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勋从小就明白, 作为将门郎君,似乎只有驰骋沙场,征战四方才不负父辈所望。
他也从未辜负过父亲的期望,十六岁随军出征, 二十岁斩断敌方将帅头颅, 弱冠之年便立下了赫赫战功。
所有人都夸赞他是当之无愧的将门虎子,是天生的将帅之才, 是保家卫国的英勇将军。
就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喜欢两军对垒时的紧张与刺激, 喜欢刀剑插入脖颈时鲜血喷涌带来的温热,喜欢边沙寒风的刺骨凛冽......
因为新帝登基一事应召回京, 可驰骋沙场的六年征战经历,让他对汴京城里那般的锦绣富贵的生活彻底厌倦。
不能回到边疆, 他只能没日没夜泡在军营里,渴望着再次重回沙场。
他对于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是陌生的,也是不在意的。
建功立业才是他毕生的追求, 即便成婚,此后经年的驰骋沙场也注定会让他的妻子独守空房, 就像他母亲这般。
夫君不在身侧, 母亲的日日煎熬他全都看在眼里。
既然如此,那要不要妻子也无所谓了。
他以为他是不在乎的, 他以为他心里只有建功立业这样的目标。
可是, 他还是悔了。
也许是宫宴上的惊鸿一瞥......
也许是元宵盛会时那盈盈一拜......
也许是农舍小屋里满怀激动的一声将军......
悔意越积越多,如同蛛网一般, 在他心底逐渐蔓延堆积,将他那颗以往只装着建功立业的心死死包裹收紧, 让他觉得深疼。
这样的疼痛深入骨髓, 伴了他好多年。
帝后大婚不久, 他便奉旨回到了边疆。
还是熟悉的戈壁风沙,熟悉的孤烟大漠,熟悉的廉价烈酒......
边沙的一切的一切好似从未改变,变的也只有他。
他那颗饱经风霜的心落在了汴京城里,落在了那座被自己一直守护着的皇城里。
夜色已深,四周静悄悄,叶勋坐在城墙上,看着天空中那轮皎洁的圆月,又一口将碗里的酒饮下。
这样好的月色,她在宫中应该也能看到吧。
向来清冷自持的叶将军此时双眼有些迷蒙,又再次看了眼放在城墙边上的花灯。
鲤鱼状的花灯颇为残旧,鲜艳的颜色也褪去了不少,纸叶也已经泛黄。
花灯底部秀气的簪花小楷写着的祈福还清晰可见。
“愿家国平安,万事顺遂。”
这是当时她在河边放的河灯,快要沉下去的时候被他捞了起来了。
叶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上面的字眼,脑海里还止不住想象着女郎当时将河灯放入水中时的神态。
......必定是认真又虔诚的。
冷面将军难得轻笑,只是唇角带着微不可察的苦意。
沙场的号角声突然响起,这是敌袭的信号。
他目光黑沉幽深,朝着汴京城的方向看去,然后缓缓拔出佩剑。
家国平安,万事顺遂。
陪在你身侧的郎君不是我,我也没有资格去护着你万事顺遂。
可你希望的家国平安,我还是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