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夜, 胤禛到底还是拗不过幺弟。
小家伙睡熟了像个八爪鱼似得缠上来,偶尔打个嗝,好像怀里搂了个臭烘烘的韭菜苗。
雍正半梦半醒, 浑浑噩噩熬到了天将明,才困得不行睡了过去。
今个得回园子里,大的不必上朝, 小的也不必念书, 兄弟俩凑在一处都多躺了一小会儿。
胤禛是个对自己要求几近于苛刻的人,只是这片刻工夫, 便足以叫他警醒。他起身在脑海中做着自我检讨, 还不忘拍了拍幺弟的脑袋:“起了, 朕还没跟你算账呢。”
胤小祕这一觉睡得特别长,做的梦也又香又甜,梦里好像变成一代大侠,打了四哥屁股一顿。
这会儿被胤禛喊醒了,小家伙心情正好,也不见丝毫恼意,小爪子覆在眼前揉了揉, 又放在鼻子上嗅了嗅,皱眉问:“四哥,我的手好臭呀,你是不是趁我睡着欺负我啦?”
小东西总是喜欢先下手为强, 倒打一耙。
胤禛没好气回身, 侧着坐在榻边,凉凉道:“你昨个吃的韭菜月饼, 能不臭吗?”
胤小祕从皇兄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丝嫌弃意味, 不乐意了, 扁扁嘴道:“那还不是四哥赐给我的,哼。”
“……”
此事胤禛确实理亏,本就是他心血来潮起了逗弄的心思,才会闹得自个儿成了受罪的一方。
这也是为何不打小幺的原因。
兄弟俩一半一半,索性扯平了事。
胤禛轻轻推了一把:“行了,赶紧起来洗洗就不臭了。”
胤小祕闻言老气横秋的叹一口气,缓缓坐起身,表情活像是在受十大酷刑。
雍正瞧得一乐,叫苏培盛伺候着换了身衣裳,立在榻边好整以暇:“又没叫你去尚书房,只起个床,就这般不情愿?”
小家伙婉拒了叫人进来伺候,自个儿慢慢穿着,打了个哈欠懵懵答话。
“就是因为不用去念书,才觉得可惜呀。好不容易才有一个懒觉,就这么在眼前溜掉了,四哥不会觉得好可惜嘛?”
胤禛弯了唇角:“满口歪理。”
从小,他就并不是最聪颖的那一个,也不是阿玛偏爱的那一个。
孝懿仁皇后教会了他“笨鸟先飞”的道理。于是,从入尚书房读书开始,胤禛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今日这样多躺片刻,对他来说已经十分新鲜。
小团子到了这时候,终于发觉四哥的不对劲之处。
努力没有错,要做到“尽人事”本就是一件十分酷的事情。
可四哥大约是走了极端,小时候没弄明白“张弛有度”,现在才会习惯性的强迫自己忙忙碌碌,丝毫不留喘口气的工夫。
小家伙脑子里想着复杂的事情,衣服穿得歪七扭八,还得胤禛给他亲自纠正一遍。
这一刻,已经是帝王的胤禛觉得自个儿可真是多养了个小儿子。
他忍不住想,以后,还是多生几个小棉袄好。
*
回圆明园本就是轻装从简。
乌拉那拉皇后此番行动不便,胤禛本有意叫她在宫中静养。但转念一想,内廷的规矩大,皇后管起事情更加劳心劳神,索性又派人护着回了园子里。
这一回,一起进园子的还有年贵妃和福慧。
再回宫便是临近年关的时候了,胤禛想叫年贵妃也歇息一阵子,安排了齐妃回宫,代为打理东西六宫诸般事宜。
齐妃当场喜形于色。
她儿子弘时如今享有监国之权,她又代行中宫之能,根本控制不住不该有的念头冒出来。
要是弘时做了太子……要是她未来成了母后皇太后……
胤禛看着齐妃李氏将所有贪婪和欲望写在脸上,冷了眉眼,一个字也没多交代,将人留下便出了宫。
多事之秋,圆明园里头这回彻底清净了。
年贵妃带着福慧住在了金鱼池(坦坦荡荡),这里头有圆明园最大的观鱼池,仿的便是杭州府清涟寺的“玉泉鱼跃”意境。这座人工岛位置也好,就在乌拉那拉皇后的邵景轩上头,跟九洲清宴离得没多远。
入了仲秋,圆明园各处景色的层次感越发凸显出来。
层林尽染,绿叶转为或红或黄的浓墨重彩,叠着烟波浩渺的秋水,叫人忍不住生出万丈豪情。
胤禛一进九洲清宴,才终于喘了口气放松心神。
比起老子和儿子,他算得上是最宅的那一个。除非是为了正事前往地方办差,他是没什么闲情逸致外出游玩的。
