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静音的华钟安静的滴答着。
青池涟央沉默着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一眼西装革履,容光焕发在办公桌前安坐好办公了许久的太宰治,眸中是真情实意的疑惑。
他出去了多久?
肩膀上的钰子小姐与主人心意相通,欢快的用黑线在空中织出一个「四小时」。
对,四小时,才刚凌晨呢。
太宰治怎么就一副睡醒了的样子了?
难道异能空间和外界有时差,他其实出去了一天一夜?
人类的正常休眠时间不是八小时吗?
卷蓬发的少年看见青池涟央进来,抬起头,放下批文件的笔。
“这就是钰子小姐吗?果然是位漂亮的小姐。”
青池涟央迟疑的扭头看了眼肩膀上的钰子小姐。
看不见脑袋,它照例歪斜着脑袋看后面,体形从三四米高的身形变回了三头身的娃娃,和几个小时前没有任何区别。
全眼黑的玻璃义眼和蜈蚣一样的嘴部缝合线……就算昧着良心夸,最多也只能是个可爱。
太宰治面不改色,丝毫不尴尬,他灿然一笑。
“我第一次见钰子小姐哦,说来,还要向她道歉呢,我不清楚她讨厌烟花。”
钰子小姐好奇的扭过头来,打量着太宰治。
看得出来,它对太宰治感官不错,丝毫没有记仇的意思。
青池涟央抿了抿唇,轻声道。
“比起这个,您没去休息吗?”
“睡醒了。”
“……”
太宰治一本正经的说:“三四个小时是最适合养生的睡眠时间。”
“……”青池涟央扯了扯嘴角:“我不是傻子,首领。”
且不说他的灵魂二十多岁,就说被作家先生关在家中时,他也从未短了教育。
太宰治无辜的眨眨眼,然后像个老赖:“睡不着。”
“……”
青池涟央觉得自己无语的次数太多了。
这是他第一次关心什么人。在此之前,有人在他面前猝死,他也不会看一眼。
“比起这个——”太宰治学他的口吻:“为什么要关心我睡没睡觉?”
鸢眼的少年笑意盎然:“我们的交易有包含尸体的种类——尸体的健康程度之类的条款吗?你质问的立场,占有欲都来的很奇怪欸。”
他话说完,首领室安静了下来。
太宰治饶有兴致的拖腮看青池涟央。
少年在室内还戴着兜帽口罩,两只蓬松的耳朵垂下,虽说是衣服结构的问题,但还是显得怏怏的。像是知道自己不是主人最爱的后的宠物?
年轻的首领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他在心里夸赞了下自己的审美。
看青池涟央多喜欢,一直穿着。
事实上很嫌弃这件衣服的青池涟央沉默了半晌。
“这是您留的筹码吗?”他问。
小说家之前的确没思考过这种细节。
因为他觉得‘想要尸体’这种要求对常人来说太惊世骇俗了,况且他为太宰治打工,自己还能获得‘新生’+‘取材’再加‘权势’的好处,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但仔细思考了一下。
还是很赚。
不过那份协定的确是定的太草率了。
如果到时候太宰治直接跳焚化炉怎么办?
虽然美人在火海中如画卷燃烧的场面是灿烈又绝美,但那样他就只能抱着骨灰苟活了。
他才不要图一时之乐。
可要怎么说服他重新签订条约?
太宰治唇角挂上一抹讥讽的笑,语气轻柔。
“你只是个部下,青池,你无权过问我睡个小时这种私事,而且,我们的交易已经敲定了,我不会,也不可能修改。”
认清自己的地位。
做交易就做交易,别逾矩了。
青池涟央听懂了他的意思,抬起头。
松软的白色碎发被兜帽聚拢,首领室昏黄复古的灯光照在少年眼中,投映出一片无机制的冷光星海,像极夜美景。
他肩膀上的娃娃察觉到主人心思,从周身抽出几百条黑色视线来,无规律的挥舞着,每条线的尖端都反射着银茫,诡谲,美艳。
“漂亮的玩具比破旧的玩具要好很多,这是几岁的孩子都懂的道理。”
“接受我的一点贪心,对您来说又不会损失什么。”
反正都做了尸体交易……
“等等。”
太宰治打断他。他对钰子小姐的举动熟视无睹,反正异能造物对他造不成伤害。再说,青池涟央这番举动,比起‘刺杀’‘示威’,更像是孔雀开屏一样展示的自己。
“你的意思是,你认为我会为了组织,除了出卖自己外,还要出卖自己的自由?”
青池涟央眨眨眼,没搞懂‘关心他的身体’和‘侵犯他的自由’有什么关系。
太宰治一下子火气上来了。
“当然有关系,如果有人突兀的想要改变你的作息,你不会很生气吗?”
交易尸体还可以用爱好来勉强解释,照顾别人生活……就太变味了。
青池涟想,他为什么要和太宰治换位思考?
