承诺的嘉奖令,税收官们短期内不会再来骚扰村子。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没有在村民面前戳穿乔的身份,他们在村庄里又停留了一日,帮村民大致重新盖好房子,新设了几道围栏和防护。
附近再无新魔兽侵袭,一行三人在清晨骑马离开。
乔这个家伙,说他聪明吧,他能独自从临城赶来,也懂得在村民面前掩饰好自己的身份,也能骗过税收官,好像是有那么点小聪明。
但要说他很聪明吧……嗯。
因为和他们坦白了来历,乔对他们十分信任。
前往下一个村落的时候就在路上询问他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冬日里的冷风一阵一阵的,克莱斯特不愿让特丽莎呛风,便耐心与他解释。
这方面克莱斯特颇有心得,不光指出了乔的问题,还在很多细节上给他提出了改进的建议。
乔越听越觉得他说得好对,下一个村子到来前,看克莱斯特的眼神里就都是崇拜了。
克莱斯特表现得太有经验,特丽莎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乔从克莱斯特这里学到经验的同时,也被克莱斯特不动声色的挖了个干净。
他算是帕迪的商户出身,家里有点小钱,他是家里兄弟姐妹最小的一个,得家人宠爱,除了这次出行,他的人生没有经历太大的磨难,便显得有些天真。
不光是他的出身和家庭情况,他成长中的经历,甚至和乔一起玩的糗事都被克莱斯特套出来了。
就算是伪装,身份背景经历可以捏造,可以背熟,但一些只有经历过才会拥有的下意识的反应和记忆深处的一些细节几乎是伪装不了的。
克莱斯特终于确认,他确实没说谎。
太阳正中的时候,他们到了新的村庄。
这里似乎比上个村庄的条件稍好些,远远看去,屋舍规整的连成片。
同样是木为主体的房子,与前一个村落不同的是,他们的房子下部都统一的用黏土和石块垒了一圈做保护。
农田同样规整,就连他们烧的柴似乎每家都有固定的放置的地方。
他们来的正是午饭的时候,村长远远迎出来,哈哈笑着带他们往家中请。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瞧着比特丽莎大不了几岁,甚至可能没有她大。褐色的短发紧贴着头皮,眼睛因为常笑眼尾有几道笑纹。麻布外套上也有磨损与补丁,但瞧着要稍厚实一些。
“你们也是从克拉克接了任务来帮忙的吗?”他问。
“对的,听说魔兽很多,”特丽莎回道,“有很多冒险家来吗?”
村长摇摇头,“我们能付出的报酬有限,来的冒险家不多,在你们之前只有一个叫梅厄的。”
特丽莎脚步微妙的停了一瞬。
“梅厄?”她不由得重复道。
村长接道:“你认识?”
“没有,”特丽莎摇头,“只是刚好听说过。”
离得不远,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房子前。远远有村民看见村长带着陌生人往家里去,招手与他们打招呼。
木屋门紧,村长拉开门,掀开里面的茅草布帘边将他们往里让,边赞叹的回道:“梅厄是个身手利落的战士,我没见过像他那样勇猛的战士。”
“一直听到但没见过,您这样说,我们真的很想见见他。”克莱斯特笑道。
“可他已经离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
特丽莎一行人鱼贯而入。
村长在他们之后进来,很快带上房门。
屋里昏暗。
房子左侧被木栏简单隔出来一块,里面养了几只灰的白的兔子,在冬日里挤成一团取暖。
另一侧放着一张矮床,零星家具被整齐的摞在一边。
屋正中的火坑燃着火焰,火焰上吊着一个汤锅。
汤锅有些旧了,边上有个豁口,豁口里正蒸腾出温暖的蒸汽。
火坑旁边站着蹲守着三个孩子,一边烤火,一边渴盼的望着汤锅里的食物。见他们进来,孩子们眼睛先是一亮,随即一暗。
村长的妻子见丈夫带回了三位客人,擦擦手对他们道:“几位客人赶得巧,坐下来吃饭吧。”
特丽莎没错过那三个孩子眼神中的黯淡,她正要说什么,在她之前,克莱斯特取出储物戒指中的兽肉交给村长,“这是路上猎来的魔兽,不嫌魔兽肉硬的话,我们就做熟一起吃吧。”
为防村长推拒,特丽莎补充道:“就是我们没带柴火,要借您家的柴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