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匆匆一晃而过, 很快就到了两个月之后。
月見春也用着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适应了身体的变化,并且从始至终都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他打定主意,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继续按照早就规划好了的人生轨迹走下去。
只是意外这种东西总是来的非常突然的,在人们已经彻底放松了警惕的时候。
“我马上就到了。”
挂断电话, 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 眼神放空,一点要欣赏的意思都没有。
漫长的沉默过程中,月見春也又想了很多。
可能是冥冥中注定好了的吧, 让他又回到这个地方,即便不久前还手足无措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真到了要面对的时候, 他反而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平静很多。
无论如何, 月見春也才是现在进行时不是吗?
随着新一批的乘客涌上车辆, 本来还算宽敞的空间瞬间拥挤了起来。
他嫌弃地撇过脑袋,越来越受不了人多的场合。
“滚远点,死乡巴佬!”
突然感到一股寒意靠近, 随之响起的还有女人又尖又细的叫骂声。
月見春也下意识回头, 然后表情当场一僵。
无形的黑气在虚空中盘绕, 以中年女人为中心。
不过源头却不是她,而是死死趴在她背上那个浑身惨白、脸肿的跟发面馒头一样的“婴儿”。
看着对方伸着那比手臂都要长的舌头试图去够女人的脸, 口中还不时发出“桀桀”笑声的诡异场面, 月見春也心中警铃大作。
就算对诅咒只了解点皮毛也能很轻易的判断出,这只咒灵非常危险。
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还没有发动攻击, 但有一点, 一旦出了事, 这辆高速行驶的电车和车上的自己等人无一例外都会成为炮灰。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边的注视, 女人稍微收敛起面上狰狞的表情,只是态度依旧傲慢,甚至连转个头都慢吞吞的,活像施舍一样。
“……”
奇怪的是,仅仅一个照面的功夫,对方那盛气凌人的架势却立马不见了,表情转而变得不可置信,仿佛见鬼了一样。
不,仔细说起来还要复杂得多,从震惊到怀疑再到恍惚,最后停留在一个略有些垂涎和讨好的笑容上。
“小弟弟,你认识我吗?”
俗套的搭讪口吻,一个富婆,一个长相漂亮精致的少年,要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月見春也厌恶地一皱眉,就见对方直挺挺走过来就要坐在他旁边空着的位子上,那副强势独断的样子,丝毫没有考虑过会被拒绝的可能性。
反应激烈的站起身,抓住扶手躲得远远的,既是因为女人的举动,也是因为她背后那鬼东西。
“……”
少年几乎明明白白表达出了自己的不喜,有点眼力见的人都能看明白。
女人富态十足的脸上一阵青白变幻,显然气得不轻,但因为周围人不少,她也不好表现得太急不可耐。
不过虽然如此,眼神却依旧灼热。
月見春也感觉跟吃了苍蝇一样的难受。
本来第一眼见到女人时就有些怀疑,因为感觉到了淡淡的熟悉,对方反应无疑更加证实了,她认识自己,准确来说,认识青天目溪源。
那个几乎快模糊了的名字,它曾经存在过。
必须承认的是,东京的上流圈子,月見春也前世不说都有来往,至少是认识的。
不过,日本真就这么小,以至于随随便便都可以遇到曾经有过联系的人?
还是说,绕来绕去,结果终归要回到原点,就像从没有逃离过一样?
莫名的荒唐,一言难尽地观察了女人一眼,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和他绝对仅止于见过面的阶段。
又有些疑惑,无论从衣着打扮还是言辞举止来说,女人无一不透露着和周边环境的格格不入,脸上的鄙夷和不耐烦也很真实,并不是装模作样演出来的。
那就有意思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富太太,脾气不算好,为什么会勉强自己做出乘坐电车这样平民化的举动呢?
而且,她还被咒灵缠上了。
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冒出个既大胆又符合上位者德行的猜测。
她其实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或许是有了解决办法,也或者其他重要的事情,总之必须出门,于是干脆往人多的地方扎,要死大家一起死,多拉几个垫背的自己活命概率也会高一点。
“……”
虽然没有直观证据,但月見春也就是觉得这猜测靠谱。
旁边一个穿着短裙的女生不经意间打了个哆嗦,就像是传染一样,众人不约而同感觉到了温度的骤降。
正好这时候电车到站,月見春也抿了抿唇,毫不犹豫地下车了。
不管是不是多想,远离麻烦就好。
可惜,有人却不打算让他如意。
“小弟弟,走这么快干嘛啊,姐姐又不会吃人。”
女人年轻时应该是好看的,只是过于糟糕的性格和逐渐发福的身体让她有些凶相毕露。
月見春也肩上背着书包,冷冷抬头。
“女士,您想当街*骚扰吗?”
就是这样目中无人的眼神!
