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巴托斯啪叽一声落在地上, 它被放出来的时候还有点懵,就像刚从牙膏盒里挤出的物质,软乎乎地在地上躺着。
似乎花了一点时间开机, 接着它慢悠悠地起身,转向了出声的方向——数量庞大的众多红眸正注视着我,而里面的十字纹也锁定在我的身上。
“对不起,我忘记把你放出来了, ”我弯下腰, 接着蹲在地上向它道歉。虽然巴巴托斯不需要空气, 也不需要食物,但是我认为把活物长期在黑泥中很可能会抑郁。就像大部分绿植需要阳光, 放在阴暗潮湿的地方不利于它们的发展。
我将巴巴托斯一把抱起,然后靠近它并仔细观察它的状态,结果它在几秒后微微偏转眼珠——一些眼睛向上看,还有一些向下望, 剩下的那部分往左或者往右。总之它看向了四面八方, 但所有的眼珠都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
我不信邪地将巴巴托斯微微翻过来,令它的其中一只眼睛正对着我。接着还没有到一秒,那只红眼又慢悠悠地转动到其他地方去了。
我哥自从看到巴巴托斯从黑泥里掉出来后, 整个人的表情便变得极其复杂。那是混杂“你怎么还没丢?”“你为什么要把巴巴托斯放在那里?”“你非要在家门口观察绿植吗?”的奇妙表情,总之最终看起来便是极其嫌弃的“地铁老爷爷看手机.JPG”
我哥没有出声, 于是注意力全在巴巴托斯身上的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更没能体会他此时的心情。
【完了,小安,】我的心情开始变得沉重, 【巴巴托斯在黑泥里待了三天, 现在对视线都产生了回避的倾向——它要走上厌世的第一步了。】
【噗……抱歉抱歉, 我没有忍住……哈哈哈】
我:……?
明明我的语气特别沉重,沉重到就仿佛正在暴风雨里航行的帆船,四面都是汹涌的海水,完全看不到希望,但是小安此时却笑出声。
【是你凑太近了。】
【凑太近会出现什么问题吗?】
【唔……其实这倒不是什么问题。你把它放下,然后再退后几步试试。】
小安大部分很颓废,经常会进行自闭发言,我觉得他可能在这方面很懂,于是便照着他的话去做。
我轻轻把它放在地上,接着乖巧地往后挪了几步。
还没等我移好,我便发现那些原本看向四面八方的眼睛,又重新偏转,全部盯向我,看起来莫名带着几分幽怨。
不过它总归看向了我。
【真的有用诶,所以我以后和它应该保持一定距离?】
【随你,】小安的声音依然吊儿郎当,带着某种近距离看戏的快乐。
而此时原本趴在我肩膀的丘比此时跳到我的怀里,它毛茸茸的尾巴尖微微划过我的掌心,带来微痒的触感。我没忍住,一把抓住它的尾巴,直接揉了好几次,总之手感特别好。这时我注意到巴巴托斯的视线转向了丘比。
说起来丘比和巴巴托斯都是非人物种,它们两个应该更容易交流。巴巴托斯的目光在丘比的大尾巴上,事实上它之前很多时候都会关注丘比的尾巴。虽然它曾拒绝过丘比的大尾巴,但我在想它会不会和我叔叔一样,是那种明明很想要但是死活不说的究极傲娇怪。
我不信邪地再次把丘比放在巴巴托斯的旁边,结果它却再次极其嫌弃地往远离丘比的方向移动。
“你不喜欢丘比吗?”
巴巴托斯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丘比的人际交往是不是哪里出现了点问题?】
【我觉得这明显是它自己的锅,】小安说道,【反正如果被巴巴托斯打死了也会复活,不用管它。】
接着巴巴托斯将头微微偏转,指向了我四周的黑泥。我思考了几秒也没有搞懂它想表达什么,总之最后把它拎起来,丢进了黑泥里。可能它在里面住了三天,开始对这个地方产生好感。
结果过了一会儿,小安跟我说巴巴托斯想要爬出来,于是我便让小安把它倒出来,这时一同掉出来的还有笔和纸。
我哥看着巴巴托斯以不可思议的姿势夹着笔,正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写字,整个人陷入了沉思,而我现在终于注意到一直在旁观的我哥,接着非常骄傲地告诉他:“这是我教它的。”
我哥……放弃了吐槽:“我先进去了,你慢慢玩。”
我向他比了一个“没有问题”的手势。
在巴巴托斯写字的时候,我继续和小安唠嗑:【说起来,它明明会说话,但还是不太愿意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你要不问问它。】
【之前有问过,但它不愿意说。】
“很少见到你对不会说话的生物,到现在为止还保持如此高的好奇心,”我哥在走进门的时候转头看向我,“是因为它能通过写字进行表达吗?”