需要【永恒旧物】的又不是他。
再说,他了无牵挂,可以居无定所,有人想缠着他都没地方缠。
也没有人会缠着他就对了。
太宰治深吸一口气。
他讨厌听不懂人话的蠢狗!太听得懂人话的也讨厌!
想找个真正称心如意的部下就那么难吗?
青池涟央思考了几秒,继续自说自话:“您没有生活助理吧。”
小说家一直是自己照顾自己的,所以采购、做饭一类的小事,他还算擅长。
反正他也要吃饭,无非是多做一点罢了。
太宰治黑着脸:“有人选了。”
青池涟央自己不喜欢被别人打破计划,现在要跑来打破他的计划?
妄想改造他……想的美。
太宰治成为首领没多久,他本想等一切稳定后,再去拓展计划中其他部下的。
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等青池涟央一走,他马上就去找新部下。
青池涟央声音平淡,像是完全没察觉太宰治的抗拒。
“那就是还没有,让我来怎么样?我会做饭……”
“青池。”
太宰治头疼的叹了口气,他抬起一双漂亮的桃花瞳,里面满是疑惑。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自己会被我毫不客气的压榨,说不准还会给你故意安排一些极度危险的任务让你活不到交易截止日,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找事?”
青池涟央这种傲慢的家伙,给人做饭,督促人睡觉?
开什么玩笑。
太宰治在心里类比了一下同样拥有强大实力的中原中也。
他留在港//黑是因为‘家’和昂贵的红酒机车一类的爱好,那青池涟央呢?
他脑补了一下青池涟央顶着一张无欲无求的冰块脸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
“……”
疯了吧。
太宰治真不觉得自己能有一个照面就把人迷的晕头转向的本事。
青池涟央听着他的意思,微微蹙眉。
“我不是说了吗,我的行为是有目的的,是为了好看的玩具……您觉得这很荒谬吗?”
“难道不吗?”
太宰治勾了勾唇,鸢色眼瞳中是漆黑的深渊。
“你上来就一副‘非我不可’的样子,正常人都会好奇吧……毕竟如果是单纯的恋//尸//癖,皮相好看的谁都可以,当然,我当然相信青池你的忠心,如果不想说的话,就当我没问好了。”
这番话,既咄咄逼人又通情达理,甚至还有点委屈。
如果你爱的是我的皮相,那如果未来有一个比我要符合你审美的人出现,你的忠心还保险吗?
青池涟央的喜欢和效忠理由从一开始就落不到实处。
太宰治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走进自己的孤独,也不会有人走进。
所以交易可以,再近一步,他拒绝。
“没有那种事。”
“空口无凭。”
青池涟央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他和人交流的经验本就不多。现在这种情况,更是烧脑,想不出对策。
微笑着盯了一会青池涟央,太宰治的瞳色逐渐加深。
和往常表现出的一样,没有任何破绽。只是在冥思苦想要如何要他相信自己。
太宰治擅长看人,自然能看出青池涟央真情实意。
正因如此,他才困惑。
青池涟央的举动,无论怎么想,都只能用‘尊重人类多样性’来解释。
青池涟央思索了一会,抬起头:“因为我没见过比您更好看的……”
太宰治讥讽他:“那是因为你见过的人太少了。”
真的不少。
小说家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只有太宰治身上有那种令他怦然心动的美。他的出现莫名其妙,但又带有古怪的宿命感。
认定了,所以只能是他。也只有他。
青池涟央真情实感的提议:“那就让我只能看见您。”
这样不就很有安全感了吗?自己培育的欸。
太宰治睁大眼睛,反驳道:“你当是谈恋爱吗?”
青池涟央眨眨眼,瞳中是不沾染任何□□的清明:“有什么不可以?”
“你可以闭嘴了。”
太宰治面无表情的打断,他抬手,指向还在认真的孔雀开屏……张牙舞爪的钰子小姐。
再和青池涟央争吵下去,话题就歪的没边了。
这家伙是一点羞耻心都没有。
“这就是你能力的完全体?”
青池涟央这才反应过来钰子小姐还在造势,于是示意钰子小姐收敛,随后回答。
“三分之一。”
“咦,才三分之一吗?那剩下三分之二呢?”
“等小说发表后吧。”
青池涟央从怀里摸出一叠稿件,那是从别墅带回来的太一郎的手稿。
“我打算写一篇前传,讲钰子小姐和太一郎的故事,作为《母亲》发表后的序章。”
既然钰子小姐不介意。
那他就再做个实验。
关于小说具现化与现实的联系。
太一郎、怡子这样害人的家伙杀了就杀了。以后若是有无辜的善人从小说中走出来呢?
‘短篇小说’‘长篇小说’‘小说具现化怪物的特性’‘增加设定’这些都要研究。
放太一郎苟活,也是实验的一部分。
太宰治来了兴趣。
“给我看看?”