简直太像了,石桥秀子激动的想,甚至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了些什么。
又上下打量一番少年的穿着,心中有了大概的判断,见周围人比较少,于是干脆开门见山地开口:
“别逞强了,说个价吧,这样的机会可不是每次都能有的。”
如果是以前就直接交给助理处理了,可面前这张脸实在太具有诱惑性,以至于刚刚差点当众出丑都生不起气来。
石桥秀子觉得,自己一定爱惨了那个人,否则为什么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
脑海中不期然回忆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静静坐在自己那脑满肠肥的老公对面,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肩背笔直,游刃有余的模样,还有透过眼镜冷冷清清的一瞥,看的她腿都软了。
可惜的是,对方身份太过特殊,让她连多靠近一点都做不到。
以至于再次得到消息时,那人就已经去世了。
从小到大石桥秀子要什么没有?
可偏偏、偏偏……
月見春也被女人发痴的目光、还有那股如影随形的阴冷感膈应的不行。
“抱歉,我对年纪比我母亲还要大的女人一点也不感兴趣。”
这话的杀伤力可以想象,石桥秀子几乎当时就冷了脸。
“这个世界可不是非黑即白,小弟弟,要知道,你随便的一句话都有可能会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牵连到家人。”
几乎是明晃晃的威胁,月見春也表情没什么变化,眼中却已悄然酝酿起风暴。
“你试试。”
除非愿意伏低做小,不然以上流世家那种骨子里残忍傲慢又自私的个性,这事很有可能是不可能善了的,月見春也明白,心中也跟着生出杀意。
没有人可以拿他的家人做威胁,没有人!
然而只是瞬间,又很快被他给压下去了。
至少现在女人还麻烦缠身,没必要的话,他不想沾染上那些东西。
“哼!”
不知好歹!
怨毒地看着少年毫不留恋远去的背影,石桥秀子心里发狠,根本没打算善罢甘休。
……
“会不会迷路了啊,怎么这么久还没到?”
切原赤也举着写有名字的纸板,边挠头边用力朝着半空挥了挥,搞得像接机一样郑重。
幸村精市看了看腕间的手表,没搭理他。
月見春也一出来正好撞见这一幕,老实说,两个风格各异的美少年站在一起的画面确实是让人赏心悦目。
“都说了不用来接的。”
二话没说被拿走背包,月見春也表情迟疑,总觉得少年这动作越来越熟练了。
“前辈不是没来过东京吗,随便一个人我可不放心。”
丝毫不在意场中还有电灯泡的存在,幸村精市拉过心上人的手,态度坦然到了极点。
“就算没来过,按照定位也不会走丢的吧。”
少年眉眼依旧温柔,比起刚认识时似乎又多了些什么。
不知道在哪儿看过一段话,大概是说一个男生在有了对象后就会迅速变得成熟,并且渴望独当一面。
月見春也有些好奇,抛开一切外在因素不谈,他就真的确定自己能始终坚持如一吗?
“你那位学弟呢,还没回信吗?”
走出车站的时候,幸村精市很随意的问了句。
月見春也从沉思中回神,摇了摇头,表情转而变得有些担心。
“打了很多次电话都没人接听。”
他知道那一行风险很高,但想着一个刚刚步入咒术界的新人,总不至于一点保护措施都没有。
可事实是,虎杖悠仁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跟他联系过了。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明明最后一次聊天时对方还兴致勃勃的说着要出任务,已经完全走出了阴霾的样子。
“为什么不直接报警呢?”
男朋友在面前还去操心别的男人,幸村精市有些不悦。
而且怎么看,在联系不上学校又没有家人的情况下,这样白跑一趟都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吧?
月見春也还是摇头,道理都懂,但实在不想有任何会跟咒术界牵扯到的可能。
……
熙攘的街道,喧闹的人群,一座座大楼拔地而起,密集却又不会显得拥挤,远处富士山的轮廓若隐若现,映在半空中让人格外神往,这里就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东京。
相比于十一年前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可一踏入这片土地,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了出来。
并没有阔别故土的怀念,不管怎么说,还是讨厌。
如果不是幸村精市马上将要到来的全国大赛会决赛,还有虎杖悠仁的失踪的缘故,他一生都不可能再回到这里。
“部长,丸井学长说那边有个特别好玩的寺庙,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原本跟在后面安安静静当着哑巴的切原赤也突然兴冲冲蹦到二人面前,举着手机手舞足蹈,好像生怕被拒绝,又展示了一下刚刚收到的照片。
背景是一片人工种植的树林,还有中间一条可以步行而过的小路。
“而且那里的御守特别灵验。”
海带少年捧着手,满眼全是期待。
也不知道被哪句话打动了,幸村精市突然停下步伐。
“想去吗?”
毕竟比赛还要等到后天,现在让队员们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月見春也无所谓地点头,反正来都来了也没必要扫大家的兴。
“好耶!”