“因为……”它确实会说话啊。
我刚想回答,结果突然仿佛有闪电划过了我的脑海,于是照亮了原本藏在深处的信息。
我喜欢能进行对话的生物。
——如果不是当初想要安慰我,它其实不会对我说任何话。
——如果我不知道它会说话,那么我大概率现在已经将它放生。
这时巴巴托斯已经将写好的白纸竖起,于是上面的文字转向我——
【没有关系,我已经习惯等待。】
巴巴托斯在回答我刚刚对它的道歉。
我这时想起与巴巴托斯相遇的那一天,它正在花坛附近安静地待着,似乎在等待着谁的到来,然后我便把它捡走了。
但是事实上,我现在知道它想要等待的,其实是它当初画出的那些存在——
另外七十一只同类以及一位“王”。
而如今它正在平静地等待面前将它带回家的任性橙发少女,对它完全失去兴趣,毫无留恋地将它重新放回去的那一天——
没有任何催促。
其实我后来并没有将它放回笼子,想要逃走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但它就仿佛一位历尽千帆的长者,看着小孩在它面前肆意地玩耍,等她玩累了,再给她盖上被子,这才去忙它自己的事情。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我对巴巴托斯几乎一无所知。
——它的同族是否还活着?
——它又想要做什么?
不过我知道,如果继续待在我家,它依然会在我面前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想,假装没有任何想要的事物。
似乎是发现我的神情有些低落,它又开始写字——
【我已经度过了很长的岁月,三天对我来说很短,只是弹指一瞬。】
“我知道了,”我顿了顿,“……我现在想要把你放生,放回当初我们初见的那个花坛。”
巴巴托斯此时没有像之前那般表露出波动很大的情绪,它只是笔微微一顿,它没有任何反驳,只是写出了最后一句话——
【好。】
它先回小安那边把笔和纸放了回去,接着又到我的面前,被我抱起。
那个花坛离我家不远,刚好处于我前往叔叔家的那条路上,没过多久我们便到达了那里,我把它抱进了花坛:“再见,巴巴托斯。”
与初见相比,它的身上只是多了我给它戴的那一顶圣诞帽子。
我转身离开,而这时我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它讲话,它的言语中没有任何歇斯底里,反而理智到极致。仿佛一种生物对另一种生物的告别,又如同打开了这几天相处时光的终幕——
“再见,藤丸立香。”
【其实你想要留下它也没有关系,】丘比说道,【它其实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
【但是丘比也看过他的画——那里除了它的同族和它的王,其他什么都没有。就像伊莉雅选择了尸魂界那样,总有一些东西更重要。】
丘比眨眨眼,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回到家中,我哥看到我只有肩上一只丘比,不禁挑眉。
“放生了,”我解释道。
沙发上的织田信长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水果,她仿佛自己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一般,递给我一个苹果:“离别极其常见,如果双方都能笑着告别,那便是一件美事。”
她看向我——
“你没有笑呢。”
“你在落泪吗?”
此时有人已经来到了巴巴托斯的面前,他的到来悄无声息,仿佛一瞬间直接闪现到这里。
一头修长白发,微乱地散落在肩膀上,微黑的皮肤,鎏金的平静眼眸,仿佛已经看破了人世间的一切喧嚣,整个人显得格外冷清与理智。他的每根手指上都戴着一枚指环,又穿着花纹古朴而复杂的衣服。
那是魔神柱们的集合体——盖提亚。
如今他的内部还缺一柱。
“我没有流泪的功能,”巴巴托斯回答。
“我们自你不慎掉落后一直在寻找你,”他的声音没有多大起伏,“是什么阻隔了我们之间的联系?”
