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 天气逐渐转凉,天空已经开始飘雪了。
随着季节转变,老皇帝的病况也愈加严重,几乎是已经到了起不了身的地步, 连早朝也暂且罢下了。
朝臣们焦急啊, 大周太子还未定下,几个皇子各有拥趸, 到时候若陛下突然去了, 群龙无首, 该如何是好。
林清淮神色如常, 依旧每日两点一线, 即便面对欲招揽他的皇子, 也是游刃有余地推拒着。
老皇帝底下那几个皇子, 他一个都看不上,若是让这样的人登上帝位,保不齐就是大周最后一个帝皇了。
只是老皇帝底下只有这么几个皇子, 即便想挑个合眼缘的, 也并没有其他可以选择了。
而且, 若真是旁人成了皇帝,他的殿下岂不是次次都要行礼问安?!
思及此, 林清淮眉目有些冷凝。
他的殿下本就应该高高在上受人顶礼膜拜, 又怎可向这些他瞧不上的人行跪拜之礼呢?
林清淮不愿意了。
又想起初见时,在皇都街道上的惊鸿一瞥,即便身着陈旧素衣,也依旧迷得他神思不属的殿下。
常人都道, 华服点缀美人。
可他的殿下即便是粗衣麻袋都是常人远不可及的绝色。无论是鸦青, 粉蓝, 灰棕……在殿下身上,俱是锦上花的颜色。
目光落在勤政殿高高在上的灿金龙椅上,林清淮很快又垂眸看着光洁可鉴的地板,神色一如既往平静,只有那双深不可测的晦涩的眸子彰显着起伏不定的心绪。
……金灿灿的明黄衣裙,他的殿下许是也会喜欢的吧。
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在心间萌芽,不过须臾,就长成了参天大树。林清淮目光微侧,看向了武将首位上,同样被各个皇子簇拥着说话,脸上带着些不厌其烦的卫策
*
夺嫡之事愈演愈烈,到了这种关头,不仅从暗地里端到明面上,还从党羽之争到性命之争了。
下毒,坠马,刺杀……各种手段轮番上演,几个皇子人虽然蠢,手段却毒辣地很。
即便再怎么小心翼翼,在各种手段下,皇子还是折了两位,四皇子断了腿,五皇子中毒后解毒不及时,变成哑巴了。
身体有缺陷的人自然登是不上皇位的,所以,如今也只剩下三位皇子了。
陛下陷入昏迷,底下皇子也无人拘束了,还未站队的朝臣们看着几个皇子你来我往的手段胆战心惊,陛下皇嗣不算丰,长成的皇子满打满算也就五个,如今都折了两个了。
好在,不久后昏迷数日的陛下终于幽幽转醒,即便依旧起不得身,好歹恢复了神智能言了,朝臣们也安了安心。
且不说老皇帝醒过来,发现自己折了三个皇子时的悲怒,就是寝殿外跪了一地,请求着他立太子的臣子也让他觉得烦不胜烦。
老皇帝向来不是什么大度的人物,作为不受宠的庶子,九死一生爬上了皇位,自然也将手中的权势看得紧。
即便他已病入膏肓,也断然容不下底下的儿子跳得高,妄想取他而代之。
是以,被死亡的恐惧笼罩着的老皇帝出了昏招,不仅将跪了一地的朝臣赶了出去,还下旨让几个皇子闭门思过。
若是老皇帝正直壮年,皇父惩治皇子,这番动作倒是没有人会觉得不对。可如今老皇帝年老,朝中又有林清淮这样的人物,对于朝堂的掌控力远远比不得早些年,又正是性命垂危的时候,突然将几个正值盛年的皇子圈了起来,反而最是容易出事。
俗话说,狗急了也会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二皇子三皇子手中并无军权,翻不起风浪,可大皇子却是不同。
大皇子外家是勋贵之家,即便比不得镇北候府在军中的威望,可手上也掌着一部分的兵权,自是不会束手就擒的。
是以,在众皇子被圈住的第三日清晨,大皇子举兵将皇宫围住,谋反了!
彼时还在朝会,因着陛下还在病中,朝臣们无需禀报,只需将褶子递上即可,一来二去,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可。
可就是这半个时辰的功夫,皇宫就被围住了!
看着身披麟甲,腰间配刀的大皇子冷着脸,毫不犹豫地将另外两位皇子一刀刺死,簇拥着另外两位皇子的朝臣们心生寒意。
猩红的血溅落到大皇子平平无奇的脸上,本来憨厚的脸也多了几分狰狞,看着同自己作对已久的几位皇子死于自己刀下,心里着实是开怀。
自以为将整个皇宫彻底掌握在手上,眼看着如今只剩下他一个皇子,大皇子倒是没有那么急切了。
他咧着笑看着一众或喜,或悲,或怒的朝臣,道:“父皇久病不愈,大周不可一日无主,几位皇帝不幸身亡,如今只剩下我一个皇子,众位不若尊我为君?”
