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又是晴空万里。
胤禛在乌拉那拉氏的邵景轩宿了一夜,回到九洲清宴时,已经打消了打小幺屁股的念头。
不管怎么说, 结果总是好的。
雍正难得脸上挂着浅笑, 心情没好片刻,就被张廷玉匆匆带来的消息登时弄得怒火中烧。
昨日上午,他命鄂伦岱转交谕旨给刑部尚书阿尔松阿,要免了阿尔松阿的职, 叫他回家好好反省一阵。
张廷玉今日却说,鄂伦岱带着谕旨,当众掷之于地, 党护阿尔松阿。
真是好大的狗胆!
胤禛面色铁青,恨不得当下就命人去拿了鄂伦岱,顺带再处置了隆科多。
好一个佟府,一门出了两位一等公, 还个顶个的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佟图赖生的出两个好儿子,叫佟国纲与佟国维都算得上是响当当的人物, 怎么到了他们的儿子,就这般面目可憎。
胤禛沉默半晌, 一字一句道:“从前,佟国纲便请圣祖爷诛其子,圣祖爷觉得亲父子哪里至于这般滔天仇恨, 朕亦是这般想。”
张廷玉躬身继续听着。
“朕听说,鄂伦岱在家中对庶弟法海不仁,法海生母已死, 却不许葬入祖坟。”
张廷玉最是老狐狸, 猜到胤禛想法, 随即应和:“臣亦有所耳闻。此举与他同宗的隆科多倒像是闹了两个极端。”
胤禛冷笑:“可见,佟国维与佟国纲都是个不会教养孩子的。”
这话张廷玉不敢应,甚至想到了自个的四个儿子,准备回去再好好训诫一番。
胤禛半晌没说话,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等写完了,递给苏培盛:“朕这里修书一封给老十,还要劳衡臣带出去。”
张廷玉听皇上提起十爷,这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阿尔松阿是钮祜禄·阿灵阿次子,而阿灵阿,则是温僖贵妃的弟弟。
修书给老十,自然是因为整个钮祜禄氏如今都是站在允誐背后的势力。另外,张廷玉还听富察马齐提起过一桩事。
阿灵阿与法喀素来不睦。
而法喀与温僖贵妃和孝昭仁皇后都是舒舒觉罗氏所生,对允誐从来都是真关心真大方,这才叫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呢。
十爷这样讲义气的人,会站在谁那头,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
张廷玉为皇上四两拨千斤的功力叹服,但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万岁爷就不担心,是佟佳氏跟钮祜禄氏搅和到了一处。”
他这话没说透。
允誐一贯支持的是八爷,钮祜禄氏要跟佟佳氏黏糊,是不是也代表着,八爷选择跟隆科多合作了?
胤禛笑了笑。
老十如今日日沉迷于稻子长高了几许,受的多少热会加速成长,眼巴巴就等着吃上自己种出来的大米呢。
听说幺弟又给他弄了一本杂交稻的天书去研究,心思早就脱离党争,全心种地了。
若说钮祜禄氏被老八越过老十利用了,这倒是有可能。
为叫张廷玉安心,胤禛又道:“这个问题,允誐看了手书,应当会给朕一个答案。”
张廷玉吃了一颗定心丸,领了御笔亲书的信笺,连忙就往园子外头赶去。
*
隆科多调动步军营一连搜查几日,都没查到赫舍里氏的下落。
最一开始那股劲儿下去,他便已经有些烦了,索性直接派人围了自个的儿子。
岳兴阿刚当值回来,就被自个阿玛带兵围堵,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容。隆科多最是容不得旁人挑衅,儿子就更不行了,兜头一巴掌下去,岳兴阿扇得半边脸肿起来。
“你把她带去哪里了?”
岳兴阿眼神瞄向对面茶楼,恍然望见二楼几抹身影,心中有了底气。
他一阵大笑:“阿玛这说的什么话,别说是后院了,儿子除了自个院子哪出能去得?如何带她走?”
隆科多心中自然是知晓这一点的。
正是因为知道,才越发气恼,有人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这对名义上的父子对峙之间,眼瞧着就要有一场冲突,不远处响起一阵鼓掌声。
隆科多皱眉看去,又是直亲王这个咸吃萝卜淡操心的。
他们佟佳氏的事,管他什么事儿?怎么哪哪都有他呢!