“那由我自行选择,自行切断,”巴巴托斯回答道,“现在又由我自行连接。”
虽然时间重启,但是当初毁灭之时的所获得的感受并未消失,此时盖提亚仿佛已经过尽千帆,开始以崭新的目光对待这个世界。他看向不远处的巴巴托斯。尽管巴巴托斯只消失了没几天,但他觉得它与它们已经有微妙的不同——
“你与什么相遇?又有怎样的新体悟?”
“那是我的相遇,那是我的体悟,那是我记忆的一角,”巴巴托斯回应道,它不再多说。
而盖提亚没有逼迫,只是朝巴巴托斯伸出了手——
“我们一同诞生,也一同死亡。你的期待便是我们的期待,你的祈愿便是我们的祈愿——七十二柱魔神将一起决定前进的方向。”
“即使我的私心会变成我们的私心?”
“盖提亚本就是由私心所构成。”
于是在外边的这位魔神柱,最终回归了同类的怀抱。
它们的记忆开始融合,巴巴托斯正式成为盖提亚的一部分。
“原来如此,”明明泪水不断划过脸颊落下,但是盖提亚的表情却如此平静,语气也是如此和缓,仿佛发现了一件新事物,“这就是眼泪。”
而我并没有落泪,最近经历的离别比较多,我感觉我已经开始慢慢适应。
【对了,友人帐上“巴巴托斯”的名字要保留吗?】小安询问我。
【嗯?】拿出我的立香友人帐,发现不知何时竟被巴巴托斯写上了它的名字。我还在想它只是放笔和纸为何要爬进去,想来是还想在里面的友人帐上写一个名字。
这时我发现“巴巴托斯”的名字开始缓慢地消失,我微微睁大眼睛:“巴巴托斯?”
但是仿佛电话线断掉一般,那边没有任何回应。
照理说即使死亡也可以保持联系,但是现在这种联系不上的奇怪现象却发生了。我觉得它那边肯定发生了一些事情,于是我赶紧把友人帐合上,放回小安那边,接着跑向之前放巴巴托斯的花坛。
被黑泥加强后的小安直接带飞我,很快我便来到了那里。有一位白发的青年坐在花坛旁,他微微低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手上正拿着我送给巴巴托斯的圣诞小帽子。
他周围有非常强烈的魔力波动,比我之前碰到过的任何存在都要强大。
“你见到过柱状的一只绿植吗?它上面有很多漂亮的红色眼球,”我上前询问道,但是视线不住往他手上的圣诞小帽子上看去,我怀疑巴巴托斯其实凶多吉少。
结果下一秒,我便被他直接抱住,而正当我准备反抗之时,他又微微松开了手。
眼泪仿佛无休止一般从白发男性的脸颊上落下:“巴巴托斯是我,其他的七十一魔神柱也是我——现在可以称呼我为“盖提亚”。”
“现在,看向那里。”
我顺着他所指向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个人——
微微凌乱的粉色头发被系在后面,一双翠绿的眼睛,此时带着几分被人发现的狼狈。白色的大褂中微微露出绿色的里衣。
罗玛尼·阿其曼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活着,似乎是有谁重启了世界线。在重启后,他和之后遇到的达芬奇一起抚养玛修,仿佛一切都极其平静,但是他知晓盖提亚还活着——他到底会怎么想?还会继续选择人理烧却吗?
死者被重启后,出场的时间线并不一样,现在已是重启后的十多年,他终于感知到盖提亚的强大魔力。
——我还需要再一次展开第一宝具吗?
他的眼神中又闪过几分坚定。
——我必须再一次展开宝具。
这辈子似乎比上辈子轻松不少,唯一的遗憾大概是没有和藤丸立香认识——
胆小鬼的他一直回避和她的见面。
而等他来到现场时,却发现盖提亚正抱着藤丸立香,接着指向了他。
罗玛尼·阿其曼:……?!
“我说过——你一定能再次遇见他,”男性的声音极其平稳,听起来和坂田老师有些相似。
这位理智的引路之人继续说道——
“我会让你们相遇的。”
明明从没有见过对面的那人,但是眼泪不知为何就从我的眼角落下,我情不自禁地喊出了一个称呼——
“罗曼医生!”
而那边的粉发之人听到这声叫唤后,绿莹莹的眼中也有泪光闪烁:“你还记得我啊,立香。”
等我哥发现我出门太久,于是来找我时,发现我们仨抱成一团,正哭成狗。
卫宫士郎:……?
他走上去,把我从里面抱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