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收到密信后不久, 燕帝就有条不紊地调动镇狱司的人分发任务。
这个时候,就看出有一个完全归属于自己,还任劳任怨的团队是多么重要了。要是换在别处, 哪个部门愿意大半夜的起床, 精神抖擞地给老板干活啊,也就暗卫这种从小被培养起来, 事事以皇帝为先的团队会使命必达。
查档案调资料这些都是常规流程, 最让黎沅惊讶的是燕帝竟然让镇狱司连夜派人前往固河城,将太仆寺少卿尧忠拿下。
不管怎么辩, 尧忠是个狼人没跑, 今天听了辛千和尚兴的话, 也确定了尧忠就是个坏的。但以黎沅的愚见来看, 抓人这事儿是不是该悄悄的做?
但燕帝通通不管,他让镇狱司去到固河城的第一时间就抓人,今天撸官罚人也是搞的众所周知。
燕帝可没有下过关城门瓮中捉鳖的命令。如此大张旗鼓, 和尧忠合作的和风商行得到风声, 肯定要藏回突厥去。
和风商行在大燕搞了那么多事,就这么眼睁睁把人放走?
最起码得悄悄把事情查清楚,弄个口供之类的铁证把和风商行的人抓几个,或者先抓后查, 让突厥人没理由把人要回去吧。不然和风商行完全有借口说, 自己只是被“蒙骗”所以才会合作, 把责任撇的一干二净。
想等查清再想收拾对方?除非打起来黎沅想不出第二种, 能让突厥王放人的理由。
可说打仗,他看燕帝也没有想打的意图, 一点打仗前的准备工作都没有。
真是怪哉, 黎沅想不通燕帝要下什么棋。
昨夜燕帝拿纸写写划划的时候, 他或许有一次能明白的机会,但当时可能是为了方便与速度,燕帝用的是草书,笔走龙蛇气势很足,唯一的缺点是猫猫看不懂。而且在猫猜懂之前,燕帝就已经把写好的纸张给烧掉了。
黎沅痛定思痛,决定——直接躺平。
他只是一只猫,为什么要学习草书啊,反正他会一直跟着皇帝,现在看不懂,以后通过旁观燕帝的所作所为,慢慢不就懂了吗。
人类最喜欢给自己制造焦虑,猫最擅长拒绝。
一天后,镇狱司送来了辛千的口供。
尧忠干的事情辛千确实不知情,可他身为正卿,不管不问一切放纵的态度才是他最大的错。但凡他长一点心眼送几个督导的人过去,燕帝都不会不给他留面子。
口供后面还写了一些辛千收受底下人贿赂的事,看完,燕帝罚光了辛千的家产,让镇狱司的人把辛千转移到刑部大牢,关押半年后释放。
刑部的牢房虽然是普通的,但辛千一大把年纪在牢里待半年,出来之后怎么样还真不好说。有没有命活下去,全看天意了。
由于燕帝刻意隐瞒了尚兴和辛千的罪因,所以他们俩受到的惩罚,给朝中大臣造成了多大的震动和不解暂且不提,一个月后,镇狱司的人压着尧忠和他的一大群下属回到了京城。
而因人员空缺,太仆寺在固河城的职务,暂时由守城将领张题名接管。
顺带一提,张题名也获得了尚兴同款抄书惩罚,只不过他抄的是《兵法》,并且要求抄完送军队里游击及以上职位的人,人手一本。
在尧忠被押回来的第二日,黎沅就见燕帝罕见地换了身浅色衣衫,腰带上面也没有挂乱七八糟的配饰,连玉佩都没带,只挂了一个绣有竹叶的荷包。
燕朝以黑色为尊,燕帝的常服也大都是黑色为主,即使养了他这只爱掉毛的长毛白猫,也没见他换过浅色衣裳,怎么今天突然换颜色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燕帝换好衣服,走到桌前把盯着他一动不动的猫抱进怀中,带着常公公一路走到皇宫南门,然后在常公公担忧的眼神下,上了门口一辆马车。
黎沅:微服出访?刺激!
头一次坐马车,黎沅先把宽敞的车厢看了一圈,扒拉出不少暗格后,还没等他扒到车窗往外瞅呢,马车就停了。
一下车,黎沅瞬间颓掉。
镇狱司,真是个好眼熟的地方哦。不用猜,他用尾巴尖儿想都能知道,燕帝这次肯定是为了旁听审问尧忠来的。
“陛下。”
暗一迎上来带着燕帝去往地牢,开门之前,他说了句“稍等”,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干净的手帕,在燕帝饶有兴趣的目光里,给猫围上。
燕帝拨弄了一下猫脑袋后的手帕结,调侃:“原来阿梨是一个猫咪大盗。要不要让人也审审你,看你这个大盗有没有私藏什么东西?”
