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回程的大巴在短暂的吵闹后就归于安静。
明明刚刚打完比赛还一个个精神抖擞的排着队走到九重鹰面前, 笑嘻嘻的伸手,在九重鹰往他们手心里挨个放一块葡萄味的硬糖才肯上车——最后连入畑教练和沟口老师都笑呵呵的站在他的面前。三人默默对视, 直到九重鹰满脸不情愿的从背包侧面掏出两颗糖递给他们才结束了这好笑的一幕。
“……下次就押着彻去超市采购。”上车后, 九重鹰对岩泉一发誓,“我绝对要掏空他的钱包。”
——为什么这群人兴冲冲的找他要糖,这又要从及川彻结束比赛后态度自然的从九重鹰背包侧面掏出一把糖果说起, 美名其曰‘补充糖分’, 抢完糖就一溜烟的窜走。可以说是这家伙给其他人开了个头,才导致此时他充当了一次散糖童子,现在兜里只剩下了唯一的一颗硬糖。
岩泉一在他旁边落座,对身后及川彻和其他人闹闹腾腾的声音充耳不闻, 他是唯一一个没凑热闹的,“你也别一直惯着那家伙啊, 会被得寸进尺的。”
“这是经验之谈?”
“……血泪教训。”
大巴车晃晃悠悠的开始前进, 两人正说话间, 及川彻从两人座位后面探头, “你们俩不会在偷偷说及川先生的坏话吧?”
他旁边,粉色脑袋也冒了出来,“说及川坏话?带我一个!”
及川大惊, 撑着座椅靠背刚想谴责墙头草花卷, “小卷你刚……”大巴这时开过不平的路段,突然狠狠的震了一下, 脑袋猝不及防的撞到了车顶,又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一下子眼泪汪汪, 剩下的话全都吞了回去, 只留一句, “好痛!”
岩泉一憋回了笑,扭头训斥:“坐好!别给别人添麻烦!”
及川彻立刻抬杠,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大堆话,又因为咬了舌头说的含糊不清,甚至被旁边的花卷嘲笑,“你到底在说啥?根本意义不明诶?”
……最后面对九重和岩泉两个人看笨蛋的目光屈辱的坐了回去,不情不愿的老实下来。
车厢恢复了安静。
等入畑教练和沟口老师无意间扭头时,后面的一群学生已经三三两两的头挨着头,或者干脆毫无形象的仰头呼呼大睡着——怎么说呢,这么和平一时竟然还不太习惯。
不过想到他们打了一天比赛,暂停时他们也没有贸然插入话题,而是让学生们自己思考出应对的战术和需要采取的进攻,体力和精神高度集中的后果就是现在上了场的主力队员基本都歪七斜八的睡了过去。
沟口的目光扫过前排的某个位置,惊讶,“九重?你不休息一下吗?”