隆科多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摆在脸上,可惜允禔压根儿就不看他那张臭脸。
想起从前隆科多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允禔心情舒畅不少,莫名突然就懂了二爷之前为什么总是寻上门打架。
允禔袖手笑笑:“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呐,佟选。”
隆科多自然听不明白这话,不想搭理:“直亲王,此为佟府家事,还望您莫要插手。”
允禔怎么可能答应,绕着隆科多走了一圈道:“佟选的家事,本王自然是不插足的,只不过,您私下里带着步军营管教儿子,这怕是不合适吧?本王好歹还在军机处领一份差事,总该尽些力不是?”
隆科多憋着一口气,总算是像模像样行了个平级礼:“直亲王误会了,巡视路过,撞见犬子顺带交代一二罢了。”
“噢。”
允禔这句说完,还没来得及嘲讽,旁边又冒出个年羹尧接了话茬。
“哎呀,佟选这番交代,交代的岳兴阿半边脸都肿起来了?您这公务在身,倒是懂得钻空子,玩忽职守呢!”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扯起皮来,隆科多被惹恼了,也不管不顾了。
压不过直亲王,还抵不过你年羹尧嘛。
“哟,这不是朝阳门的年大人嘛?怎么擅离职守,跑到城里来了?”
年羹尧冷笑:“那是暂代,如今有人上岗了,皇上留我在京中多呆些时日。”
隆科多恍然大悟:“哦,原来年大人如今连个城门吏都做不上,成了白身啊?”
允禔火上浇油:“欸,佟选,你不称年大人一声督宪(总督尊称),莫非是对万岁爷有什么意见不成?”
隆科多自是不肯认的,三方争论不下,也不知谁先动的手,就这么打起来了。
年羹尧和允禔二合一联手,叫隆科多吃了大亏。往往是顾了这一面,另一个就飞来给他一脚;而顾了那一个,这一个又趁机挠花了他的脸。
隆科多大怒:“直亲王好歹也是统领过前锋营的,怎么出手学的是女人招式!”
“本王十多年没练过,如今都是跟后院的格格们学来一招半式,跟佟选玩玩正合适。”
这话彻底叫隆科多恼了,使出浑身解数就要对允禔下狠手,背后年羹尧突然来了一脚。
嘿,正中隆科多裆部。
隆科多顿时脸色惨白,蹲在地上疼的直冒冷汗。
他这时候已经恼火到失去理智,对身后步军营挥手,转瞬就将年羹尧和允禔围在包围圈中。
隆科多缓过劲儿,勉强能够站起身时,茶楼二楼探出个脑袋大吼一声。
正是胤小祕。
小家伙看得兴致勃勃,一边冲他大哥和老年挥手,一边大喊:“加油呀,隆科多舅舅,你还行不行啦?皇兄问要不要叫太医呀!”
此言一出,隆科多黑了脸,连忙抬头看去。
怎么又是佟佳太后养大的小崽子!
隆科多正怀疑这小鬼灵精的莫不是诈自己,走近了想多瞧两眼,二楼又传来一道声音。
“舅舅方才说还有公务在身?朕便不留你了,叫这两个得闲的上来,岳兴阿也一道吧。”
隆科多咬着后槽牙跪恩,脸上被允禔挠得到处是伤痕,肚子上和老二也被年羹尧踹过一脚,不知道严不严重。
他急着回去检查自个的身子,没工夫再掰扯,扭头领着步兵营走了。
茶馆里头,雍正无奈地瞪了一眼小幺。
“你就是喜欢煽风点火,朕看你迟早要吃上一回亏才能长个记性。”
小团子嘻嘻一笑,捞了一块糕点躲在十哥身后,双颊鼓囊囊的嚼着点心,口齿不清道:“四哥不系嗦,吃亏是福嘛!”
“你有个豆腐。”这回换成是允誐吐槽了。
这话叫胤禛忍不住笑起来,允誐与皇帝一对视,也忍不住挠挠头笑了。
于是,等允禔跟年羹尧上来之后,就看到个气鼓鼓的小家伙,背对着他们盘腿坐在窗边,谁喊都不搭理。
允禔瞧着新鲜,把玩着小幺的辫子道:“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
胤小祕“哼”了一声,眼神飘向四哥跟十哥,无声控诉。
允禔瞧得哈哈大笑,叫小家伙气性上来,夺过自个儿的辫子抱在怀里,不给大哥摸了。
胤禛瞧他一眼:“都过来坐,别搭理他,是个人来疯。”
允禔深以为然,跟年羹尧一道坐在了四方桌的另外两张椅子上,岳兴阿拖了个绣墩坐在角落,跟着一起喝喝茶,吃吃点心,好不快活。
这一桌人就像是凑齐了麻将搭子,从隆科多聊到鄂伦岱,再聊到阿尔松阿,最后聊回岳兴阿的额娘赫舍里氏身上。
胤禛问:“夫人……可还好?”
