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等等, 先让我捋一下……”
听完两人的大致叙述后,司露非但没有捋清前因后果,反而觉得更迷糊了。
或者严格来说,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有些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
阿贝少耸耸肩, “你自便。”
说着他当真不再管司露, 向阿贝多走去, 拿出一份文件交给他,“这是蒂玛乌斯和砂糖这个月的调查报告,我替你取回来了——他们没有发现任何不妥,报告放在老地方吗?”
阿贝多非常自然地点点头:“嗯, 辛苦了, 炉火边有一杯刚泡的咖啡。”
他伸手指了指炉火边的咖啡——那是之前司露手抖加入了三滴甜甜花提取液的咖啡。
阿贝少拿起来抿了一口, 随即皱眉:“太甜了, 多加了2/3滴糖分提取溶液。”
司露:……你俩的舌头上都自带精确到毫升的成分分析器是吗?
阿贝多很平静:“嗯, 刚刚司露失手泡错的,倒了太可惜——她的口味也没那么嗜甜, 还是你来解决吧。”
阿贝少:?她不嗜甜我就嗜甜吗?
司露看着眼前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脑袋终于渐渐转了起来:“……他是……你的……额, 弟弟?”
“准确来说, 看如何定义‘兄弟’。”阿贝多回答道。
司露:?这还用定义吗?
“以人类对‘出生’的定义而言, 我比他出生得更早,我是他的‘哥哥’。但若论以‘人类’姿态行走世间的时间, 我目前还只是个不满一个月的婴儿, 那我该叫他一声‘哥哥’。”阿贝少解释道。
司露:……不是很懂你们人造人年龄的算法。
但她大致明白了——行吧, 阿贝少还只是个孩子。
“但你……额, ”她挠挠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一开始是想对阿贝多先生图谋不轨吧?”
结果这么快已经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吗?你们这兄弟也认得太仓促了吧?
“先停一下,”阿贝少打了个手势,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起来,“我先询问一下,你这句话里的‘图谋不轨’确切是什么意思?”
司露:“啊?”
“刚刚你的朋友默菈先生扒我衣服的时候,蒂玛乌斯和围观的玛格丽特小姐说的也是他对我‘图谋不轨’——我暂且当做这是一个词语被创造出来后,延续出了和辞典原有释义出入的解释,所以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需要先明确一下‘图谋不轨’的定义。”
司露:……
“不是,等等,我觉得你的关注重点不太对。”司露打断了他。
阿贝少:“那应该是什么重点?”
“刚刚玛格丽特小姐居然也在?——那完了,明天#劳伦斯家族小公子非||礼西风骑士团首席炼金术师#的话题就要传遍整个蒙德城了。”司露捂住眼,哀嚎道。
阿贝多扶额:“停一下,你们两个的重点都不太对……”
“好吧,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澄清一下——”阿贝少的脸上扬起了有些一言难尽的表情,“——我真的,不想扒他的衣服。”
……所以说重点错了啊!
但这么一打岔,司露也再提不起对这阿贝少的质疑气势了。
倒是阿贝多像是很清楚司露想问什么,他端起自己的咖啡杯喝了一口。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就像我说的,如果我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实验,我会将它的影响控制在最低的限度内。”
……所以你之前那句话果然是在暗示什么不得了的事吧?
旁边的阿贝少也端起了咖啡杯——老实说如果这两人同时出现在司露的眼前,她或许真的会分不清他们谁是谁。
“但你……把阿贝少放进了蒙德城?”司露犹豫道。
“是艾斯塔。”阿贝少纠正她,“而且这件事,说来还是跟你有关。”
司露:??这都能甩锅??