兴奋地一握拳,切原赤也差点原地跳了起来。
或许是少年脸上的笑容过于灿烂,月見春也偏头,心情莫名好了很多。
于是,本来决定要去落脚点的几人直接半路改道。
时间来到下午,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笼罩在山间,在这样一个万物蓬勃生长的地界,一切都显得缥缈了起来,场面梦幻而神秘。
很难想象,在人口密度如此之大的东京界内竟然还能找出一片真正世外桃源。
来往的游客很多,看得出切原赤也刚才那话并没有夸张的成分,应该说,太保守了才对。
“好奇怪,他们怎么都那个样子啊?”
脑子里各种阴暗的想法相继往外蹦,切原赤也揉了揉胳膊上冒出的鸡皮疙瘩,赶忙小跑着追上前面的两个人。
月見春也闻言表情也有些古怪,回过头看了眼一步一跪的老人家。
很朴素的穿着,看皮肤状态就知道生活条件不怎么好,头发白了大半,眼睛里都是饱经风霜过的痕迹,并没有很浑浊,相反亮晶晶的,里面的东西甚至称得上狂热。
虽说附近就是寺庙,但她的动作也确实虔诚的有些夸张了,毕竟从这儿到目的地还有整整二十分钟的路程要走。
最奇怪的是,这并不是他们一路以来见过的特例。
“可能,真的很灵吧?”
幸村精市捏着下巴,表情明显有些不信,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或者被什么□□洗脑了?”
切原赤也还在自己吓自己,突然恍然大悟的样子,急急忙忙地掏出手机来一阵捣鼓,紧接着就是一脸的绝望。
“没有信号,联系不上丸井学长怎么办,他们该不会已经被限制人身自由了吧?”
这都哪儿跟哪儿?
月見春也额头上冒出问号,别的不说,附近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呢。
幸村精市也觉得试图跟不靠谱的队员商量出结果的自己有些搞笑,于是无事发生一样地转过头,眼睛弯了弯。
“前辈要休息一下吗?”
虽然对比他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月見春也确实有些腿软,但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倒也不至于走不动路。
“还是早点上去吧,等会天黑了就不好了。”
“不行啊部长……”
切原赤也试图再挣扎一下,然而根本没人听他的。
周围密密麻麻全是高大的树木,上面结了很多红色的果实,豆子大点,半空中时不时就有鸟儿盘旋而过。
再次甩开一个慢吞吞往前匍匐行进的中年人后,月見春也眼神就彻底暗了下去。
有一个很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从山脚开始,已经走完的这么远的范围内,他连一只成型了的咒灵都没看到。
太不正常了,这种依赖着人类负面情绪增长的东西怎么可能真的消失?
或者就像幸村猜测的那样,清山寺有高人镇压着这一切?
“部长,这里!”
隔得老远就听见一群人在打招呼,扫了眼上方古朴恢宏的大门,月見春也有些犹豫。
一方面因为身体上发生的变化,他确实需要帮助,另一方面,无论面前未知的领域,还是东京这个地方,他都无法做到不保持警惕。
“啊啊啊,学长!”
切原赤也反应最激烈,几乎是哇哇大叫着冲了过去,瞬间迎来一片驻足围观。
幸村精市一拍额头,深觉丢脸。
“我就不进去了。”
慢吞吞挪到一边的花坛上,月見春也缓了口气。
“不舒服吗?”
因为时刻关注着,所以几乎立马注意到了爱人突兀转变的态度。
“不想闻到香灰味。”
对着蹲在面前一脸担心的少年笑了笑,不想解释太多,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幸村精市从来不会勉强他,于是很自然地接过话题:
“我在这儿陪你。”
本来也没多大兴趣,求神拜佛什么的哪比得上呆在心上人身边重要?
月見春也摇头,应对起来倒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说来奇怪,少年人冲动活泼、贪玩、爱凑热闹之类的特征,他这位小男友身上却是一点都看不到。
“不会有事的,可以的话帮我买些御守过来吧,游客都很信任的样子,总之不要白跑一趟了。”
低垂的眉眼静的好像一幅画,又像是潺潺的流水,清润干净,幸村精市一时间心软的不行,根本拒绝不了。
“好吧!”
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呢,话说,前辈是不是学的太快了?
……
顺利打发走满脸无奈的小男友,月見春也揉了揉酸疼的小腿,不明白他十多年坚持晨跑,为什么体质总是跟不上去。
又拿出手机看了眼,果然显示信号格为零,上车之前发出去的短信仿佛石沉大海了一般,没有丝毫的回音。
叹了口气,感觉一阵阵的身心俱疲。
“真是的,每年给你们寺里捐款几个亿,结果服务态度这么差,知不知道我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的,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你们负担得起吗?”
咄咄逼人的口吻让人莫名熟悉,貌似不久前才听到过。
月見春也咬着手指的动作停顿,身体往角落里藏了藏,眼神却沉沉扫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