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池涟央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太宰治。
他坐在黑漆漆的道林前, 坐在一个树桩上,就像恶魔坐在布满岩浆的王座上一样。宽大的风衣包裹着纤细的身躯,全身洒着月光, 唯有五官被隐藏在黑暗中。
一个浑身破破烂烂的少年嘶吼着向他扑过去, 身上的衣服化为可恐的恶兽头颅模样,带着和一切同归于尽的气势。
太宰治只是慢悠悠的站起来, 一点不慌张, 因为他早预料到了这场袭击,鸢色的瞳子里写满了无趣。
只在余光撇到不该出现在这的青池涟央时, 面上才罕见的出现了一点差异的情绪。
青池涟央不该出现在这的。
年轻的首领视线在越来越近的袭击者, 和面无表情的白袍少年身上来回转移,心里第一次出现‘这叫什么事’的难堪。
现在这场景是他计划好的。
眼前这正发动袭击的少年,是太宰治为自己扩张港口黑手党的计划准备的另一部下,现在是收服的仪式。
就算中途出了点意外,导致太宰治不太想要这个部下了……
撞破的也不该是青池涟央啊。
当着旧部下的面找新部下,当面出轨……呸。最多算是当着家犬的面抚摸路边的流浪犬罢了。
况且他作为首领, 家犬多的是,哪用的着愧疚、惶惶不安。
太宰治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下, 面上始终维持着波澜不惊。
“钰子小姐。”
青池涟央开口, 肩膀上的钰子小姐立马扭过头来,驱动黑线去救场。
黑线比那野兽快得多, 不过总归还是晚,没能在野兽触碰到太宰治之前绞碎兽头。
不过问题也不大。
那异能幻化出来的兽头在触碰到太宰治之前就碎成了白光,发动袭击的少年也被站起来的太宰治抬脚踹飞了出去。
青池涟央叫停了钰子小姐, 让那救场的黑线不至于和野兽一样烟消云散。
因为和禅院甚尔一战, 钰子小姐已经消耗了太多。
他抬眼, 青绿的瞳子恰好对上太宰治若有所思的目光。
两人神色都没太大波澜。
即便一个意外‘青池涟央的突然出现’。一个意外‘首领拥有无效化的异能’。
那少年恰好被踢到与青池涟央同一水平线的地方, 吐出一大口鲜血,还不忘像濒死挣扎的野兽一样爬起来看青池涟央,他恶狠狠的问。
“你也是他的同伴吗?”
芥川龙之介刚经历了同伴惨死、报仇等一系列悲惨,又被太宰治一脚踢在肚子上,现在走路都有点困难,若青池涟央站在太宰治那一边,他必死无疑……
少年死死攥住拳头,不甘又愤恨,却只能迎接死亡。
青池涟央没说话,他对芥川龙之介丝毫不感兴趣。没命令钰子小姐杀死这个妄想剥夺他对太宰治‘尸体权’的人已经是太宰治还在场的宽容了。
白发少年只是静静的看着太宰治,等待他开口。
毕竟他刚来,不知道现场是什么情况,破坏首领的计划怎么办。
太宰治倒是动了,他做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那就是掏出枪对准青池涟央。嘴里还说着“今晚刺客真多啊”的话。
一个黑衣人,一个白衣人……
以芥川龙之介的角度,他无法看清这两人任何一人的脸,不过从白衣人放出能力攻击黑衣人,黑衣人又说什么刺客来看,他们是敌人吧。
那就还有机会。敌人的敌人或许不是敌人。
芥川龙之介心中又燃起了生的希望。
然而青池涟央的下一句,直接把芥川龙之介CPU干烧了。
青池涟央坚定的说:“我永远不会伤害您。”
太宰治:……
忠心表的很好,下次别表了。
前面提到过,太宰治所生活的世界是一本书。
既然是书,那就肯定会有剧情,有主角,有主角的关键的剧情点。现在剧情出了问题,作为书的角色之一的太宰治拿到了书,剧情偏离了正轨。
好巧不巧,这个世界很脆弱。剧情跑偏几乎等同于世界会毁灭。
为了把剧情拉回来,让世界维持下去,太宰治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来修正剧情。
现在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芥川龙之介,就是主角和他的关键剧情点之一。
书原本的剧情是‘芥川龙之介会在几年后和主角发生冲突,主角会在这场不顾生死的激烈战斗中觉醒,两人惺惺相惜,想杀相爱,一起获取保护世界的力量’。
这也是太宰治今天来收部下的原因,因为在剧情里,他就该今天来这个地方收芥川龙之介作为部下和学生,邀请他加入港口黑手党。
可就在刚刚,他不想收芥川龙之介为部下了,他要试着改变剧情,收主角为部下。
反正只要芥川龙之介和主角分属两个阵营,并在未来不顾生死的打一架就好了。
于是太宰治临时改变了计划,他要青池涟央在芥川龙之介心中留个好印象,方便自己改变剧情后检测芥川龙之介的动向。
结果,素来聪明的青池涟央和他玩拆台。
别说芥川龙之介,太宰治CPU都快烧了,好在他脑子转的足够快。
只见黑衣的少年冷哼一声:“你死心吧,我是不可能爱你的,我们永远都是敌人。”
青池涟央:?
