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我?
被拔掉舌,被挖去眼,手脚都被折断,甚至被父亲剪去脚指只剩下左脚大拇指的青年只能在心中发出绝望之声——
为什么……偏偏是我?
理智崩坏,人格消散。
该憎恶什么?
仇恨的利剑又应该刺向谁?
到底是哪一步开始错了?
被囚禁在岩石监狱中的无辜青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用着仅剩的那一只被固定到无法合上的眼睛看向外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时,他感到有人以轻柔的力度帮他合上眼睛,明明那人站在他的面前,却仿佛隔着一层雾,完全看不清面目。
“睡吧,”那是一个少女的声音,令他感到熟悉,但是——
想不起来。
最后是温暖的拥抱。
我看着怀中似乎终于能安眠的小安,松了一口气。
这里是小安的梦境,回房睡觉的我现在正处于此地。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技能点,就像夏目贵志能看到妖怪,所以我觉得我能一不留神跑到别人的梦境里也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
这个技能是被动。这些年我陆陆续续掉进别人梦里的次数不胜其数。而离我最近的小安,触发我这个被动技能的次数最多。
在我孩童时的梦境里结识了一位名为梅林的梦境权威人士,从他那边得知怎么模糊梦境中的个人形象后,每次进入他人梦境时我都会这样做。
梦境毕竟是一种比较隐私的事情,被动技能发动我也没办法,总之能假装不知晓便最好了。而在这一点上梅林有不同的看法——他是经常不做任何遮掩,直接主动跑别人梦境的那种人。
虽然从来没有询问过小安他的过去,但是通过这些年的梦境,我大致拼凑出之前发生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做的小安被他村里人当做“恶”的象征,施加酷刑。
我没有办法像梅林那样眨眼间令荒漠长满绚丽的鲜花,最后成为绿洲。也没有办法令河流密布,春回大地,然后再晴空万里。我无法使夜空中星辰璀璨,无法令银河随我周转。
紧锁住小安的枷锁是他心中永不磨灭的伤疤,即使我学过百般开锁技艺依然去不掉。岩石监狱的大门仿佛固定在灵魂深处,就算再怎么用力去砸也仍然丝毫不动。
——我在梦境中依然普普通通。
——不过我能给他一个拥抱。
抱着因绝望而身体仿佛从冰河中捞起的小安,处于这个近乎极寒地狱的世界中,没过多久我就被冻醒。
我在开启热空调后又闭上眼,从风口出来的热风治愈了我,而当我进入小安的梦境后,我发现这里又变成了烤炉。
梦境中的温度总与心情有关,于是我知道他现在从绝望转向了愤懑。现在他的身体又热得仿佛岩浆里滚过一般,抱住他的我没过多久又被热醒。
我注视着我床边的空调遥控板,最后改成了冷空调。然后再进入梦境时,我发现我再次失策了——
这里重新寒冷到令人窒息。
总之再次冻醒的我把空调给关了。丘比安静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就像我把它当做猫来观察一般,可能对它而言我也是类似的存在。
【你可以把他叫醒哦~】来自外星的生物用可爱的语气说道,它不知为何知晓我现在正在做什么。
【不用了,】我眨眨眼,看向它,【丘比不睡觉吗?还是被我吵醒了?】
【说到底睡眠只是用于充能的一种方式,如果拥有其他的途径来进行能量补充,那便不需要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它微微歪头,【我不用睡觉。】
我将丘比捞到怀里,软软的触感与它体表的温暖温度令我重新活了过来,【那帮我一个忙吧——如果待会儿我的身体变热了丘比就离开,如果还是冷的话就一直待在我的怀里吧。】
【这就是立香酱的愿望吗?】