岳兴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多谢皇上,此番能够成全岳兴阿救母之心,如今已经安顿在十爷提供的郊外庄子上了,一切安好。”
胤禛满意点头:“难为你一片孝心。日后若是……清算起来,你且放心,朕定会免除你额娘的责罚。”
岳兴阿激动不已,跪地谢恩。
胤禛又略聊了几句,这才打发众人回去。临走前,他刻意叮嘱年羹尧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命允禔这几日莫要胡闹。
等人都走干净了,胤禛这才笑着看向窗边的小幺。
这小子一直在偷听他们谈话,显然是早就憋不住了。
胤禛轻咳一声:“行了,知道你方才没错,朕许你问个问题如何?”
胤小祕“唰”地转过身来:“真的?那隆科多是真的小弟弟坏掉了吗?”
胤禛:“……”
对于幺弟的肆意妄为,胤禛总是是不是感到头疼。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沉默半晌,惹得小团子不满意起来。
胤禛叹息:“朕难道还能扒了隆科多的裤子不成?”
允誐:噗哈哈哈哈哈。
胤小祕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只轻轻哼了一声。
小孩子的开心与不开心总是最简单的,或恼或乐,仅仅只在一念之间。
胤禛望着上一秒还在撅着嘴巴的幺弟,很快就被允誐笨手笨脚用麦秆折出来的蚂蚱给吸引住,露出天真又开怀的笑容。
胤禛看着这笑容,不免也跟着笑了。
佟家与钮祜禄家那些人啊。
若是能像幺弟一般就好了。就是因为他们想要得到的太多,才会被欲望和贪婪吞噬,变成于社稷有害的人。
胤禛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拍拍小团子的脑袋。
以此为鉴,他可得向幺弟学着点才是。
正举着草蚂蚱,玩的不亦乐乎的胤小祕歪了歪脑袋——
嗨呀,四哥变得越来越粘人了,真叫人没办法。
*
回到圆明园之后,小团子重新又恢复成两点一线。
从桃花坞到梧桐院,再从梧桐院回桃花坞。
就这么过了一段枯燥日子,迎来初秋,总算是争取来了不必练习弓箭的一个下午。
阿林保谙达被叫回八旗大营办差事,他又成了没人管的自由小狗啦!
胤小祕有一阵子没去找四哥玩,还挺想的。索性提着廖公公新研究出来的桂花酒酿丸子包,一路奔去九洲清宴里头。
胤禛正在屋中批阅奏章,胤祕跟苏公公打了个招呼,悄悄溜达进去,没打算吵他四哥。
只可惜,桂花酒酿的香气实在浓厚,胤禛早膳只用了几口,闻着这气味,顿时就起了食欲。
他落了笔,抬眸就笑:“朕一闻气味,就知道是你过来了。”
小团子开心极了,指着一屉浇好浇头的白糯糯冰皮包道:“四哥快尝尝,可好吃啦!包你吃完一个还想再吃!”
胤禛瞧见这东西色香味俱全,也不多说什么,很快就跟小家伙用完了三屉桂花丸子包。
初秋的暖阳热乎气儿十足。
胤禛叫苏培盛上了两杯热茶,带着幺弟去了西暖阁,连着没阅完的奏章一起搬过去。
兄弟两人坐在暖阁里头,不知不觉就是一下午。一个看书,一个批阅奏章,倒也相处的十分融洽。
胤小祕看书久了,已经看得迷迷糊糊的,不知怎的就突然瞪圆了眼站起身,从暖阁里头呼啦啦一路跑出去,带起一阵小风。
胤禛折子都不批了,抬起头望向外头,小团子正探头探脑的扒在槅扇外头瞧着,就是不进来。
雍正不明白了,幺弟这又是作的哪门子妖。
他无奈问:“站在外头做什么,等着朕请你进来不成?”
胤禛原以为这小家伙不过是读书累了,偷奸耍滑。想着严厉吓唬几句便好。
谁知道,胤小祕这回铁了心坚持自己,仿佛屋里有什么豺狼虎豹似的。被他皇兄逼问的紧了,才拉着个脸叹了口气。
“四哥,我刚才放了好长好长一个屁,没声音的。这种屁一定很臭,我不想闻它,就使劲儿跑出来啦。”
胤禛:“……”
小家伙又问:“所以,那个屁现在被四哥吸干净了嘛?”
胤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