他肩膀上的钰子小姐默默180%的转了个脑袋,同样疑惑的看向太宰治。
原来是这样……
芥川龙之介终于支撑不住,眼皮半阖了下去。
他不能晕!他还没演完呢!
太宰治心中警铃一响,连忙继续说下去。
“芥川君,在你认识到自己的弱小之前,你的妹妹我会替你照顾的。”
妹妹!
芥川龙之介身体猛地一颤,可奈何伤势过重,连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含恨昏厥了过去。
搞定。
太宰治刚在细数任务度,就听到前面的人问。
“爱是什么意思?”
太宰治:……
他看了眼青池涟央,对方眼神清明,没一丝绮靡,眉眼间也没有起伏。甚至肩膀上探头探脑的娃娃面部表情都比他丰富多彩。
“你问的是哪方面,爱的定义,还是……”
“刚才那句话要下的命令。”
太宰治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还觉得怪怪的,他简单解释了要青池涟央和芥川龙之介打好关系,方便监测他的情况,务必不要让他死掉后,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知道我刚才在干什么吗?”
“收部下。”
除了收部下,还能在干嘛?
这不是有脑子的人都能推测出来的吗?
空气沉默了很久,直到太宰治重新展露出笑容。
“呀,青池,你流血了,和我一样计划翻车了吗。”
青池涟央总觉得现在的太宰治不爽,他就像是……担忧两个情人会为其争风吃醋,结果发现两个情人谁也不理他的男人一样。
“已经止住了。”
“会感染的。”太宰治无奈的摇摇头:“你现在衣服和伤口已经沾到一起了吧,脖子上的伤也没消毒,留疤怎么办,以后多碍我眼,让我想想,先酒精消毒,再碘伏……”
青池涟央:……
明明是很正常的包扎程序,为什么被他说的像是即将接受酷刑一样。
“比起这个,您提前预测到我会受伤了吗?”
太宰治一脸不愧疚的点头,他像来博物馆参观的小孩子一样凑到青池涟央的伤口前看。不过他接下来从口袋里掏出的齐全医疗用品,才是青池涟央真正要发问的。
小说家甚至看到了石膏板。
……不远处的树桩后,会不会有担架和拐杖?
“我接到情报,这次要对付你的人是黑市鼎鼎有名的天与暴君,你没有战斗经验,肯定会受一点伤,对了,是谁要对付港口黑手党这件事你不用管了,人已经钓出来了。”
太宰治一边说着,一边摸摸下巴。
“状态比我想象的要好啊,你打败了天与暴君?”
“镜花来的及时,他逃跑……了,首领?”
突然被拽着推搡到一旁倒下的枯木上的青池涟央脸上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后背的衣服很薄,硌的少年生疼。月下,他只能看到太宰治似笑非笑的表情。
之前和中原中也交接工作的时候,似乎听他吐槽过太宰治喜怒无常……?
