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露短暂地思考了一下“现在从群里喊人过来支援”的可能性, 但看了看这广场之上众目睽睽的露天环境,还是觉得哪怕是散兵,大概率也不会选择在这种地方动手。
司露走了过去, 在他对面坐下。
莎拉小姐拿着菜单走了出来, “晚上好, 司露。”
司露朝她笑笑:“晚上好,莎拉小姐, 还是老样子,一份蜜酱胡萝卜煎肉就好。”
莎拉小姐记了下来, 顺便笑问道:“要再额外多加一小份烤肉排与蔬菜沙拉给菜菜吗?”
司露摇摇头:“菜菜今天下午吃饱啦,正睡着呢。”
司露撩开头发, 露出了肩膀上趴着睡得正香的小白蛇。
她想了想:“唔……但还是多打包一份蔬菜沙拉吧,它晚上醒了可能会再饿。”
莎拉小姐点点头,正要离开, 突然对面坐着的流浪者开了口,“一起记在我的账上吧。”
司露下意识要以“他们还不熟”的名义拒绝,但一想这人刚刚白拿了本该属于他们的五十万摩拉, 突然觉得这顿饭就这么蹭得毫无压力了。
……甚至想把默菈和花花叫来一起蹭。
……而且现在开口换个贵点的饭店还来得及吗?
莎拉小姐回后厨准备饭菜, 司露端起桌上的白开水喝了两口——忙了一下午, 她也确实又饿又渴。
“你有话想和我说。”司露放下水杯,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她甚至没有用疑问句。
“是的。”流浪者的语调仍是淡淡的——好像没有什么事能引起他的强烈情绪。
“司露小姐, 你认识我。”
他这句话也没有用疑问句。
司露看上去毫无反应,连眉目都没动一下, 只是抬眼看向了他:“为什么这么说?”
流浪者的手指从那杯鲜红的饮料杯上离开, 转而与桌上闲置的另一只手叉在了一起, 以一种十指交叠的姿势, 那是十分典型的思考与斟酌动作。
司露的视线不由追逐着他的动作。
散兵的手指有一种瓷器般的精致白色, 精致到似乎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尤其是在如此近距离的观察下,他的每一处外貌都如此完美,或许算不上人见人爱的“美貌”——毕竟人类的审美是多元的——但却不会有人不夸一句他样貌的“完美”。
他的外表没有那些属于人类的、鲜活又富含旺盛生命力的“瑕疵”。
现在这个“完美”的人类开口,“理由有很多,你的蛇,你看到我的第一反应……最重要的是,你在防备我。”
司露眨眨眼,没有说话,一幅“你继续,我承认了算我输”的态度。
“从你们后续的表现来看,你的白蛇确实是很温驯的性格,但是它在见到我的第一面就攻击了我,连你的同伴都觉得不同寻常。”
司露无动于衷:“我说了,它今天力量失控了。”
“嗯,但是你在阻止它的时候,语调很惊慌——你似乎是个惯于掌控一切的性格,那样的惊慌失措,不符合你的性格。”
司露有些奇怪:“从我们认识到现在还不到12个小时,你就已经能笃定你对我性格的判断是正确的了?”
流浪者点点头,倒是将她的评价照单全收,“嗯,我善于观察人类。”
这话说得就更奇怪了。
“……你说得好像你不是人类一样。”
流浪者垂眼,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指尖:“并不准确,但我很少体会到人类的情感——所以我选择更细致地去观察研究,从中做出分析判断,必要时,也可以运用。”
司露心中一顿,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正因为如此,我也能感受到普通人一些细微的,或许他们自己觉得伪装地很好的感情。”
他抬头:“比如你,你在防备我。而你的同伴凯亚,虽然他也防备我,但那更多是一种对于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的正常防备——换言之,就算不是我,是任何一个路过的陌生人,他都会有此防备。但你不同,你在‘忌惮’我。”
他思考了一下,似乎在想怎么去形容这种区别:“不是对任何‘陌生人’的忌惮,是只针对我的特殊情绪。”
“你的蛇对我充满敌意,你又对我十分忌惮,并且忌惮到了宁可把我这么一个在你眼里非常危险的存在放到眼下,也要引我入城的地步。”
他给出最终结论,“你见过另一个‘我’。”
说着他又摇摇头,思考道,“不,不止‘见过’,你们起过冲突,所以你的蛇憎恶这张面孔……而你,你见识过他的手段与能力,所以你对我充满‘忌惮’。”
他没有在意司露的反应,而是自顾自地推理了下去,“而且你……或许并没有相信我的话,你在怀疑,‘另一个我’只是我编的故事,我们就是同一个人,我只是在借此机会接近你。”
司露一向对自己的表情管理有信心,她只是端起了水杯,抿了一口,没有分毫表态。
她在等,在等流浪者抖露出他的真实用意。
——她不觉得他坐在这里等了她一下午,就是为了来给她秀一秀自己的观察与推理能力的。
他有什么目的?
