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让他觉得泛热的目光很快就消失, 林清淮看了眼已经破碎,被他置于食案上的青瓷碎片,召来了宫侍换上了新的酒杯。
宴席过半, 席面上的菜肴大多已经凉透,南乔在过来前先用过了些点心, 所以并不饿,所以也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到菜肴上。
殿内的歌舞又再次响起,衣着华丽的舞女摇曳的舞姿也吸引了几分南乔的注意力,缓解了几分尴尬。
“殿下, 食案上的菜肴大多凉了,不可多食,何先用些果子垫垫肚子。”
耳旁的声音让南乔回神,她怔了怔, 垂眸看着食案上被推过来的果子盘。
玉白圆盘里如骊珠般滚远的紫葡萄泛着光亮,看着就叫人口舌生津, 仿佛已经能闻到那股香甜的滋味了。
顺着圆盘上染着艳色寇丹的手往右看, 娇艳脸庞很快就映入眼帘, 南乔顿了顿,认出了眼前这位,就是她在回到皇都那日在街道上见到的楼兰公主。
此时楼兰公主陀林面带笑意, 脸上洋溢着热情:“殿下尝尝这个, 这个紫葡萄是我们楼兰国进贡的珍品, 滋味鲜甜地很。”
五岁就离开了皇宫, 儿时的记忆已经斑驳,寒云寺里的僧人除了年纪小的大多内敛沉静, 南乔还从未碰到过待她如此热情的人。
似乎难以推拒这样的热情有些不习惯, 南乔默了片刻, 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盘紫玉葡萄一粒未动,陀林却好似并不介意,她身子侧倾,朝着南乔的位置靠近了几分,友好地介绍起自己。
南乔默默地听着,并不作声,她性子清冷,不喜说话,在寺庙时也大多是锦棠说着她听着。
眼前楼兰公主健谈地很,似乎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位灵乔公主的沉默,从楼兰的本土风貌说到从楼兰赶到大周这一路上的各种见闻,甚至还说起这几日在皇都里打听到的一些趣事。
“……公主您看,看那边席位那位,我听说是大周的林首辅,十六岁就中了状元,不仅文采迫人,长得更是清俊非常,风度翩翩。”楼兰公主脸颊微红,如同向自己亲密的闺中手帕交一般讲述着自己芳心暗许的少年郎。
“我听说在大周有许多闺中女子喜欢他啊……”
陀林神色似乎有些失落,可这个失落又似乎掺杂地一些别的东西,让南乔看不懂。
清冷如月神般的女子脸上神色并没有变化,似乎对于眼前热情的楼兰公主的口中的林清淮并不感兴趣,陀林顿了顿,脸颊的绯红也消散了不少,眸光也变得有些复杂。
身旁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南乔侧眸,似乎有些疑惑,见对方已经将身子端正了回去,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继续看着殿中的歌舞,思忖着这个宴会什么时候结束。
有些无聊,还不如她回屋再看几本经书呢。
*
随着最后一曲歌舞结束,整个万寿宴也彻底落下了帷幕,在恭送陛下圣架离开了宣德殿后,殿内的众人却依旧并没有离开。
灼热,艳羡,痴迷,好奇……少了陛下的威慑,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放在同样起身恭送圣上的灵乔公主身上。
南乔似无所觉,见皇帝离开之后,殿内一众皇亲权臣们却并没有离开,心里有些疑惑,强压着想要立即回去的脚步。
明眸中浅淡的疑惑弱化了身上的清冷之感,如同春日稍融的溪流,即便还未彻底破冰,也引得无数人的垂怜。
几位按耐不住年轻的男子似乎有些躁动,目光灼灼地盯着南乔,此时什么驸马不可干政的规矩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若能同这样的仙子结为琴瑟之好,做一对神仙眷侣,日日恩爱和睦比翼连枝,即便是不做官也快活啊。
想到此,几位男子眸色又灼热了几分,朝女席那侧迈着的步伐也逐渐增大,仿佛下一刻就会冲到公主面前,盘,迫不及待地倾述爱慕之意。
“天色已晚,这几日都下雨,路上难免有积水,各位殿下,各位大人还请慢行。”
温润的男声响起,其中的意思让南乔眸色微亮。
这是可以走了的意思。
没有察觉对面男席上有人朝她迫近,青衣女子犹豫地回首望了几眼皇子席所在之处,然后又一步步踏出了殿外。