青池涟央盯着又掏出一瓶消毒水和剪子的太宰治想。
“衣服撩开。”
太宰治抬起一条腿把人困住,怕青池涟央跑了。尽管小说家连一点挣扎的意思都没有。
他就像个精致的人偶,嫌少有情绪波动。
包括这次。
好歹是他的狗,再看到主人多情的时候一点邀宠的意思都没有吗?拿出想要他尸体和管他吃饭的狂傲气来啊。
太宰治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鬼气,总之看青池涟央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就莫名来气。
还没人能无视他到这种地步。
不说像泉镜花一样如履薄冰,至少别这么敷衍。
“……贴的太近了,首领。”
他伸不开胳膊。怎么撩衣服。
青池涟央真的很讨厌和别人离的太近。偏生太宰治就像患了什么皮肤饥渴症一样,靠的这么近,连对方呼出的气都能明显的感觉到。
太宰治勾起一个笑:“那我帮你。”
说着,他直接用小剪子剪掉青池涟央侧腰受伤的那块衣服。时间过得太久,小说家和钰子小姐都没什么医疗常识,布料和血块是凝结在一起来,看着十分狰狞。
太宰治先把碎布清理干净,然后又做了消毒。
冰冷的消毒水洒在伤口上,说不疼是不可能的,再加上夜风寒冷,青池涟央下意识瑟缩了下,随后被抓住胳膊扶稳。
“别动,要不然感染了……你被什么划伤了?伤口这么深。”
太宰治皱起眉。
他不疼吗?看青池涟央风轻云淡,他还真以为是什么小擦伤,结果是差点伤到骨头的伤。
青池涟央声音都虚弱了很多。
“武器在镜花那里,两只叉……带手柄,有无效化的能力。”
太宰治干脆利落的回答:“没听过。”
不过也不要紧,去查查就好了。
太宰治原本是带了惩罚的心思,后来看青池涟央真的伤的重,也就认真的帮他包扎起来。
他还强调:“给我好好珍惜,这可是首领的包扎,你看组织里有谁有这个殊荣。”
“嗯……”
做了简单包扎,太宰治才从口袋里拿出一卷绷带。叫青池涟央撩开衣服,把腰部包上。
“真硬汉啊,青池,一声都不叫吗?”
他抬眼,发现白发少年脸色已经和月亮一般白了。眼角挂着生理性的湿润,眼底也不负平日冷静。可惜脸上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
这也是应该的,港口黑手党用的消毒水可不是什么温和物,他们是刀口舔血的亡命徒,不用烈酒消毒已经很温柔了。
青池涟央摸了摸脖颈处被缠上的绷带,又看了眼太宰治缠在脸上的,回答:“还好,不算疼。”
他问过钰子小姐,首领身上的绷带是纯装饰品,对方左眼很好,脖子上也没受伤。所以是有什么寓意吗?
太宰治啧了一声,用消毒水洗了洗手:“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您安排佐藤航到我身边的目的是?”
青池涟央脱口而出的问题不知为何换了一个。
太宰治一愣,仔仔细细的打量他:“没什么目的,他没背叛你吧。”
青池涟央摇摇头。
太宰治漫不经心的回答:“那就对了,他还有家人要港口黑手党照顾呢。”
“牵挂吗?”青池涟央神色莫测,不知道在想什么。
“随便怎么想。”太宰治拧好消毒水的盖子:“我也不是一举一动都有深意啊,青池,别用做阅读理解的心思来揣摩我。”
“如果硬要解读一下佐藤航的作用的话……别小看任何人?你太傲慢了,青池,我听守卫和人聊天,说你一点不理人,简直比干部还会摆架子。”
太宰治这番话显然也是现想现编出来的,一点逻辑都没有。
在黑手党,高地位的人本来就无需给低地位的人什么面子,小说家又不是帝王要和官员打好关系,况且‘除我之外他不需要任何社交’这话,前不久太宰治才说给中原中也听。
这话换来青池涟央疑惑的目光:“为什么要理他?”
太宰治笑了一声:“你说的对。”
他这个部下,还真是个现实主义者和利益至上主义者。完美的契合他所需要的人才。
*
「我犯了个错。我杀了我的妻子。
这不能怪我……谁让她太诱人了,是的,是她的错,她就像伊甸园的禁果,而我是满心好奇的亚当……我亲手捧起她苹果一样的头颅亲吻时,我才意识到——
我有多爱她。
我爱她的文静典雅,最常做的就是参考哲学。爱她的忠贞不二,她从不出门,甚至在家也很少走动,从不给我添麻烦。我爱她的富有爱心,每天都要去喂食我饲养的狼狗……
她是个完美的妻子。
可不管怎么说都已经晚了。
我不是亚当,我是窥探夏娃的蛇,没想到赶走了亚当,夏娃也一起失去了……我……我已经无法正常书写了。巨大的悲伤和喜悦冲垮了我。在那洪流一般的情绪过后,我开始思考正事。
绝不能让法律和警察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我们还有一个儿子,那孩子和她一样可爱听话,还有少年人的小叛逆,结合了我们两人的优点。他已经失去了母亲,不能再没有父亲。
我该怎么埋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