青池涟央的小说他看了。情节和人设都不错,可惜为了隐藏信息,太多细节没交代,看完叫人怅然若失,不知个中滋味,最多在杂志上连载个‘上中下’,掀不起什么水花。
但若是中篇小说,性质就不同了。
“可以,但是您要答应我一件事。”
太宰治:?
“你说。”
“告诉我您对《母亲》初稿的看法。”
“啊……那个啊。”太宰治恍然大悟:“但是为什么非要我的呢?你马上就会有数不清的读者了。”
青池涟央固执道:“不一样,请告诉我。”
“……”
太宰治叹了口气:“好吧。”
他身体向前倾斜了一点,显得郑重一些。
“你是写这类小说的天才,青池,文字简洁,却能让人思细级恐,可惜篇幅太短,为了隐藏钰子小姐的信息,你有太多东西没交代清楚。不过在目前社会派和颓废文学横行的文坛,你大概会作为一颗与众不同的石子溅起水花。”
相当好的评价。
青池涟央抿抿唇,眸中有些慌乱,他把太一郎的手稿推到太宰治前面。
害羞了?
太宰治忍不住扬起唇角,他拿起第一页,随后一挑眉:“心理论文?你写的?”
这上面都是些专业名词,晦涩又难懂。
青池涟央回答:“异能的衍生物。”
他没空写这么多没用的东西。小说的描写大多是为了推进剧情和揭露伏笔而生的。
太宰治又向后翻了几页:“完成大体框架,异能会主动完善细节?”
他记得青池涟央的小说中,有个角色设定是心理医生。
如果是这样,那青池涟央的能力也太强了。
他应该去研究院发光发热。
设定个科学家出来,再写点难以攻克的难题。
“……这是《爱密关系》和《爱的第五章》等爱情心理学著作里的观点的化用。”
那些书青池涟央都读过,所以才在接过稿件时浅浅扫一眼,只看那封信。
太宰治愣了一秒:“完善出的细节,由你的认知决定?”
不然呢?
青池涟央茫然的看向他。
小说不就是基于小说家的世界观之上建立的新世界吗?
太宰治默默把心里一大堆不切实际的念想丢掉。
“我给你的那篇小说安排了加急,最快明天就可以出刊登在杂志上。”
“……明天?”
太宰治笑了笑:“当然。”
有钱,干什么不行。
只要青池涟央立功。他就算写的什么都不是,太宰治也能轻易将他捧火。
*
“真的……假的……真的……”
一个男人靠在居民楼的墙边,嘴里不停嘟囔着真的假的的话。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大褂,打扮考究,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大概四十来岁,面容儒雅,像个上流社会人士,行为却古怪又疯癫。
墙上一朵凌霄花静悄悄的落下,好奇的打量着他。
“真的……假的……”
“父亲……”
一名穿着运动衫,看着高中年级的男孩满脸懦弱的看着他。
“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家?”
男人突然抬头看向儿子,他深情哀伤的摇摇头。
“那不是家,雄一,那是束缚我们的牢笼。”
突然想到什么,男人脸上神情秒变,变得肆然。
“对,雄一,我们现在已经逃离了那个地方了我们走了这么远,我们现在是真正的人!他没有追上来,就证明他放过我们了!我们可以有个新的家!”
雄一害怕的缩了缩脖子:“我们本来就是人……”
太一郎恨铁不成钢:“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笨蛋,果然是随了你母亲。”
提到母亲,雄一更害怕了,眼中写满了惊恐,视线不自觉的朝着太一郎的肚子看去。
恰在这时,有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路过。
“爸爸很快就会回来了。”黑长发,拥有日式传统女性的温婉的女人对身边的男孩说:“我们今晚吃寿喜……哎,老公?你不是刚走吗?”
她惊讶的看向墙角坐着的男人。
太一郎面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拍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不走了,留在这陪你们。”
女人弯眸笑,比盛开的凌霄花还要漂亮,她看向雄一:“哥哥也回来了啊。”
她赶忙戳戳黑色刺猬头的小男孩:“惠,快叫哥哥呀。”
禅院惠抿了抿唇,一张小脸崩的更紧,蓝色的瞳子倒映出墙角的两个东西。
高的那个足有三四米,模样狰狞,不似人类,镂空的腹部堆砌着许多碎布,矮的那个,身形佝偻,脑袋快贴到地上,有两只肿胀的虫子脸捂住耳朵。
……这是什么?
他看了眼把这两个怪物错认为那个不靠谱的爸爸的妈妈,默默的攥紧了妈妈的袖子。
禅院惠本想找个理由将女人支开再告诉她真相。
结果太一郎来了一句:‘这么久不见,我们快点回家吧’。
女人一口答应:“好啊。”
随后,便拉住禅院惠:“回家吧,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