“你身在雪山,不知道在做什么危险的事,他答应了你这几天都会在营地,随时可以出手相助,”阿贝少耸耸肩,“所以只能我代替他去蒙德城取报告了——对我来说,也是检测自己的变换与模仿能力的一种方式,双赢。”
司露:……
微妙的心情还没来得及升起,阿贝多就已经开口安抚了她:“不用多心,不是你的问题。”
他目光瞥了一眼身后的报告:“那只是砂糖和蒂玛乌斯的学业报告,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其实过两天下了山再去取也可以,但我怕他们担心我的状况找上山来,会更麻烦。”
他的视线挪到阿贝少身上——毕竟被人发现在雪山上藏了个一模一样的“兄弟”,他倒没什么事,但那些负责监视着蒙德城一举一动的“维||稳派”,大概要几日几夜睡不好觉了。
比如西风教会中某位赶着下班、连风神的名字都记不清的战斗型修女。
“并且出于安全考虑,目前我选择单方面与他‘共感’,如果他那里出了什么事,我可以第一时间悉知。”
这样算是单方面的监视,阿贝少看上去没什么意见。
“好吧,那阿贝……”
阿贝少已经很熟悉司露会说什么了,他坚持不懈地打断:“是艾斯塔。”
“……少,”司露作了个鬼脸,“具体是什么生物?昨天晚上那只骗骗花肯定和你有关吧?”
阿贝多笑了笑,“具体的让他自己和你解释吧,我去给那三个光瓶写一些简单的说明注释,你一会儿直接带着走。”
说着他便回到了试验台后,拿出纸张开始誊写。
“是我派来的,”阿贝少很坦诚地承认,“首要目的是收集他的相关数据,而当时你正好送上门来,便也想顺带着测试一下那份伪装的完美程度。但我没想到只是和你走了一路,那只骗骗花就露出了破绽——我十分好奇,你是怎么在不依靠星星的情况下,判断出来的?”
“你们运气不太好,”他坦诚,司露也不装傻,“昨天我刚刚经历过朋友被人冒充的事,虽然应该和你们这件事没什么关系……但当时我第一时间就怀疑上了。”
阿贝少点点头:“原来如此……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我记下了。”
阿贝少的坦荡确实十分拉好感,司露语调中的冷意逐渐消解,“所以,你也是骗骗花?”
阿贝少摇摇头,“我说了,我是他的‘兄弟’——按照人类的定义来说,我们拥有同一个‘母亲’。”
司露:……你也是那倒霉母亲的孩子啊。
“我的‘出生’是在他之前,‘母亲’莱茵多特最满意的造物,”阿贝少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中没有任何情绪,似乎只是在陈述微不足道的事,“但是我没能通过‘测试’,于是我成了失败品,葬身了龙腹——说起来,我比你想象得还要早认识你。”
司露愣了一下:“我?我们见过?”
“准确来说,我曾在杜林体内见过你。”
司露:???
“我被判定为失败品后,被投入了杜林的食料中,充当了腐殖层造物的养分,但我幸运地保留了几分意识,对外界仍有感知。”
司露对于他能云淡风轻地说出“自己被当做了自己‘兄弟’的食物”这件事表示震惊,说话都带上了一点磕巴,“所、所以杜林……”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将现在的我看做是它。”阿贝少笑了笑。
司露:“……啊?”
“杜林被特瓦林夺去生命后,心脏被保留在了雪山上,经过五百年时间的成长与融合,它的一部分意识,已经彻底与我本身融为一体。”
他抬手,轻轻摸住自己的左胸口,“我能感受到它每一分快乐与哀伤,我的脑海中存在所有它留在世间的记忆……”
他闭了闭眼:“漂亮的龙、温暖的汤,还有那朵最终消散在风中的不知名花朵……它都感受到了,那是它短暂的生命中屈指可数的快乐,如果它还能开口的话,我想它会对你们说一声谢谢。”
“你继承了它的记忆?”司露盯着他,试图在他的身上找到一些杜林的特点。
“准确来讲,是融合——记忆塑造人格,但一个人的成长却不仅仅为一份‘记忆’影响。”阿贝少缓缓解释,“我记得它经历的一切,我能感受到它对你们的善意与喜爱,但我不是它。我也不是从前被当做‘失败品’的自己。”
他轻轻伸手,抚摸上脖颈处的印记,“我是一个全新的生命,大炼金术师莱茵多特两种造物的结合体,自诅咒中诞生出对生命的渴望,最终接受属于人类‘瑕疵’的,一个全新的生命。”
司露被他长长的定语搞得有些昏呼呼的,她想了想,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问题。
“那……你的审美正常吗?”司露解释道,“就是,比如会不会觉得那种流着脓血的瘤子是漂亮的花什么的……”
阿贝少:……
他大概也没想到她第一句话会是这个,随即他的目光凝向了司露,似乎在细细观察她——那是一种克制又不冒犯的目光。
半晌,他开口,“我觉得你很漂亮,这算是正常的审美吗?”