流浪者说完那些话,也在等她开口,但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也不气馁,只是露出些许思考的表情。
“……原来如此,是人类想要的‘谈判’的表现吗?”他若有所思,似乎真的是在分析她的一举一动,“你不愿自己落于下乘,你想在听到我的目的后,再决定自己该如何行动?”
司露仍旧没有开口。
“其实你不必这样,在一些事情上你大可以相信我不会对你不利,毕竟我手中握有你的‘底牌’。”
他的语调很坦然。
司露挑眉:“底牌?”
“那名名叫默菈的骑士。他就是我所发现的,与深渊法师交易龙泪的人类吧?”
他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抛出了一个炸弹,仍旧是十分平淡的模样,“你在骑士团的时候是想给他打掩护,以免他出现在我面前暴露身份……所以,你和他是同伙?”
司露纠正道:“……你这人类研究还是不到位啊,这里应该用‘同伴’而不是‘同伙’——而且这样的事,在人类世界我们一般不称为‘底牌’,这叫‘把柄’。”
流浪者十分虚心受教的样子,点点头:“我懂了。”
“那我抓住了你的‘把柄’,但是我没有告诉骑士团,你愿意和我‘谈判’了吗?”
其实司露还是打心底里不太愿意——因为她不止有把柄,还有底牌,比如她回溯时间的技能。
但这时候用已经晚了,她的时间技能最多只能横跨48小时的时间,已经没办法倒回默菈和木鱼被打晕的那个早晨了。
如果倒回到其他时间,比如遇到流浪者前,不把他带回骑士团的话……
不,将这么一个掌握了他们把柄的不稳定因素放归野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引爆问题,似乎更不妥当。
司露心下有了论断,她看向流浪者:“你希望通过我,得知‘另一个你’的下落?”
在流浪者分析她的时候,她也没闲着。
如果他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那多半只有散兵的下落——毕竟除此之外,自己和他就真的没有任何交集了。
至于流浪者和散兵是同一人的可能性,也已经被司露大致排除了。
……毕竟她想象不出散兵那个一言不合就卡人脖子的性格,会好声好气坐在她面前,温温柔柔地征求她的意见——“你愿意和我谈判了吗?”
换作散兵来,他大概只会说一句“你准备好受死了吗?”
流浪者也并不惊讶她看穿他的想法,“是的,作为交换,你与那位默菈先生的秘密我会永远藏在腹腔之中。”
司露:“……不要说得好像我和他有一腿一样喂!”
而且“藏在腹腔之中”是什么奇怪的比喻,他想说的大概是“烂在肚子里”吧……
她叹了口气:“这么说吧,这个交易其实做了吃亏的只有你——因为我可以很明确告诉你,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
这里的“他”当然是指散兵。
“就像你说的,他是个疯子,你不能指望一个正常人和疯子友善地聊天,并且探讨‘接下来你要去哪里’这种话题,对吧?”
她想了想,补充道,“我碰到他的地方,就在碰到你的地方不远处,再多的线索我也没有了。”
流浪者追问道:“什么时候?”
司露眯了眯眼:“碰到你之前。”
“但是你的同伴凯亚对我没有反应。”
与其说不相信,流浪者更多是在疑惑。
如果是凯亚和司露同时碰到的散兵,那不会只有司露一个人对他有应激反应。
司露喝了一口水,没有正面回答,“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带着他一起出城?——你碰到我们的时候,我们只是在清理丘丘人营地,可没有面对什么庞然大物。”
这么说流浪者就理解了,他点点头:“你碰到了他,打不过他,所以叫上了凯亚。”
流浪者思考了一下,“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他歪了歪头:“你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骑士团,为什么?”
司露面对这个问题已经早先打好了几个腹稿,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反问。
“你没有将默菈的事告诉骑士团,为什么?”
流浪者答得很快:“因为我想用来和你做‘交易’。”
司露耸耸肩:“这不就结了。”
流浪者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你也想用这件事和别人做交易?”
司露看着他,发现这人的脑子动的很快,却似乎有时候转不过弯来。
“当一件事你本可以去做,但却因为顾及自己的利益而选择不去做的时候,我们人类统称为‘私心’。”
她看向流浪者带着几分好奇的目光,提前打断他的话:“到此为止,你如果再问我的‘私心’是什么,就已经超出这场‘交易’的范围了。”
流浪者见好就收:“好吧。”
至此,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全部答案,他扶着宽大的斗笠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等等。”司露叫住他。
他试图用“正常人类”的思维思考一下,她叫住他是为什么,于是他回头。
“不必在意我的离开,也不必询问我去哪,”他的目光看向暮色下在蒙德城中来来往往的过客,“我会再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我很少在人类聚集的城镇久住,但偶尔一次也不错。”
今天和司露聊下来,他发现他的“人类观察”似乎还不够到位。
“不是,”司露再度叫住他,“你还没付钱。”
流浪者:……
确实还不够到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