对雍正来说,最舒坦的还是呆着一个相对固定的好环境里头,处理政务,看顾妻小,时不时再逗一逗幺弟。
就算这样过许多年他也不会厌倦。
胤小祕跟着四哥回来,也不去桃花坞,反而一路跟屁虫跟到九洲清宴。
苏培盛递了眼神试探几次,胤禛才道:“别管他,只要他能消停些,朕就心满意足了。”
苏公公笑了笑,万岁爷分明是偏爱小阿哥,还偏要找一些掩饰不住的蹩脚理由呢。
小团子才不管四哥说什么,倒头就躺在了榻上。
等胤禛忙活了好一阵,抬头发现这小家伙正侧卧在罗汉床上,打着盹在看图文版的《论语》。
胤禛颇为稀奇的挑眉:“看个书都这么自由散漫的,你闭上眼睛能看见书?给朕好好坐起来在书桌上看。”
胤小祕抬眸懒洋洋扫一眼四哥:“可是我好困呀,啊呜——”
小家伙配合自己打了个超长的哈欠。
胤禛:“那你就躺着睡一会儿,在朕面前还装模作样的。”
小团子摇头拒绝:“不行,大白天完全躺着太舒服了,我有罪恶感呢。”
“所以,为了贯彻中庸之道,我决定一边打盹,一边躺着看书,这样就两全其美啦。四哥,孔子可真是个有智慧的人啊!”
胤禛:“……”
孔子可没教你走偏门。
小幺的奇思妙想叫雍正越想越觉得好笑,笑过之后又觉得这歪理背后有些实际意义。
他走过去哄道:“行了,朕知道你的上进心了。”
胤禛将书页合起来,垫在幺弟脑袋底下:“既然闭着眼都能学,那你枕着书小憩一会儿,也是一样的吧?”
胤小祕打开了新思路,惊喜的躺平了:“说不定,书里的知识会悄悄钻进脑子里,还能在梦里多学点?”
胤禛低笑着赞同两句:“由此可见,你哪里是睡觉,你比朕还要忙呢。”
得了四哥的肯定,很快,小团子没了心理负担,闭上眼就睡着了。
胤禛立在一旁看了半晌。
他原本打算再学个把时辰,开始批阅奏章的。如今竟然也想放空片刻,好给自己带来更多思路清晰的可能性。
看着幺弟可爱的睡颜,胤禛没来由地想——
莫非,小幺这是故意在提醒他“张弛有度”吗?
*
圆明园很快就恢复了按部就班的皇家日常。
日子过得忙碌又舒坦,胤小祕依然是桃花坞,梧桐院和九洲清宴三点一线。
这日,戴铎从外头边传来个不太好的消息。
江南那头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一夜之间,江南大街小巷充满了胤禛的八卦——
“雍正帝逼母欺弟,暴戾无仁。从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到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再到如今的下五旗分田自种、不养闲人,无一不是卸磨杀驴之举。”
“旁的尚且不论,重整旗务的手段当真是坏了祖宗章法,将世祖爷与圣祖爷不放在眼中。”
“老满洲怨声载道,仅盛京府便闹翻了天,已经有人提出恢复‘八王议政’的昔年盛景!”
……
所谓的“八王议政”,实际上就是努尔哈赤几个皇亲贵胄搭台唱戏罢了。唯一值得提一笔的,便是他们同时还掌握着皇位继承人的推举权。
联想到宫中如今留下的那对母子,胤禛大约明白了这几伙人联手打的什么主意。
允禩这是想拿弘时做幌子,拿“八王议政”来做利诱,将他的实力削弱啊。
这又是何苦?
胤禛失望苦笑,看着书案上刚刚写好的“戒急用忍”,墨迹还未干透。
他原以为,允禩作为爱新觉罗氏,怎么也该以大清国为重才对。
雍正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不少,沉默不语。
胤小祕听着这些莫名其妙,颠倒是非黑白的言论,简直要被气成小河豚了。
什么叫逼母?什么又叫欺弟?
这些人凭一张嘴就给四哥抹黑,他们辟谣还不得费好大得劲儿嘛!
小团子悄咪咪观察着四哥的表情变化,默默凑上去,笨拙的开口道:“四哥,你摸摸我的头吧。”
胤禛回神,跟不上幺弟的脑回路:“怎么突然跟朕黏糊?”
胤小祕羞涩的抓住四哥的大手,顶在自个儿脑瓜上,摩挲两下:“摸摸小猪头,万事不发愁啦~”
胤禛“吭哧”就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