二皇子三皇子的未闭眼的尸首还在他脚下,竟然说出了这番话。
朝臣中多的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臣子,却也从不乏铁骨铮铮的忠臣,一个须眉皆白的老臣老泪从横,愤愤不平道:“竖子而敢,逼宫夺位,实乃不孝不悌之辈!”
大皇子脸上的笑因为对方的话消失了,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位出声的老臣看了半晌,却并没有生怒,只是嗤笑道:“不孝不悌?朕手上可是有着父皇传位于朕的圣旨,何来不孝不悌一说了?”
说着,沾着血的手举着明皇色的圣旨,目光狠厉。
大皇子不愧是老皇帝的子嗣,装模作样的作派也自是学了个十成十,即便自己举兵逼宫,却不愿意承认,事先将老皇帝的寝殿围住,逼着写下来诏书。
既不愿名声有毁,又想快些得到皇位,毕竟史书向来是胜利者书写的。
心中得意便猖狂,大皇子对于朝堂上一众对他指手画脚的臣子向来看不惯,如今没了掣肘,更是猖狂无度了。
“想来王大人不仅老眼昏花,还犯了痴病,来人啊,给朕将王大人拖下去,醒醒脑子!”
大皇子笑得恣意,看着一众被他吓得瑟瑟发抖的朝臣心里的快意更甚,目光落在朝臣守卫,依旧脊背挺拔不见丝毫慌乱的林清淮身上。
前些日子拉拢对方时热脸贴着冷屁股时的难堪又再次浮现在了心头,大皇子心里恨意丛生,又道:
“既然父皇已经传位于我,如今佞臣当道,朝纲混乱。林清淮卖弄权术,祸乱朝纲,罪不容诛,来人,将林清淮一同拉出殿外,就地格杀!”
似乎已经想象到林清淮被甲卫一刀砍掉头颅时的情景,大皇子神色狰狞,心里的快意更甚。
不止林清淮!
如今他手握兵权不是么?
曾经得罪过他的,曾经轻视过他的,他都可以一一除掉不是吗?
想到激动处,大皇子眸色泛红,却并没有注意到,即便他已经一声令下,身后的甲卫却并没有动手。
年岁已高的王大人嘶声力竭的嘶吼响彻大殿,大皇子回过神,见人还好好得待在殿里,神色难看道:
“都愣着做什么!快把人带出去!”
语气及其不耐,可身后的甲卫却依旧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一般垂首站着。
这样的反常让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大皇子转过身,目光狠厉地看着自己身后的甲卫,道:“放肆!听不到朕说话吗?还不将人带下去!”
他声音很大,带着哑意,似乎试图用过高的声量掩盖住内心的慌张:“给朕将林清淮拿下!”
可一动不动。
甲卫还是一动不动。
大皇子彻底慌了,看着眸色沉沉的甲卫,不断地朝着身后退去。
混乱中,他似乎听到一声低沉的吩咐声:“也罢,将人拿下吧。”
声音和缓,带着些许厌色,大皇子对于这个声音还算熟悉,他呆滞在原地,倏地转过头看向朝臣那侧。
只见绯色官袍的林清淮缓缓地从众朝臣中踱步而出,还是一如既往地从容淡定。
大皇子死死地盯着他,一双血色的眼眸堆积着不甘,即便被一拥而上的甲卫压倒在地上,也依旧没有移开。
“林清淮,是你…是你林清淮,你做局……”
声音嘶哑难听,带着粘腻的恨意,朝思暮想的皇位就在眼前,却功败垂成,大皇子心里简直滔天恨意,喉里一热,一阵血被呕了出来。
林清淮身上的绯色官袍依旧垂落地笔挺,不见一丝狼狈褶皱,他目光悠然般笑了笑,说出的话却格外地狠:
“大皇子逼宫夺位,逼迫君父,谋害手足,臣林清淮,理当忠君爱国,清理朝纲才对。”
清理朝纲!
林清淮这是把方才他说的话还给了他啊!
嘴角涌现出血液更多,大皇子圆眸怒睁,嘴里还想说些什么,可霎时,却觉心口一凉。
瞳孔开始涣散,他勉强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那里插着一把刀。
那把刀,他很熟悉。
是父皇赐给他的,方才又被他用来杀了两个皇弟的刀……
本来还猖狂着的大皇子身子一动,带着气泡的血再次涌出,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