司露当即眉开眼笑,“正常,太正常了。”
盘在她脖子上的菜菜无语地缩起了脑袋。
“杜林对你的孺慕天性,多少也影响了一些我,”阿贝少看着司露,勾了勾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将你称作‘母亲’。”
司露当即把头摇成拨浪鼓:“……这就不必了。”
然后她才意识到对方前半句说了什么,“等会儿,你说你把我当做妈妈——当然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有槽点了——但是你都把我当做母亲了,居然还派那只骗骗花来对我下手??”
这可真是孝死她了。
阿贝少难得没有理会她的意思,“……有什么问题吗?”
司露:??这是没有问题的事吗??
然后她转念一想,他们家现在目前三个孩子,杜林被他母亲当做毁灭的工具,阿贝少又因为没能完成课题被投入了龙腹……
行吧,提瓦特母慈子孝的最佳典范——不能以正常的亲子关系去理解这家人。
她决定不再去深究这家人的亲情观念,转而问道:“所以昨晚那个梦……是阿贝多的梦,还是……”
“光瓶的使用手册已经写完了。”
阿贝多的声音从试验台后传来,仿似不经意间打断了她的问话。
他站起身,折叠好纸张,找了一个袋子,将三个瓶子连带着使用手册一起装了进去,交给了司露。
“东西都在里面,我送你下山吧。”
司露心里想着自己直接队友传送到秃秃那里,摇了摇头刚想拒绝,接触到了阿贝多的眼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有话想单独和她说。
她转而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阿贝少这时就显得很善解人意,回到营地开始整理试验器具,没有过来凑热闹的意思。
阿贝多将司露送出营地,一路到了山脚,确信已经离得营地远远地,司露这才开口。
“阿贝多先生想说什么?”
“关于你和默菈先生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无意发表看法,也不会向任何人说。”阿贝多开门见山。
司露:“……不是,你不要说得我和他有什么‘图谋不轨’的关系一样。”
她想起之前因为真假阿贝多的事,她无意中在阿贝多面前暴露了自己和默菈有“特殊的通信方法”这件事。
她叹了口气,“其实吧,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就没有担心过这件事。”
“为什么?”阿贝多有些好奇。
司露顿了顿,随即有些狡黠地眨眨眼,“大概是因为,我也掌握了阿贝多先生的秘密?——比如你在营地里藏了个人什么的。”
阿贝多:“……我和他也没有‘图谋不轨’的关系。”
好嘛,搞到最后只有默菈和阿贝少有图谋不轨的关系是吧。
阿贝多也跟着笑了起来,“你知道对于一名探寻世界真相的炼金术师而言,最重要的美德是什么吗?”
司露想了想:“知识?”
“恰恰相反——对于很多学者而言,知识等同于诅咒。”他在这个话题上点到即止,没有多言,转而回答了刚刚的问题,“最大的美德,是学会扼制自己的好奇心。”
司露微微顿住脚步,有些意外会从阿贝多的口中得到这个答案。
她斟酌道,“但是好奇心,是探寻真相的道路上必不可少的东西。”
“是,所以学会扼制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阿贝多很坦然。
“——这样的话,如果我同我已数百年未曾谋面的母亲来说,或许我下一秒也会被她分进‘失败品’的类别去,”他停下脚步,笑了笑,看向司露,“但是对现在的我而言,我开始享受起了这样安定的生活。”
说道这里,他自己都有些叹息,“我越来越像一个‘人类’了——人类的软弱,人类的瑕疵……就像你告诉我的,人只有‘活着’,才能‘死亡’。”
他轻轻摊手,一根新芽自他指尖悄然攀起。
“世界真相的探寻者,注定也会成为真相路上的殉道者,我曾经不在乎自己的死亡,但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担心我的身后事。”
光秃秃的新芽上生出了绿色的枝叶。
“比如……在我离开后,可莉的那些蹦蹦炸弹以后由谁来保管?她炸完星落湖中的鱼后,该有谁来支付赔偿?……还有如果之后砂糖的陆叁零捌蝴蝶型风灵再次脱离控制,掀倒了清泉镇的所有房屋……或者如果我离开后无人再阻止蒂玛乌斯的《人类与史莱姆生物基因中的共通因素与结合效果》等等论文……”