身影消失在殿门处,如同一缕清风略过,徒然又再次消失,让一直紧盯着她的人,心里不由地涌现出遗憾。
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林清淮看着那抹碧意身影出了殿门,沉沉的目光落在脚步已经朝着女席那边移动的几个男子身上,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
随手将包裹着伤口的锦帕捏紧,林清淮眼含笑意,风度翩翩地朝着还未离去的臣子和皇子道别,就踏着朦胧的月色消失在殿门外。
回到家的时候,天空又再次下起了小雨,前院的寝院同书房距离极近,林清淮换了身干净的月白袍,回到了书房静坐着。
下人新端上的宵夜热意腾腾,宴会上并没有用多少,林清淮吃了几口。
书房门被推开,全身黑乎乎的暗卫从屋外进来,单膝就跪在了书房堂下,垂首敛目。
“可平安将人送回去了?”即便心知暗卫做事妥帖,林清淮还是不厌其烦地询问道。
暗卫:“禀主子,已经平安送回寝殿了。”
暗卫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嘶哑冷肃,上首的林清淮却还是察觉到了对方话语里的某种情绪。
林清淮挑了挑眉,却并不觉得意外,只淡淡道:“你们只需保护好她就行。”
“旁的心思,不能起。”
暗卫垂首应是。
让暗卫出去,林清淮漫不经心地剥开信封上的火漆,心里却思考着要不要再在对方身边放几个女暗卫。
她如今也只有一个贴身侍婢,不若他让人□□几个精通医术,武功高强的暗卫放到她身边也好……
已经完全将那位撩人的小公主视为己有的林首辅心里默默计划着,目光却一目十行地看着眼前这封从寒云寺带到皇都的信。
“……殿下终日待在寒云寺中,性情纯稚,还望小友看在往日寺中留宿之谊,能多加照拂……”
书房里点着灯,灯火被罩在烛笼里,静静地燃着光。在灯火的照耀下,月白袍的青年眸色发亮,仿佛在手中的信盏里看到极让他满足的字眼……
*
翌日一早。
寒云寺静谧幽深,也养出了南乔浅眠的习惯,即便昨夜晚睡,今日一早也被殿外传来的声音惊醒。
锦棠端着搭着绢帕的热水铜盆走近内间,此时的灵乔公主还未褪去被惊醒时的睡意,双眸惺忪雾蒙蒙。
如珠玉清冷的声音在此时也有些迷糊:“……锦棠,外头怎么了,怎么这么吵。”
内间里四角都搁着盆冰,南乔脸颊微红,额头却没有汗意。
注意到这点,锦棠心松了松,立即轻声笑道:“殿下,陛下方才传了口谕,让我们迁宫呢。”
迁宫?
南乔倏地睁开眼,眉头簇起,疑惑道:“迁宫?为何要迁宫?”
锦棠喜笑颜开:“陛下说如今殿下住着的这个宫殿已经久不修葺,过于陈旧,所以就让殿下您迁到翠微宫。”
她伺候着南乔起身,转身将绢帕浸入水里,沾了水的绢帕丝滑柔软,锦棠满意地笑弯了眼。
果然,只有这样的绢帕才适合用来擦拭她家殿下的肌肤。
又想到今日一大早就得到了陛下迁宫的口谕,锦棠一大早心里就欢腾一片。
果然,这个世界上绝不会有人讨厌她们家公主殿下的。
她笑呵呵地擦拭着南乔玉白的肌肤,道:“奴方才已经让他们放轻些手脚了,却没曾想还是扰到殿下了。”
“要不奴先让他们停下来,等殿下睡足了再迁?”
“不用。”
都已经起来了,那里还睡得着。
淡淡地丢下这一句,南乔有些难受地眨了眨眼,很快就起身,在锦棠的伺候下梳了发。
“殿下,方才内务司的宫侍来过,他们说……”锦棠一边梳着,一边传递着内务司的话,语气有些低落:“……他们说要为殿下挑选几个贴身侍婢。”
宫里不同身份能用的侍婢的数量也不同,殿下作为公主,只有她一个贴身侍婢也的确是少了些。
只是……一想到将会有人接过她手上亲自照顾殿下的活,锦棠心里就有些难受。
目光落在神色有些失落的锦棠脸上,南乔神色不变,只垂眸道:“挑就挑,不过我贴身侍婢就你一人就可以了,选一些进来也好做些整理的活,免得你太累了。”
闻言,锦棠瞬间又开心了起来,她脸上扬起大大的笑。
南乔却不自觉皱眉,想到前几日自己回宫后就立即被带到了这坐清寒幽僻的宫殿里,连那个所谓的父皇一面都未曾见到。
如今却又是迁宫,又是宫侍……
自昨晚以后,倒是发生这般天差地别的差异了。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出现这种变化,在宫中待遇突如其来的转变让灵乔公主心里生出了些许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