【不是,我现在还不想成为魔法少女,】我想了想,【不过假如丘比帮了我的忙,我对丘比的好感度会上升1点。】
【这有什么用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可以试试。】
我其实很喜欢逗这种不太有感情的生物,比如现在的丘比,比如偶尔能在梦中遇到的梅林——梅林在被我突然抱住时,语气和行为没有什么变化,但紫水晶般的漂亮眼眸其实会微微睁大。
丘比在我的怀中极其乖巧,它似乎微微转头,瞥向了书桌那边,大概是抽屉的方向,接着又转了回来。
我没有在意它在想什么,只是揉揉它脑袋,接着闭上了眼睛。
小安的梦境总是他过去的回忆,我似乎很容易进入这种类型的梦境中。
偶尔有村民从监狱的外边路过,唱着那个年代那个地区里代表祈祷与祝福歌谣。零零碎碎拼凑起来,我也能把整首歌的歌词与曲调大致记下来。
我在小安的身旁轻哼着故乡的歌谣。我唱歌并不属于好听的那一类,但似乎是错觉,我的声音在他的梦境中变得有些梦幻——
或许他的潜意识里希望有人能去这样祝福他。
我感觉他的体温逐渐恢复正常,整个梦境的世界也逐步走向延续,当一切平息后,我开始关注其他的事情。
小安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压在我的身上,以至于我觉得太重。虽然我很乐意照顾小安,但我也是明天还要上学的人,自然应该好好睡觉。
当我把小安靠墙放置,准备起身时,我发现黑泥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又轻柔地缠住了我的脚,正在偷偷向上爬,如今已经到了腰部。
我蹲下身子,伸出手轻拍黑泥,它们不情不愿地往下移动了一点。我觉得这就好像在没收不听话小朋友的糖果,看着它们可怜巴巴又极其乖巧地一颗一颗慢慢还实在很有趣,于是我又轻拍了几次,最后它们退到微微环住我脚踝的地步,这时再也不愿撒手了。
虽然环绕的力度不大,属于可以轻易挣脱的程度,但是这时我突然觉得有些寒冷。小安的黑泥触手确实温度比较低,但隔着我的袜子环在脚踝上也没有太大问题,显然不是这件事。
我微微抬头,结果看到不远处的地面竟然已经结冰,墙上也是如此。而这正是他此时心境的体现。
我眨眨眼。
咦,只是不想让小安缠上来,他就会变得这么绝望吗?
虽然我很好奇把小朋友的糖果全部没收会怎么样,但是我不想再从头开始安抚小安。就好比做着连环任务,最终深入魔王城,好不容易把魔王削到只剩一丝血,结果他又给自己加了个状态直接回到满血——
这任谁都无法接受吧。
我颇为遗憾地注视着脚踝上仅剩的一点黑泥,最终没有下手把它们弄走。黑泥注意到我不再动手,又试探性地缓慢上爬,我假装不知道,于是小安的梦境重新回归温暖。
我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在没有外力作用下怎么离开别人的梦境,而温度适宜就代表我不会因为热醒或冻醒。简而言之,在小安睡醒前,我会一直待在这里。
我盯着没有盖被子,甚至靠着坚硬的监狱墙壁还能熟睡的小安,只觉得极其羡慕——
为了明天的早起,我现在显然需要休息。
梅林告诉我,在梦境里睡觉也是深度睡眠的一种形式。像小安这样直接靠着墙睡觉我显然办不到,而躺在地上睡觉又没有枕头。
我思考了几秒后,最终决定靠在他身上睡觉。与墙壁和地面相比,至少梦境中的小安靠起来比较暖和且柔软。
我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调整到舒服的睡势,这时我注意到这所监狱的墙角——
不知从何而来的种子在此地生根,它破开上边坚硬的石头,于是冒出稚嫩但是顽强的新芽。
过去的一切终会渐渐被温和的时光抚平,现在的全部都会点滴积累,最终奔向一个更好的未来。
——那么希望明天也像今天这样普通地上学,聊着那些常见的事情,继续我们寻常的日常吧。
“晚安。”
愿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