九重鹰正垂着眼,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从沟口的角度只能看到通篇都是密密麻麻的英文。他按灭了屏幕,抬起头,语气平静,“我还不太累。”
一点也没有在发最后一个球时雷厉风行的样子。
不对,沟口纠正了自己想法中的漏洞:应该是没有在赛场时给人的那种压力。
九重鹰在这两天的比赛中跳发球的熟练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提高,完成度惊人。更何况排球本来就是一项需要频繁跳跃的运动,在其他正式队员闹闹哄哄的伸手索要糖果时,他们手腕和膝盖都在隐约颤抖。
唉,算了。
九重鹰在认命发糖的时候这么想到。
沟口有些担忧,提醒道:“如果累的话现在就休息一下,等会到了学校可能还要开一个总结会,明天的比赛也还要再安排,年轻人精神好是好事,不过可别在总结会上睡着……”
“好。”
车厢重回安静,呼出的空气从炎热回到了最初的温冷。后排传来轻微的窃窃私语,隔了几排来到耳边时也已经变成催眠杂音。九重鹰单手放在扶手上轻轻点着那上面粗糙的材质,一边放空自己,思考着刚刚比赛中的细枝末节。
前面的入畑教练轻声嘱咐司机把车开的平稳,从后视镜中看到他无聊的表情时和蔼的笑了笑。路途过半,轻微颠簸,脑海中的复盘影像正走到和二传配合快球的地方,“咚。”起跳和身侧的闷响的节奏在这一刻严丝合缝的对上,思绪被迫暂停。
他怔愣一瞬,来时路上是及川霸占在他身边,从头到尾半个小时的路上没安生过一秒,相册里被迫留下了记号,只是自拍照一人笑的张扬一人被迫营业,看上去奇奇怪怪的好笑。
而及川彻在抢走他的糖后就飞快溜上了车,等岩泉和九重一同上来时和花卷聊的正欢。有人陪及川闹自是乐得清静,他们俩对视一眼,一拍即合的抛弃了麻烦的家伙。而不久之前,九重余光还看到岩泉摸出了手机,里面放的是去年国青队出战的比赛视频,一脸认真的研究着。
又是一声,“咚。”
头发有些刺咧咧的少年正蹙着眉紧闭着眼,嘴唇拉直成一条线,额头抵在玻璃窗上,随着车辆的颠簸一点点的往上撞。又是两三下也丝毫没有苏醒的架势,想来也累到了极点——交错助跑、掩护攻击、地面防守,不声不响的包揽了大半工作,在需要支援的时候果断出手。
于是复盘影像被覆盖成视角更高更远的地方,从俯瞰自己一个人到全场。他伸出手,温柔的垫在玻璃上,又微微用力将头发有些刺人的脑袋拨了过来,让他靠着自己肩膀。
岩泉握在手里的手机被他抽走,比赛视频被暂停,在随手将对方的手机装进自己兜里的时候,手指无意中摸到了最后的那颗糖。细腻的包装纸,小小硬硬的一个,拿出来敷衍小孩般的塞进岩泉的手心,暂时用这个作为拿走你手机的交换吧。
……
…………
岩泉一是被熟悉的吵闹声叫醒的。就坐在他们后面的花卷和及川的声音整个车的人都能听见。
“删掉啊小卷!”及川彻羞恼,“这种没用的视频不需要存在于世!”
“这可不是你说的算的!”花卷振振有词,“这可是珍贵的‘及川先生的睡颜’,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即使是傻瓜一样额头一直撞在玻璃上?”松川作为花卷的备份之一举起手机,“真温柔啊,你还在及川和窗户中间塞了个毛巾。”
花卷在及川,“你到底发了几个人?!”的质问中解释。
“毕竟如果他提前醒来就糟糕了。我已经想好了,单独照片的价钱和完整版视频的价钱是不一样的!”
“小卷!!!”
“……他们在吵什么?”
睡了一个好觉的舒适感渐渐褪去,岩泉一又开始感觉到熟悉的头疼。
“吵没营养又好玩的东西。”九重鹰回答他,不着痕迹的活动了一下肩膀,拎着东西站了起来。他个子高,挤在狭隘的走道里不免要弯腰低头,“晚上想吃什么?”
“咖喱饭……”
下意识回答的结果就是根本来不及叫住人,对方就已经几个跨步走到了门边。花卷正拼命想要冲出车厢奔向美好的自由,及川则拼命想在前者获得自由(也许是金钱)之前毁尸灭迹。
而一群早就下车的前辈正凑在门口给两方角逐加油鼓劲,稍微靠谱一点的又手忙脚乱,一脸苦恼。
“好了,别给司机添麻烦了。”
突然被提起的司机连忙摆手,他看热闹也看的津津有味,“不,没什么……”
九重鹰把两个人拎下了车,终结了玩闹。及川彻死缠烂打,终于烦的花卷保证不泄露珍贵的影像资料——“这半边脸根本不入镜诶?”理由让人哑口无言,“至少要用更好看的这边来拍吧?”