司露又忍不住歪了重点,扶额感叹道:“……你都养了一群什么奇奇怪怪的孩子啊。”
阿贝多轻咳一声,“总之,出于被人类软弱情感的控制,我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好奇心。”
他指尖的枝丫已经长得十分茂密,青翠欲滴,仿佛刚刚从枝头摘下。
“所以,无论是你和默菈先生的事,还是‘他’的事,你都大可放心。”
司露意识到了阿贝多这一番话的意思。
“我不会以任何身边人——包括我自己——的安危为代价,去追寻一些暂时不可被人类探知的真相,至少短期内,我没有这样的想法。”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目很温柔,“所以,请你放心。”
探寻知识是作为殉道者的智慧,而遏制好奇心,是作为人类的智慧。
阿贝多为成为殉道者而生,花了五百年后,终于长成了“人类”。
他没有放弃继续探索世界真相的打算,但在那之前,他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处理自己的私心。
“那么,祝你一路顺风。”阿贝多顿住脚步,不再相送。
“阿贝多先生……”司露忍不住开口叫住他。
“怎么了?”阿贝多回头。
“……枝丫,枯萎了。”
阿贝多手中以“创生之法”短暂催生的枝丫,在以极快的速度走向枯黄。
阿贝多低头,轻轻松开了手,枝丫化为齑粉,消散在指尖。
“万事万物终有走向终点的那一日——这也是世界的真相之一。”阿贝多似乎已经十分习惯。
他不再多言,重新回归了雪路,拾步回山。
司露看着他的背影半晌,问了菜菜:“……他是不是,在立什么奇怪的flag?”
菜菜从她的发丝间探出头来,“别问我,我不是人类,听不懂你们的哑谜。”
司露挠了挠头,决定按捺下心中的多思,当务之急是给秃秃去送物资。
[群聊]司露:我拿到东西了,现在传过来。@秃秃
[群聊]你胡说我没秃:好耶!
司露拉开系统面板,选择了队友传送,选定了秃秃。
下一秒,她眼前一黑,感觉自己像是拔地而起,像是腾空升天一样,却在下一刻整个人向下坠去——
她想到花花的形容,队友传送是会直接“从天而降”的。
短暂的一秒钟内,司露思考了一下自己会不会一不小心摔个屁股墩。
哐啷——
视线恢复光亮后,司露意识到自己的“从天而降”好像砸到了什么。
她睁开眼,发现眼前的场景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秃秃的脸。
面前一个浅蓝色头发的青年紫眸中露出了淡淡的惊诧,随即有些下垂的狗狗眼微微眯起,露出了分毫笑意,“姑娘,你砸翻在下的奶茶了。”
司露:?
她下意识低头,看向刚刚自己降落的地方——她砸在了一张和风矮几上,虽然没有直接砸到桌上的任何东西,但从天而降的力量将桌上的杯盘砸得七零八落,不少都倒了下来。
包括那名青年口中的“奶茶”。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在那一瞬间,她甚至没有来得及思考自己为什么降落在了奇怪的地方——明明她的定位是秃秃来着。
“哎呀呀,没想到我们和海祇岛的三方会谈居然在半路加入了一位神秘的第四方。”
就在司露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的时候,另一个带着些妖娆尾调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下意识循着声音回头,看到了一个粉色头发的……巫女?——至少她的打扮,让司露想到了现实中看到过的和风巫女。
那位绝世容颜的巫女姐姐捂着唇笑了起来,“哟,还是个小美人儿~”
她的目光转向身旁的最后一人,“珊瑚宫大人,这与我们说好的,好像不太一样呢?”
司露顺着她的目光转向了旁边,乍然撞入了一双梦幻般的眸中。
那双瞳仁泛着粉紫色的梦幻色彩,司露只浅浅看了一眼,便似乎要被其中如海洋般的深邃吸入其中。
“珊瑚宫中戒备森严,密会之地戒严更是重中之重,绝无被人无声息闯入的可能。”
那名仙气飘飘的紫色少女开了口——真奇怪,她在如此正襟危坐的情形下,都是仙气而平和的。
她的眸中泛起冷色,“闯入者,报上你的名号。”
完全在状况之外的司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