黎沅:“……”
怎么说话呢,小心我蹲你肩膀上把你压出肩周炎哦。
想想自己这两个月稍微多出来那亿点点体重,黎沅想了又想,还是把这个念头给压下去了。
皇帝还是健康点多活几年吧,他还得给他撑腰呢。
燕帝对下面的气味倒是接受良好,面不改色地抱着猫就下去了。坐在为他加出来的,记录口供的桌子后那把椅子里,燕帝对着十三前辈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黎沅来的时候就看到被吊在铁链上的那一串人了。这会儿见镇狱司的人从其中一个上面摘下一个长胡子的人押往刑椅,他好奇地探头看去。
嗯,除了下巴上把人衬的有点老成的山羊胡外,尧忠也没什么特别的了,就是普通人的面相。
尧忠在铁链上挂了一整天,从没受过这种折磨的他一见镇狱司的人终于要审问自己了,不等对方发问就主动认罪。
“我都招。”
这可是镇狱司啊,只要进来不死也要脱层皮的地方,他又不是什么铁骨铮铮的硬汉,能够扛得住诸多刑罚咬死不松口,不老实交代难不成要等对面老头手上的倒刺长鞭打上来,生不如死的时候他才交代吗。
那鞭子,他看一眼就眼皮狂跳。
至于右边案桌后穿了身格格不入的浅色衣衫,还游玩似的抱着一只猫的中年男人,尧忠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
这大抵是什么陪审的人吧,不重要,没有镇狱司的人重要。
三品官职及以上才有资格上朝,燕帝就是算准了尧忠不认得他才来的。又扯扯背对着自己的猫,圆溜溜后脑勺上的手帕结,燕帝漫不经心地听着。
“我就是一时昏了头,想多贪点钱才会在和风商行的老板上门时,同意他说的合作的,真的,我对天发誓。”
一句话,尧忠觉得自己交代的很清楚了。
在场的所有人:“……”
黎沅:“咪。”
咋不认真读题呢,让你写作文不是让你写出全文梗概啊喵!
十三前辈直接一鞭子甩了过去,尧忠自左肩到腹部立马添了一道血痕。
燕帝把挡在猫眼上的手移开,顺手揉揉猫头安慰。
等尧忠的痛呼声弱下来,十三前辈厉声道:“说清楚,从和风商行的人找上门开始,所有经过和合作内容全都说出来,别想着耍花招。”
尧忠抽着冷气:“说,我说。”
“我,去固河城的第一年新年,和风商行的人就借拜年的名义,送了许多贵重的珠宝首饰多次想要见我,不过一开始我都是拒绝的。但是,但是他们一连两个月每天都遣人过来,我一时心软,就答应见了。”
心软?怕是被金钱腐蚀的吧,贪污就贪污,还说的这么大义凛然,显得自己多好心似的。黎沅鼻子里呼出的粗气把蒙着鼻子的,手帕下的小三角都给吹起来了好几次。
燕帝的目光一直放在猫身上,突然看到这一幕,他没防备忍不住笑出了声,虽及时抬手掩去唇边的笑意,可声音还是漏出去一声。
这一声轻笑,在安静又严肃的地牢里可谓是如雷贯耳。
燕帝把手放下,面无表情道:“尧少卿的话说的太有意思,一时间没忍住而已。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尧忠:“……”
尧忠咬牙:“和风商行的老板拉罕达说,他们是专门经营牲畜买卖的,和牧民们关系很好,突厥族哪里有好的牛羊和马匹,他们全都知晓,并且还有渠道用低价购买。”
“而且也可以用收购价卖给我。”
尧忠知道辛千有心推举自己当太仆寺正卿,因此当年顺水推舟,去的时候戏做的可足了,一副要为了朝廷肝脑涂地,尽最大的能力在少卿位置上发光发热的模样。
问题是,种种原因之下,那是他第一次前往固河城。
一进城,尧忠就想后悔,待半个月,他就彻底后悔,一直想着该怎么把自己给完美的弄回去。
固河城早已经不似当年大燕与突厥柔然关系紧张时荒芜,随着商人越来越多,城内的各种娱乐场所和基础设施都趋于完善,虽然比起京城差的远,但也称得上繁华。
在尧忠眼中,这样的繁华不过是自娱自乐,自卖自夸,他待得越久越想回去。
事情的转机在第一年的新春,借着年假回京城待了一个月,尧忠暗地里走关系不成,气愤回了固河城,正发愁的时候和风商行带着礼物上门求见了。
那时他还是知道怕的,可随着礼物的分量越来越重,待在固河城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越来越憋屈,越来越无聊,他的心就开始活跃。
在听到和风商行可以用低价卖马匹给他的时候,他彻底坐不住了。
太仆寺购买牲畜和马匹用的自然是朝廷拨下来的钱。钱多,但是朝廷给的购买马匹的指标也多,物品的好坏也在那里摆着,很少有机会能弄虚作假。
朝廷每年拨下来的钱基本上都要花的一干二净,就算他们自己找了相熟的饲养马匹的人购买,省下来的钱也不多。
而拉罕达给的价钱,是前所未有的低。
只要他接受了这份合作,每年省下来的钱该有多少?就算打点身边的人买他们闭嘴,他依旧能落得大笔的钱。
他在这里受罪,多给自己弄点钱补贴一下不过分吧。
问题是,如果太仆寺和和风商行合作,这必定是要写奏折上报给燕帝,获得批准才行的。可燕帝万一不同意呢,万一派人来监督呢?