“……”
岩泉一在这个时候跳下了车,恰巧听到了最后一句话,下意识说道:“你是女明星吗?”
“……精准的吐槽,不愧是岩泉啊。”
而及川目标转移,“好慢啊小岩,”他古怪的一顿,在所有人察觉到之前又恢复了以往的轻快,“睡了个好觉吗?”
“……姑且算是。”
而岩泉在下车前四处寻找都没找到自己的手机,倒是手心里多了一颗温热的硬糖。深紫色的包装纸,熟悉的牌子,口味也是被人偏爱的那种,上车前被掏空口袋的好友还扬言要掏空及川的口袋去买一车的糖。
也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摸出来的这颗漏网之鱼——不过托这个小小的暗号,他倒也知道了自己手机在谁那里。
经过在车上短暂的休息,回到体育馆后召开的总结会上倒没出现沟口老师担忧的情况。入畑教练只在关键的地方抛出话题,其他一概交由选手各自思考。而墙上的时钟从五点半旋转到了六点整,今天两场比赛的总结才堪堪算是结束,随后无缝衔接到明日的比赛上。
主话人不知不觉从荒生变成了及川,后者对此极有发言权,滔滔不绝的分析下掩盖着数个夜晚的执拗——
“首先是接球。”他说,“牛若的身体素质非常优秀,力量很强,而且是少见的左利手。这三个单拎出来不算什么,但一旦组合起来就会变得非常烦人……”
“球的旋转以及重量。”岩泉一直言,“在北川第一的时候,他的球主要就难接在这两个方面。如果硬要接也不是不行……但一传很难到位。”
及川不情愿地继续,“他的打点也很高,拦网容易被超手……”
众多分析下来后,也算有了个大致应对的框架。
“我们的攻击性并不比他们弱,手段多样,得分率也很高。”入畑教练总结,“但任何进攻都是建立在良好的一传基础上的……而且别忘了,我们是一个队伍。”
在总结会结束后,原本教练是想让学生们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全力迎战白鸟泽——但显然,一群闲不下来的少年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摸球的机会。最后入畑教练只好强调不许多练,只许做半个小时的基础训练就回去。
在他首肯后没几分钟,场上的训练就热火朝天的开始进行,速度之快让他发自内心的感到无奈的笑意。
及川彻重新站在了网前的二号位上,每托一个球就认真的扭头询问手感,再在下一次托球时改进。虽然和往日的样子没什么改变,但无论是逐渐变得更加顺手的传球,和那双认真起来就专注到可怕的眼睛,似乎都诉说着某种风雨欲来的气息——这股气势同样影响了其他队员。
……除了游离在此之外的第三者。
九重鹰体育馆走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有及川彻极快的向门口的方向投去一瞥,目光冷静而洞悉。他重新转向扣球的队友,“宫野前辈,快攻的时机可以再快一点……”
荒生排在宫野后面,频频扭头,嘀咕,“西条跑去哪了……”
体育馆之外,青城校内已是一片安静。校道上相隔较远的照明灯一路圈养着光明,双脚在奔跑途中只短暂的停留便再次没入黑暗。奔跑冲刺所带来的短暂放肆能带来令人满足的平静,直到他在长跑途中路过校内某处的座椅,一点红光闪过,摇曳着,在接近后才嗅到挥散在空中的尼古丁气味。
抽烟在高校并不算罕见,课间厕所的角落经常塞着三三两两的烟头,甚至偶尔还能撞见霸凌现场,其中场景的必要元素之一就是按在皮肤表面的半截香烟——这东西总能带给他不好的回忆。
红光动了动,随后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
“九重?你怎么跑出来了?”
这片区域正巧是未曾被照明灯眷顾的地方,隔着昏暗的夜色只能辨认出模糊的轮廓。九重停下脚步,渐渐站定,“变速跑。”他解释,“你才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顿了顿,念出对方的名字。
“……西条前辈。”