燕帝可不像他的上司那样好糊弄。太仆寺好歹是大燕的正经部门,和外族合作一定会慎重并且让人盯着,那他还怎么玩?
所以尧忠一不做二不休,决定赌一把。
“守城的尚将军在朝中也是鼎鼎有名的存在,是一个比较,嗯,单纯的人。”尧忠把“愚忠”两个字咽回去,“所以我故意挑了一个尚将军在城中视察的时间,把合作摆在他的面前,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看着他一脸恍然大悟的走了。”
他那时表面上信誓旦旦,心里则是虚的很,就怕尚兴来一句“圣旨呢让我看看”,幸好,尚兴不耐多管闲事,也相当信任燕帝,见他胸有成竹就以为获得了燕帝的首肯,什么没问就走了。
“尚将军不过问,那么下一任守城的将军看到了,就会以为尚将军或者我早已经将这件事禀明,自然不会再管。”
“而正卿辛千,他远在京城,对固河城的事情一概不知,自然是我怎么写他就如何信。”
当然,他敢这么糊弄的前提是,辛千很信任他。
这么多年,他也会提心吊胆,但很快就会在钱堆里忘记担忧。
“我说完了。”尧忠很诚恳:“我就是为了贪点钱才会和拉罕达合作的。”
十三前辈不理他,问:“拉罕达长什么模样,仔细描述一下。”
尧忠口述,旁边记录口供的人也麻利地换了张纸开始画,等听到“他右眼下有一道指节长的疤”时,燕帝微微挑眉。
拉罕达就是当初收买若云的人,和风商行这么多年都没有换老板,不来大燕内城,是因为有了个稳定的买家。
这么一来,他很难不怀疑和风商行给尧忠送钱做生意,就是为了输送细作。
十三前辈也是知晓一切的人,等尧忠说完,他问:“买马的事情说完了,牲畜的事情呢,用不着我提醒你吧。”
尧忠一听,就知道镇狱司是有备而来,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因为连夜赶来抓了他所以并没有调查清楚。
他再没了侥幸,颓然道:“第一次顺利合作后,拉罕达就说,他们也是要赚钱养商队的。”
“突厥和大燕内城的路途遥远,再加上商行的人也要休息,所以他们一年只能来一次大燕。为了给我搜寻良马,他们的人手就不足以再运送大批量的牲畜去往内城买卖,所以想把牲畜买卖交给依附他们的小商队去做。作为报答,他会给我送牛羊,想买的话也是低价。”
“能多赚一份好处,我当然不会推拒。”
“不久后,拉罕达只身前来,说他从突厥弄了些好东西给我,为了不惹人注目他藏在了和他们有合作的小商队运送牲畜的车中,为了避免守城的士兵在搜查时暴露,他想请我派一个下属,让那个商队直接通行。”
尧忠:“很蹩脚的理由,他就是想少交点税而已,但我能拿钱,又不用费什么力气,我为什么要拒绝?”
外族人想进大燕做买卖,当然不是免费的。根据货物的不同,守城的士兵会收不同的税。不算少,只是比起去大燕赚的,他们交起来也不太肉痛。
十三前辈又问:“你是怎么拿到通行文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